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昔日的血跡早已消散,重新恢復到了往日的繁華,似乎這裡的人已經忘卻了乙酉年的那場死傷近萬的起義。也許只有向那些知道內情的老人或是經歷過那場革命的人們提起,才能知道當時是多麼的慘烈。
兩廣總督署的衙門已經重新建立起來的,雖然沒有以前的那座華麗,但是坐落在原址上的這座新的總督署,卻是大方簡樸,到有那麼一點親民節儉的意思。不過這絕對不是張鳴岐的本意,他雖然可以稱得上是一位能臣,但是絕對不是什麼海瑞那樣的清官。
這座總督署的簡樸大方實際上是張鳴岐的一種無奈選擇,廣州財政的本就不富裕,雖然是大清少有的財富之地,但是所需要的花費也是極大的。更別提乙酉年的新軍起義,導致了廣州整整半年沒有恢復過來,當年的稅賦比之往年愣是減少了近四成,逼得張鳴岐只能在知府衙門住了近一年,才積下了建起總督署的資金,當然還有地方豪紳“自願”捐納的銀兩。
署理兩廣總督以來,張鳴岐最滿意的一件事就是瓊州、高州、崖州三州的稅賦大增,不然張鳴岐恐怕要在知府衙門多住半年了。好消息從來都是伴隨着壞消息傳來的,三州稅賦增加的同時,張鳴岐也接到了關於山子營的消息。六個營三千人槍的武裝,當時就把張鳴岐虎的一愣一愣的,相當於兩個標的軍隊,張鳴岐絲毫不敢大意,立馬就遣人去高州摸底,幾經打探才知道孫家的勢力已經獨霸高州。
經過深思熟慮,張鳴岐知道不能武力解決了,不說能不能勝利,單是動用的軍隊都不能少於他們的兩倍,也就是基本上要把龍濟光的軍隊調去大半,才能控制局勢。更別說他們沒有造反,只是地方上的不受控制的巡防營,自己根本沒有名頭對付他們了。後來知道了山子營的來歷,更是打消了武力解決的想法,準備要把這六個營收爲己用,像龍濟光一樣給他個武職,聽從自己的命令,也好免得有軍隊遊離在兩廣總督署外,不受控制。
想法是好的,實施起來卻有了麻煩,命令傳到高州,孫虎以年邁爲由不願離鄉,孫復更是年幼無法外出。無奈的張鳴岐摔了幾盞瓷器,只好打消了調動山子營的想法,留山子營鎮守高州。
各地沒有像樣的軍隊可供差遣,張鳴岐只能依靠龍濟光的九千巡防營,也就是龍濟光依靠龍家土司屬地居民創建的“濟軍”。等到龍濟光不知不覺中擴大到三十營一萬八千多人的時候,張鳴岐發覺龍濟光開始有些不太聽話了,只好在廣東重新編練新軍,荒廢了一年多的北郊場和速成軍官學堂開始運作起來。
速成學堂還好,有着朝廷在,總可以招到教員,只是新軍就有些麻煩了,乙酉年的新軍起義給廣東人帶來的影響太大了,就連各地豪紳都對新軍不理不睬。新軍的招兵困難極大,半年間在廣州、韶州、潮州等地僅僅招募了一個協的兵員,爲了新軍可以成鎮,張鳴岐使用鐵腕手段,硬是從龍濟光手下抽調了近五千兵士,總算把暫編新軍二十五鎮建成了,卻是也把龍濟光逼得離心。
辛亥年到來的時候,明面上廣東的軍事力量極大,包括廣東暫編陸軍二十五鎮,和“濟軍”的三十個巡防營,將近三萬人,可是隻有張鳴岐、龍濟光兩人知道,濟軍和新軍已經近乎勢不兩立了。
與他處不同,廣東新軍中的革命黨人並沒有那麼多也沒有那麼囂張,新軍中的士兵被張鳴岐管制的很嚴,根本沒有幾個革命黨人敢在裡面煽動起義,張鳴岐的刀子殺人從不留情,找到一個革命黨就殺一個,寧可殺錯不能放過。不像張人俊就算是懷疑了,也不會真正的動刀子,能趕走已經是下了決心了。
倒是革命黨勢力少有涉及的巡防營,也就是濟軍中革命黨人混雜。到處煽動濟軍將士入會起義,可惜濟軍將士多是龍濟光的彝族族人和鄉舊,很難真正的被革命黨煽動。
孫復剛剛抽調營中將士組成混成旅,沒過去幾天張鳴岐就得到了消息,當然他是不知道孫復組成混成旅的事情,只是知道山子營抽調了近半士兵,去向不明,就這樣足夠張鳴岐緊張的了。
手裡拿着自己安插在高州的探子送來的消息,張鳴岐已經在房間裡轉了半個小時了,還是沒有下定決心怎麼處理。手段強硬的他,打心底想要動用武力,但是卻不知道該調那支軍隊,調動新軍肯定是不行的,不說革命黨人會不會作亂,但是龍濟光的濟軍都不能讓他放心。
猶豫良久,張鳴岐還是下定了決心。大喊一聲“來人”
張鳴岐一向善於籠絡人心,總督署的護兵一直都是從新軍中抽調的兵士來擔任,從不分親疏,在新軍中極的人心。
身着新軍軍服的護兵打了個千,恭敬的問道“大人,有什麼吩咐?”
