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什麼跟什麼啊,躺在牀上的楊銳定了定神,卻怎麼也睡不着。打仗的時候有參謀的計劃在,他只要決斷並且監督執行就好了,這其實並不難,特別是執行,除了第二師之外,第一師的執行率極高,每每前方大戰的時候,楊銳只把目光盯在後方,指使着馬德利多夫上校去問司令部要各種物資就好。而現在戰役結束,他反而事情多了起來,部隊如何總結經驗,怎麼把這些好的經驗推廣起來,就極爲重要了,第一師軍官還是不夠,這就使得軍官除了要負責指揮之後,還要順帶做參謀的工作,這些七個月的速成生很多都不能完成這個任務的;還有人員物質的補充、傷亡的處置,都是勞心勞力的;最後就是最緊要的問題,下一波的奉天會戰要不要參加?歷史已經發生了不少變化,之前所記錄的戰役細節未必準確,如果留下那麼就要承擔一定的風險,這一次會戰的結果是俄軍潰敗,若是獨立軍被日本人給圍了,那事情就大條了。
就這麼思索着,迷迷糊糊的他就睡了過來,等醒來已經是傍晚了,這個時候雷奧找來了。他見面就說道:“楊,大將閣下走了。”
“走了?他調到總司令部當文職麼?”楊銳還有點迷糊。
“不,不是。他自己發電報向聖彼得堡辭職了。我下午的時候被他叫過去道別。”雷奧說道,
“辭職?”楊銳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事情,軍隊難道也跟公司一樣說不幹就不幹,難道也有軍人勞動法?
“是的,他對庫羅帕金特不能在忍受了,他抱怨說俄羅斯的敵人不是日本人,而是庫羅帕金特。”雷奧也有點難以接受事情的轉變,哪怕同樣作爲德國人。“不過。在走之前,他答應我回去之後會去找自己的關係,幫忙把我們這邊的軍官送到俄**校去培訓。”
“真的?”楊銳對於俄國人的內鬥沒有太多的興趣,但是對於俄**校還是很有興趣的。
“是的,但是這並不是國家行爲。只是他私人的幫忙,人數不會太多的。”雷奧說道。
“管他多還是少。只要會收人。特別是海軍這塊的。”楊銳說道。
“不是,不是海軍,而是陸軍。”
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楊銳興趣減了不少,說道,“那好吧。陸軍就陸軍。誰交全世界沒有國家可去呢。去學學也好。借鑑借鑑吧。”
現在世界的軍事強國的軍校裡面都有清政府委派的留學生,加上一些政治上的考慮,楊銳根本沒有辦法把手下的軍官安排到正規的軍校裡去學習,當然。只有俄國是例外,我大清似乎沒有安排人去俄國留學軍事的。
忽然楊銳又想到了另外的一件事情,“大將走了,那誰來接替他?”
