楊旭帶着隊伍快速回轉“海龍寨”，經寨子下卻聽說壓根沒人前來攻打，等到晌午在平陽城外負責監視的人回報，平陽府的謝把總正在招青壯，其他縣的人也只來了三個縣的鄉勇和衙役加起來約莫百人左右。不多久放在趙河身邊的團勇也過來回報，趙河帶着鄉寧的衙役和鄉勇們已經抵達了住汛平陽城外的綠營。按照這個進度，楊旭徹底放心了，待幾天後，晉商招募的青壯敗退的消息傳到平陽府，估計官兵們更不敢輕舉妄動了。楊旭把寨子的事情交代給劉三炮，自己和前來報信的團勇一起去平陽府探個虛實。
算起來上一次來這裡還是兩個月前的光景，平陽府城還是保持這原來的樣子，府城的一側向東百米既是上次楊旭當把總來的營地，破敗還是那樣的破敗，就連營門上的歪歪扭扭的招牌都未扶正，左側柱子上，“宏謀抒虎嘯”，右側是，“士氣奮鷹揚”，前面一塊巨大的牌子上面四個字，來者止步！楊旭理都未理，大步隨着報信的團勇邁入營房，四周都是臨時搭建的棚子，各色服飾的人來來往往，有的身穿勇字衣，有的穿兵字服，大多數還是老百姓的衣裳，也快臨近晚上，到處都是搭炕做飯的民夫，趙河隔着老遠就招呼楊旭過去，趙河身旁一位身穿破舊練雀官服，上下都是補丁，年齡約莫四十歲上下的樣子，看着來人說道：“趙典史，這誰啊？”看到楊旭就快到跟前了，笑着給旁邊的人說道：“這是俺們鄉寧的縣丞也是我的本家六叔，楊旭！”又回過頭來，“這位是吉州的巡檢，本家姓齊。”
楊旭一抱拳，“齊巡檢，幸會幸會！”吉州和鄉寧兩個是鄰縣，平時關係自然近一些，看着營裡面其他的幾個縣，約莫也是這樣結合在一起的。聲音擲地有聲，說話不卑不亢，既不過分熱情有沒有冷待之感，管不得年紀輕輕就已經是縣丞了，雖然不是自己的上官，但是該有的禮貌一點不能失，一躬身，“下官齊敏拜見楊大人！”楊旭趕緊扶住他的胳膊，笑言：“都是縣尊下跑腿的活計，就休說什麼上官下官了，看着齊巡檢年長，小弟就失禮稱你爲齊兄了。”
忽然這齊敏矢口笑了幾聲，見楊旭和趙河都不解的看着他，笑着說道：“剛纔我和令侄一兄弟相稱，見到楊大人也已兄弟相稱，這……”兩人頓悟，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哈哈”大笑。楊旭揮揮手，“各論各的吧！”
這次吉州縣也出了三十多人，不過好像來看着就兩車糧食，怕是不夠吃啊，楊旭指着大車問道：“齊兄，這次看來你是胸有成竹啊！”這時候一車能裝三百斤，兩車就六百斤，三十六人的隊伍啊，只夠四天的伙食，要是仗還沒打完自己的兵先譁變了。
齊敏擺擺手，小聲說道：“這事我在光緒十五年已經經歷過一次了，那次比這次可是牛多了，一千五百人的隊伍由太原的一個姓胡的參將主持的戰事，豪商們集資又找了五百個江湖好漢助陣，那兩千多人一千多民夫，一字長蛇，可謂浩浩蕩蕩，威風八面，那有怎麼樣，兩天的光景就潰不成軍了，那胡參將一口氣跑回太原，被當時巡撫大人逮着了就是一頓鞭子，可又怎麼樣，錢餉也花了，人也跑光了，這次比上次，麻繩提豆腐，根本提不起來，估計這兩天琢磨出味了，人就散了，糧食帶着多，民夫也就跟的多，吃的也多，何苦來耗費糧食呢？”
楊旭笑着豎起大拇指，“還是齊兄明白人，這樣我們三個也別在營裡吃了，這樣我請客去城裡下趟館子，咱叔侄倆好好聽齊巡檢的說叨說叨。”說完就要往外走，齊敏趕緊拉住他倆。“你們這裡不是有肉嗎？出去吃幹嘛，這裡有肉，咱再打點散酒回來，這有酒有肉的，解饞還不拘束。”
楊旭聽這話重新上下打量一下齊敏，瘦長的個子，雖有一米七的樣子，但是瘦的跟麻桿似的，官袍上面大小的洞，補丁也沒有補齊，更寒酸的是補丁的布顏色不一，搞得官服穿着跟戲服似的，看樣子家裡貧寒啊，既然人家已經這樣說了，自己也不好硬是裝大款，掏出點銀子對着身邊的團勇說：“勞駕了，給我打五錢銀子的酒，買點三錢的熟肉，剩下二錢就是你的跑腿費！”
看着齊敏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跑腿的團勇似乎一臉的豔羨，楊旭糊塗了，大小也是個巡檢啊，平時巡檢黃河和清水河上檢驗查私，怎麼着也不會太窮困啊。
