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蔡鍔蔡松坡楊銳是敬仰的,但這只是在看歷史的時候,真的和他處於同一個時代,那麼光是敬仰是於事無補的,作爲一個能從嚴密看守的北京逃出來轉轉到雲南的反袁高級將領,他除了有高尚的操行之外,更有過人的智計,加上在作爲梁啓超的學生——潛在的保皇立憲派立場,要在短時間內變爲革命是不可能的,事實上縱觀蔡鍔一生都不是革命黨。所以,當復興軍的戰地日記在東京刊登之後,衆多留學生來信,蔡松坡雖然也在其中,楊銳派人去和他接觸了之後,便只能與其保持適度的聯絡。
滬上的聯絡處也是這樣被蔡松坡所知的,當今天華興會一干人被巡捕房帶走之後,他無處求援的之下,只好聯絡滬上的復興會了。
貴園春茶館在大馬路和居爾典路的交叉口,茶館頗大,生意很好,每日都是人滿爲患,正是因爲茶客多並且在十字路口,王季同便把這裡作爲一個乙級聯絡點——較爲危險並且和會外人物接頭的地方。蔡松坡來到特定的位置之後,叫了特定的菜單,然後幾句暗語就和招呼的夥計接上頭了,把自己的要求傳了出去。
坐在貴園春茶樓的一角,等候中他不由的感嘆這復興會的實力,在東京還沒有深想,但這次接頭卻讓他明白了復興會的實力和處事的謹慎。黃克強那幫同鄉所玩的過家家式的起義,和復興會是完全不能比的,再想想東北那支能打硬戰的復興軍。這復興會當真是中華第一革命黨啊。想到中華這個詞,他又想到如今這個詞早已經被所有留學生所接收了。之前他們可是稱中國爲“大清”或者“支那”的,真是潛移默化啊,復興會這個中華時報可是威力巨大。
正在蔡松坡胡思亂想之際,王季同卻是到了,他只見一個俊朗的青年坐在哪裡,小聲的問道:“是蔡先生?”
蔡松坡知道來的應該是復興會的人,起身道:“是我。請坐。請問先生臺甫?”
王季同坐下之後道:“鄙姓王。還不知道黃先生他們何事?”王季同不待客套,直接切入了正題。
蔡松坡也知道事情緊急,來不及客套,說道:“廑午他們幾個今天被巡捕房從寓所裡帶走了。還請王先生念在同爲革命一脈。請先生幫忙搭救。”說罷深深鞠了一躬,久久不起。黃廑午幾個是從寓所裡被巡警帶走的,唯有楊篤生逃脫,本來今天他也要來求情的,但是楊篤生因爲早前罵過復興會是假革命。在王季同這裡印象不好,便央求着蔡松坡過來求情。
王季同趕忙把他扶起來,復興會和華興會雖然在革命策略上有所不同,但畢竟都是革命黨,面對滿清還是要同仇敵愾的。華興會的人被巡捕房帶着。這是鐵定要救的。他道:“我也是剛收到消息說巡捕房抓了不少革命黨。但具體怎麼回事,鬆坡還是要一一說來。”
蔡松坡見王季同沒有絲毫推脫之意,也就坐下把事情事情的原委一一道來。
因爲會黨走漏了消息,華興會耗費心血準備的萬壽節起義,還沒有發動就失敗了。黃廑午因爲有人掩護,險險躲過,十月份便偷偷來到了上海。起義失敗,而楊篤生組織的去北京暗殺慈禧的計劃也沒成功,一班人躲在租界,只看到報紙上覆興軍在東北混得風生水起,聲勢大壯。一失敗一成攻,讓楊篤生幾個特別熱血的會員很是不爽,於是他們也準備在國內弄出些什麼事情來,以提高華興會的威望,想來想去,後面不知道誰說了好像之前的廣西巡撫王之春就在滬上,若是把這個賣國賊殺了,那麼華興會的名頭便一定會壓過復興會。