雷奧對此也不清楚,“大將沒有安排,這取決於庫羅帕特金的安排吧。”
楊銳點點頭,“是啊。他一走,現在整個遠東軍隊就完全由庫羅帕特金說了算了。哎,縣官不如現管,希望不會是個糊塗蟲。”
楊銳的擔心在第二天就知道了答案,接任第二集團軍是之前第三集團軍的指揮官卡烏里巴爾斯大將,他給獨立軍所發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讓獨立軍全軍撤至彰驛站。對於這個命令楊銳是很高興接受的,俄軍撤退之後,第十軍仍舊在李大人屯北面,而米西琴科的騎兵則退回到了之前出發之地四方臺,這個彰驛站在四方臺之後,算是二線陣地,而且他還在渾河和細河(渾河支流,在渾河西北)的右岸。不說二線的位置,光說渾河右岸(北岸)就讓楊銳很安心——奉天會戰很快就會開打,如果自己是在渾河南岸,到時候天氣轉暖,渾河一旦化凍在冰水混合的河面架浮橋是很難架好的,一旦撤退不及時那就有被日軍包圍的可能。
一心想着退路的楊銳很欣喜的執行着這道命令,只不過他到了彰驛站後他才發現這個地方不光是個驛站,而是一個大規模的城鎮。要知道這個地方在遼代的時候就是一個縣,之後金代遼又築新城,周長有二里一百七十二步,且改名爲章義縣,這個章義縣就是現在的彰驛站,經過近千年的歲月積澱,現在的彰驛站的已經成爲一個長二里寬一里的繁華小城,城裡和城外的住戶加起來有一千六百多戶,加上這本就是奉天入關的主路,使得此地商家衆多,清廷戶部更是在此設了官莊。
部隊一直在深山老林裡面縮着,之前的文官屯和四方臺都是俄軍常駐的地方,裡面百姓幾乎沒有,現在忽然來到這麼個繁華所在,士兵們眼睛都是花了,便是楊銳自己看着遠遠的這麼一座大城,也有點意外,爲了防止部隊擾民,他只讓一團一營李二虎部進駐城內,其他部隊則在城西兩裡處紮營。部隊安頓了之後,政治部就按照程序去城裡面貼安民告示了。
身着俄軍大衣的華人士兵本來就讓城裡的住戶很是詫異,政治部的通告一貼,見四下無兵,之前虛掩着門的草民們都出了門,往通告這邊圍了上來,照例裡面會有一兩個老學究給衆人解惑:
“公…告……”一讀到開頭老學究就愣住了,這不合安民告示的規範啊,不過不合就不合,反正是西夷人,本不懂我天朝文字,“據俄遠東司令部命令。我部特駐守於彰驛站,爲防止軍民衝突、保障百姓安全,現公告如下……”讀到這裡老學究很不屑的搖搖頭,不想再念下去了,這文告也太平白了吧,怎麼能一點文采都沒有呢,這不是讓他一點書袋都掉不了嗎,他的滿腹經綸往哪裡施展?寫的人實在是沒有文化。
老學究一停,草民們着急,倒是有幾個讀書不多的商販結結巴巴的把後面的內容給念出來的:“…打戰時百姓要聽軍隊號令。要躲在家中,不要跑來跑去,以防……我軍是華人軍隊,買東西按價給錢,不拿百姓一針一線。若有…反,請到玉皇廟(憲)…兵處告狀……”
幾個商販雖然讀的吃力。但文告基本的意思還是讀通了。只是上面說“我軍是華人軍隊”這一句讓衆人很是不解,聽了這句之後很多人就嚷嚷起來了“俺就是納悶啊,怎麼這些兵都沒有大鼻子,原來是自己人,這下心裡頭可要踏實了……”
此言一出,旁邊幾個人倒是跟着附和。老學究在旁邊聽的很是不爽,清了清嗓子說道:“真是愚民,知道這爲何是華民麼?”他環顧四周,見大夥都看着自己。有幾個還很討好的說“劉老爺,這是爲何啊?”
劉老爺被大夥這樣敬仰的看着,心裡像抽了大煙般舒坦,科舉不中,他也只有從私塾所教的學生和平常讀文告的之中找快感了,他又是吊了一會大夥的癮,然後才慢吞吞的說道:“這些人可是洋夷從山裡面招來的匪類……”看着大家一臉的錯愕,他鄙夷之下只好解釋道,“就是山裡的鬍子!”