三人坐下，滾燙的鹹肉燉白菜裝在土罐就上桌了，“鹹豬肉”是出征必備的吃食，不易壞，還能方便士兵補充體力和鹽分。菜裡面油花花的，顯得甚爲肥膩，旁邊是生硬的鍋盔。其他縣雖然也在做飯，但是幾乎統一的都是玉米饃饃，熬煮一些菜葉撒點鹽就起齊活了，各縣帶隊過來的典史不約而同結伴去外面打牙祭。鄉寧的燉豬肉的香味幾乎傳遍了營房，一個個看着手裡的饃饃，在看着鄉寧的青壯一個個手裡捧着一碗肉菜，很多人覺得鍋盔生硬，便掰成小塊放在菜湯裡，邊吃邊喝。
不待楊旭說話，齊敏一聲“得罪”笑吟吟的先行甩開腮幫子撈起罐子裡熟肉大口的嚼咕起來，楊旭和趙河在一旁笑呵呵的看着，說實話，常吃鮮肉的人對鹹豬肉並不感冒，趙河跟着楊旭後面每餐必然有肉，這都吃了半年多了，那股饞癮早就過去了，正在期盼着跑腿買的熟肉和燒酒呢。軍營是禁酒的，那已經好似千百年前的規矩了。
一盤花生、一盤豬頭肉、豬肝、醬豬蹄，五錢銀子的散酒抱來一罈子，即使這樣總共才花費三錢銀子，團勇自己留二錢，乖乖的把五錢銀子遞給楊旭。楊旭也不收看着周圍可憐巴巴的三十幾弟兄，大聲說道：“再買五錢銀子的散酒，讓每個弟兄都喝點，不過記住了，不準喝多。”周圍一陣歡呼聲。
楊旭轉頭對着齊敏說道：“不知吉州的兄弟們吃啥，要是不嫌我們鄉寧的飯食，救過來一起吃些吧。”齊敏站起身來朝着楊旭一鞠躬，“多謝楊大人！”楊旭也笑着站起來扶着氣密的胳膊，“客氣啥，吉州和鄉寧本就是鄰居，相遇就是緣，省得我們還得把好些的糧餉再帶回去，我應該感謝你，哈哈哈！”齊敏知道這是戲言，一分一毫都是銀子，沒有哪處衙門有這麼大方，看出來這伙食的銀子都是姓楊的掏錢置辦的，人家對自己的好，感激只能埋在心裡，身無長物，談回報何其可笑。
兩縣的青壯們一邊喝着酒一邊就着肉何其快活，三人也醉意當頭，經過長談，齊敏知道了楊旭是鄉寧的大富戶，年輕有爲，楊旭也會知道了齊敏的經歷。
齊敏的家在吉州縣算得上是中資之家，沒有貧困也談不上富庶，家中良田四十畝，吃喝之後每年還有結餘，就這樣齊敏的父親不想子孫和自己一樣，文盲沒前途只知道土裡刨食，便供着十三歲的齊敏上私塾唸書，這時齊敏年齡已經不小了，心形已經定不下來了，讀書很難唸到心裡去，結果院試落第，考了三次，此次不中，便心灰意懶。其父把家裡積攢多年的銀錢加上賣地的銀子給齊敏買了一個巡檢的職位。
齊敏雖然不是讀書種子，做人卻是知大義，平時巡視從不對商戶伸手，對縣衙的舊例也從不參與，最後的結果就是家裡的土地沒有多少了，巡檢真正的收入也沒多少，在老百姓那裡名聲是不錯，但是在衙門就是一個絆腳石，縣衙同僚又是排擠又是嫌棄，其他人都在齊敏背後分銀子，甚至在縣令那裡都討不到好，俗話說“千里做官只爲財”！等於齊敏擋了所有人的財路。所有的髒活累活都歸齊敏這個倒黴蛋，一旦有了功績都被縣丞和縣令包攬，看着齊敏苦笑的搖搖頭。
楊旭不由凜然，疑惑地問道：“你難道這樣做，會被同僚厭煩嗎？”
齊敏指着自己的鼻子說道：“我好歹也是讀過書的，我不是傻子，我也知道銀子是好的，常常午夜捫心自問，我幹嘛裝作清廉，和他們一樣不好嘛，吃酒吃肉，老妻幼子都可以跟着享福，但是一當差，彷彿我就不是我，看到別人的可憐，我就猶親身一般，實在下不了手啊！”楊旭聽着只是感嘆不已，趙河“啪”一聲跪下了，“咱們老百姓要是處處碰到你這樣的官，就是死也值了！”
楊旭尷尬的摸摸鼻子，丫的，你的上司是我，什麼意思，說我不好是吧！齊敏一把攙起趙河，“咱倆怎麼說也是同僚，你跪我，別人看到了還以爲我諧越呢，楊大人看着也不好啊！”楊旭也不搭理，自己一人埋頭吃飯，恍如未見一般。自己也知道，跟好官差了十萬八千里，每次縣衙分潤銀子，都插一手，現在最大頭的那一塊就是自己的，每月五十兩有餘，什麼田地週轉、買地蓋房、窯子煙館、甚至小商小戶每月的商稅等等，都是撈錢的路子。
這世道即使混亂的世界，你不跟着亂就是逆時代而行，要麼名垂千古要麼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