張鳴岐抄起剛剛寫好的總督令,蓋上總督大印,交給護兵嚴肅的說“把這個送到廣東提督龍濟光那裡,不得拖延。”
“是”神情一肅,一抱拳,護兵轉身就要走。
“等等”張鳴岐轉身從房間裡拿出一個銀質令牌遞給護衛,說“帶着這個去。”
護兵臉上一遍,心裡有些駭然,能動用功牌,看來這事情不簡單,自己肯定是擔不起。
望着護兵帶着令牌走遠,張鳴岐纔回轉房間。如果說孫復的士兵不知去向讓張鳴岐關心至此,肯定是不現實的,張鳴岐此舉重點還是龍濟光的濟軍,超過新軍三分之一的兵額,武器也不差新軍多少,這如何能讓張鳴岐放心。
龍濟光一向住在城外,很少住在自己的提督府裡,呆在城裡他沒有安全感,只有和自己的子弟兵呆在一起,纔不要擔心張鳴岐的暗算。
接到張鳴岐的令牌和命令,龍濟光不屑的一笑,讓護兵通知了自己手下的幾大骨幹到了自己的房間。面對總督張鳴岐的直接命令,這次不管做出什麼決定,都將影響濟軍的未來,不由得龍濟光不謹慎。
等到自己麾下的主要將領都到齊的時候,房間裡已經坐下了十多人,雖然有的看起來稍老些,但是年齡和龍濟光大小都錯不了多少,算得上是正值壯年,精力充沛的時候。
“咳咳”看到人都到齊了,龍濟光清了清嗓子,說,“剛剛張鳴岐送來命令,要抽調濟軍十個營去高州駐守,大家都說說怎麼辦吧?”
這裡身份最高的除了龍濟光,就是龍覲光,他是龍濟光的兄長,最先開口說,“我覺得抽調十個營也沒什麼,留下二十個營足夠了。十個營到了高州也可以讓我們多些底牌。”
段爾源是龍濟光的老鄉,也是濟軍中的悍將,對張鳴岐本就不是很滿意,自然不會同意他的調令,“不能分兵,張鳴岐肯定是想要分割我們的力量,如果這次分兵了,下次他再借口調走我們十個營怎麼辦?”
龍濟光點了點頭,他也是有着同樣的擔心,纔會召集所有人討論的。
龍覲光擔憂的說,“如果我們什麼都不做,恐怕是和張鳴岐翻臉了,到時候麻煩就大了。”
納順洪平時和革命黨接觸不少,心裡想法不少,“我們不用擔心張鳴岐有什麼動作,現在世道這麼亂,張鳴岐沒膽量和我們翻臉。要是他敢對我們不利,我們就可以和革命黨人聯合,反了他孃的。”
段爾源也插腔道“他張鳴岐剛到廣州時,是我們幫他撐腰,他纔可以坐穩總督之位,現在有了新軍就像和我們翻臉。平日裡我們我們忍讓就算了,就算是新軍編練時強拉了我們五千新兵,讓我們半年才緩過氣來,我們也忍了。現在要調我們三分之一的兵力去偏遠之地,如果我們在沒有表示,他會以爲我們好欺負。”
“就是,我們用的武器都是新軍淘汰的,我們人數比新軍多一半,石井兵工廠的新槍分給我們的還不到三分之一,我們不能聽他的。”
這話說出了很多人的心聲,頓時引起一陣應和聲。
龍濟光似乎被說動了,直接命人去回報張鳴岐,拒絕執行命令。
“啪”的一聲,一隻上好的薄胎青瓷盤成了碎片,張鳴岐怒聲罵道“什麼缺槍缺彈缺餉,你龍濟光向怡和洋行訂購的幾千杆洋槍以爲我不知道,廣州的商人有幾個不是被你扒了幾遍,……”
罵完了,發泄了一場,張鳴岐心疼的看着被自己摔成碎片的瓷盤,那可是宣德年間傳下來的的寶貝,就這麼成了碎片。
張鳴岐也知道自此以後,新軍和濟軍再也沒有什麼信任可言了,自己對廣州以外的事情,恐怕能力不及了。張鳴岐不知道的是,他錯過了孫復勢力最虛弱的時期,以後再也沒有機會阻礙山子營的發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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