這王之春也真是和革命黨給耗上了,因爲愛國學社發起的拒法運動使得他丟了官,他呆着滬上見這幫革命黨越發鬧騰,藉着蘇報一事聯絡端方等清廷重臣,狠狠的報復了愛國學社一回,現在愛國學社被封,革命黨作鳥雀散,他便安心的鑽營,準備再謀個巡撫之類的官噹噹。誰知道卻被華興會以熟人的名義,把他約到了金谷香番菜館,可是因爲手槍故障——其實就是鄒容的那把破槍,其自首前給了張繼,後又交給萬福華——刺殺失敗,槍手萬福華被抓,暗殺組織者章士釗良心不過,翌日一早就去巡捕房探望,卻被巡撫順藤摸瓜,把華興會一班人都端了,只有楊篤生逃了出來。
蔡松坡簡要的把事情說完,王季同卻是沉思了,他來的時候也收到了巡捕房的暗線傳來的消息,說是有革命黨被抓,但卻不知道是華興會的人。而且他以爲若是革命黨被抓,那一定是清廷指使的,誰知道卻是刑案。良久他道:“鬆坡,若是因爲革命言論被抓,還是好解救的,最多時判刑幾年,但現在是因爲刑案被抓,那應該很難脫罪的。再有就是華興會在潭州的時候影響不小,黃廑午等人都已經被通緝了,如今被抓進了巡捕房,滿清一定會來要人的。”
蔡松坡道:“廑午他們大部分都是用的化名,滿清短時間內還不至於知曉,就怕時間久了,夜長夢多。而且巡捕抓人的時候,正好碰到來寓所探望同鄉的郭人漳,把他也一併抓走了。這個郭人漳是江西巡捕統領,此次是來滬上購買軍資的……”
蔡松坡這麼一說,王季同心裡便有計較了,當下道:“若是這郭人漳可靠的話,那就讓他把黃廑午幾個重要的人當作他的隨從,先把他們幾個摘出來。他是朝廷命官。又只是適逢其會,現在道臺袁大人也是湖南人,找關係讓袁大人說說情。很快就能放出來。至於其他人,只能是找律師幫忙了。只要萬福華不要亂說話,再則沒有什麼物證證明這些人和刺殺有關,最終還是能無罪開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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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松坡本是一點頭緒也沒用的事情,到了王季同這裡卻很是輕鬆的解決了,心中頓時大喜。王季同讓俞子夷陪同蔡松坡去求見滬上道臺袁樹勳,自己則回去下命令給哈華託律師行了。之前蘇報案裡哈華託表現出衆,鑑於維護商業系統的利益和掩護革命工作。除了專職律師布朗之外,一般的法務工作和各種糾紛就交給哈華託律師行了。
送走蔡松坡之後,王季同按照之前的安排去了另一處甲級聯絡處,這次見的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由徐錫麟介紹過來的陶成章和龔寶銓。
這陶成章在楊銳提供名單裡可是重要的人物。王季同多方打聽從蔡元培那裡才知道這麼個人,當然王季同不明白此人在歷史上的影響力,只知道他是浙江紹興人,庚子年的時候就北上京城準備乘亂刺殺慈禧,未成。任寅年又北上謀刺,還是未成,後來他得蔡元培之助,東赴日本留學,在東京和諸人成立了浙學會。拒俄時回國運動革命,一直在活動浙西各地會黨,卓有成效。隨着復興會聲勢越來越大,加上蔡元培、徐錫麟等的強烈推舉,他此次和龔寶銓來滬上,主要是爲了浙學會和復興會合作之事。
王季同趕往聯絡點的時候,陶成章有些坐不住了,他把茶盞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放,起身在房裡來回獨步,他可不是怕此次會面是個圈套,只是等的很是心焦。
旁邊龔寶銓知道他脾氣又犯了,說道:“煥卿兄,前次你說浙西那邊會黨聯絡了不少,現在華興會舉事失敗,可有舉事可能?”對於陶成章而已,明着勸是無用的,最好的辦法是轉移注意力了,只要一說到其關注的東西,他便不在乎時間了。
陶成章聞言不再走動,這次說道:“浙西那邊會黨都已經聯絡好了,只是華興會……唉,說這個幹什麼,未生,你說這次和復興會合作,不會被他們算計吧。”
龔寶銓聽到他說到算計,不由大聲笑了出來,道:“這個復興會是什麼來路,可是兵強馬壯的,我們浙學會有什麼。我在滬上多日,孑民那裡雖然沒有明說什麼東西,但看他主持的中國教育會,便必是這復興會的分會之一。我看這復興會一不缺人,二不缺錢,現在在東北又有一支強軍,實爲革命第一大會,圖謀我們浙學會幹什麼?”去年年中浙學會回國運動的時候,是安排陶成章負責浙江、魏蘭負責安徽,沈瓞民和張雄夫去往湖南,而龔寶銓則是負責上海。他在上海多日,細心觀察之下對復興會多有了解。
陶成章也是一時疑慮,此時見龔寶銓這樣說,加上前幾月徐錫麟和他說過不少事情,實際上對復興會沒有什麼惡感,“未生啊,我總是感覺這復興會有些奇怪,爲何一定要我來滬上呢?難道他們知道浙學會是我在組織?”東京浙學會的前身是杭州的哲學會,而哲學會的前身又是杭州求是學院一幫學生弄出來的浙會。因爲被清廷查辦,同時主要骨幹都留學東京,所以又在東京辦了浙學會。開始這個東京浙學會還不是反清組織,只是主張實學強國、鍼砭時事,後來外有拒俄事件,內有陶成章這個半路加入的熱血分子,這個組織便開始蛻變成革命組織了。按照歷史,這些革命分子回國運動之後於1904年秋在滬上成立了光復會,只不過這個歷史因爲復興會而改變了。
陶成章所說的問題龔寶銓也是想過,和華興會會員跨越湘鄂兩省不同,脫變成革命組織的浙學會主要都是浙江人爲主,而且成立之始就很注意保密,除了幾個創始人彼此會相互聯絡之外,其餘諸人都是互不相知。“也許是東京那邊傳來的消息吧,復興會在東京也頗有勢力,他們的中華時報也是影響甚大。那邊可能有之前浙學會的成員加入了復興會估計。”龔寶銓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只有猜測。
“那是誰呢?伯孫是沒有說的。”徐錫麟臥底之前和陶成章見過一面,交談很是交心,不可能是是他。“會不會是百器?他復興軍在關外乾的風生水起,他以前不也是想去關外殺洋人嗎?”陶成章皺眉思索者。忽然又道,“不對啊,他老子也在東京,管的他挺嚴的……”百器就是蔣尊簋,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學生,素好武事,但其父蔣智由東渡日本之後。管束之下言行有所收斂。
龔寶銓這時卻沒有啃聲,讓陶成章獨自一個人去想,他知道這人是閒不下來的,心裡只盼那個復興會的王先生快些來。兩會早日合作好開拓革命新局面。
王季同趕到聯絡點的時候,陶成章已經有些抓狂了。剛纔爲了華興會之事他耽誤了一刻鐘,看到陶成章激動的臉他心裡不由一緊,這人可是個急性子啊。簡單介紹之後,談話開始了。
“小徐兄。貴會所提合作,當是如何個合作法?不是要把浙學會合並了吧。”陶成章單刀直入,一開頭就把最大的問題亮了出來。
王季同攔住了旁邊要打圓場的龔寶銓,微笑着說道:“渙卿可是怕浙學會被複興會給合併了?若是合併了浙學會,渙卿這個會首怕是做不了了。”
陶成章沒管王季同的擠兌。只道:“只要能驅滿興漢,讓天下人都能吃飽飯,我陶成章不做會首沒關係。可若是併入復興會,小徐你能擔保你們革命就一定能成功?”
王季同道:“此次只是想和渙卿談合作之事,還沒有想要合併。有道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革命是否能成功,復興會幾千志士不敢擔保,但只要大家有一口氣在,這革命之心永不懈怠。復興會和浙學會理念相同,兩會骨幹又都是浙江人,氣息相近、聲息相連,若是能不分你我,合作反清,那麼革命大業勢必能早成。此般想法,不知煥卿如何看?”
聽王季同說復興會已經有幾千志士,陶成章和龔寶銓全身一震,陶成章忙問道:“幾千志士可是會黨諸人?”
王季同搖頭道:“復興會一向認爲會黨難以成事,”他此話一出陶成章又想反駁,他可是含辛茹苦的在浙西一帶聯絡會黨,以圖舉事,誰知道這一番心血瞬間便被抹殺了,心中着實不甘。旁邊龔寶銓忙把他拉住,示意他聽王季同說完,“聯絡會黨圖謀舉事,只待時機成熟便樹旗造反,這幾千年來都是如此套路。此種做法在昔日可,在今日則難成。”
“昔日可成,爲何今日難成?”陶成章壓住怒火問道。
“試問煥卿,昔日可有火器?”這一問讓陶成章一愣,“昔日造反,只要打造兵器,勤加歷練,此強軍可成。但看今日,格物之學日新月異,就是這火藥槍炮便不是可隨意造出來的。”
“可守仁兄幾個已經能造炸彈了啊,若是能募集更多銀錢,造更多炸彈不是難事。”龔寶銓插言道。他說的是楊毓麟、蘇鳳初等人組織的暗殺團,這楊毓麟一直認爲革命通過暗殺可成,是以去年在東京之時,便找俄國虛無黨人教授製作炸彈之法,後來俄事一起,這些人便回國了。起初在滬上秘密製造炸彈,因爲所用原料純度不夠,最後還是王季同幫忙買了進口原料。
“守仁等是可以製作炸彈,可是他們所造炸彈數量太少,只能用於暗殺。就是數量足夠,沒有槍炮也難成強軍,沒有強軍如何革命?會黨發動易,成事難。若是沒有經過訓練,不要說滿清新練的新軍,就是舊式的巡防營估計都打不過。”王季同不好說楊守仁暗殺團內部事,只說會黨力量太弱,難以成事。
王季同說的句句在理,陶成章一時間也想着這些問題,會黨是有力量的,只是這股力量借用的話,成則囂悍難制,不成則徒滋騷擾,這點一開始他便是知道的。當時只認爲只要能把滿清推翻,會黨的這些問題等以後再行解決,可現在聽王季同分析怕是難以成事了。
陶成章和龔寶銓對望一眼,然後道:“那請教小徐兄,若是不聯絡會黨,那麼這革命如何發動?”
王季同早知他有此一問,答道:“滿清之所以得天下,一是因爲有軍隊在手,二是天下百姓順民做了幾百年,還未有反清之心。我等革命其一也要如滿清一般,先要抓住槍桿子,那會黨只是刀把子,難以成事;再是要發動民衆,如今所言革命者只是書生、秀才,可只靠書生、秀才也難以成事,所以就必定要發動民衆,要讓民衆知道這大清是怎麼樣個朝廷,知道外面是怎麼樣的洋人……”
王季同說的只是革命大綱,細節卻沒有披露,陶成章急性子等不及,追問道:“請問我等如何抓住槍桿子?”
王季同聞言停了一下,內心思緒百轉。說實話他對陶成章的印象不怎麼好,此人聽蔡元培說是真正的革命實行家,庚子時便決心革命,據說有次上京刺殺慈禧未成,步行回浙之時,因爲盤查用盡差點餓死,最後是一路乞討纔回的滬上;同時楊銳給他的名單上對此人的評價也頗高,建議務必要把他吸收入會。略微停了一下,王季同說道:“鄙會認爲,要抓住槍桿子有兩策:一時現在清廷編練新軍,我等可以借隙投軍,入伍之後可以在軍中宣傳革命,發展同志;再是自己練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