“啊!鬍子……”衆人都嚇了一大跳,這次問都沒有問就全部潰散了,回到家之前虛掩的門也閂了個結實,原本還開着的幾間商鋪也都關了門,整個彰驛城立馬成了個空城。楊銳到時沒有想到原本安民的告示居然有這樣的反效果,他可是帶着大軍只呆在城外頭搞戰後總結的,絲毫不管第二師的那些鬍子們的埋怨,軍隊嘛本來就應該是在野外的,至於城裡頭,那可是警察和城管的地盤,輪不到軍隊來管理。不過第二天進城採購的後勤部還是將城裡面的情況彙報上來了。
“都關門了?店鋪也關了?”楊銳有些詫異,自己沒做什麼人神共憤的事情啊。
“是的,先生。藥店也不開,實在沒有辦法,我們只好把門砸開了。”負責後勤的朱履和說道,他其實也不是爲了彙報城內住民的情況的,而是他的部下因爲砸了藥店大門被憲兵處給抓了現行,現在關在憲兵處還沒有放出來。
“真有這事啊。”楊銳說道,然後又對徐烈祖道:“去把淵士叫來吧。”淵士就是劉伯淵,政治部主任,是一期政治科三個畢業生裡唯一一個先行回國的,現在憲兵都是有他在管着。
劉伯淵一聽楊銳找就知道是什麼事情了,城裡面那樣半死不活的還真的不好弄,採購東西還好,可要是打仗的話百姓不停軍隊的命令,一不小心誤傷的估計會有很多。不過他來司令部之前就想好了計劃。
“說書?”楊銳有些詫異。
“是的,先生。”劉伯淵說道。
“怎麼說?”
“就是把宣傳科裡面找一個說書說的好的,派到城裡面去說書,就說座山雕這個人從小到大的事情,百姓很多時候都是自己嚇自己,以訛傳訛的多。只要能全面的宣傳座山雕這個人,讓大家覺得他就是一個普通人,和普通人一樣有苦樂哀愁,那麼百姓就不怕了。”劉伯淵舉人出身,經過這麼一年來的學習,倒是很能把握住一些羣衆心理。
“這樣好是好。不過有段子嗎?這個王啓年可是瞎扯出來的。”楊銳說道。
“先生以前說過謊言說一千遍也變成了真理。只要我們把這個人編的像真的,那大家也就以爲是真的了。”劉伯淵是個仔細的人,以前楊銳說的很多東西他都記錄下來了,他平時還備有一本小冊子,常常把楊銳說的一些話記在裡面。
楊銳被他這句“謊言說一千遍也變成真理”噎了一下,他實在是記不起自己在那節課上說的這個,但是劉伯淵既然能把這句話說出口,那麼一定是自己無意或者激動的時候說出去的。真的是頭疼啊,自己說過那麼多東西。該不會有一些是不該說的吧。
楊銳捶捶因爲戰後總結而搞的很迷糊的腦袋,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助俄抗日這事在東北這邊可是很不偉光正的,他很想知道劉伯淵會去怎麼解釋他。
但劉伯淵的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先生,這事情我們不能在書裡面解釋,也沒有必要去解釋。”見楊銳不解,他接着說道:“這事情只要解釋那就會越描越黑,避開它纔是最好的,我們的重點只要把王啓年這個人勾畫的有血有肉。重情重義,那麼百姓自然會認可他的所作所爲。百姓都是認爲好人做的事都是好事,壞人做什麼都是壞事。只要王啓年是個好人,那麼就沒人會去追究他助俄抗日了。”
看來宣傳這關劉伯淵已經很精通,楊銳笑道:“好吧。那按照你說的去做吧。記得不要擾民,一定要讓百姓信任我們。以前我們都在山裡面。就是通化也沒去過,現在是我們第一次和城裡面的百姓接觸,一定要很小心應對,一支軍隊的口碑是很重要的,這是百姓將來支不支持我們的基礎。”
劉伯淵又把楊銳的“指示”默記下來了,他回去之後可是要把這些話記在小本本上面的。他站起身,敬禮之後就去了。
第二天清晨,彰驛城裡昔日繁華的所在忽然來了一夥鬍子兵,這些大頭兵趕着一輛騾車。在一個頭目的指揮下,幾個人把一張高臺子從騾車上卸了下來,然後再在旁邊立了一個架子,架子上放着一個廟裡的銅鐘,只不過這個銅鐘不是豎吊着的,而是橫放的,不一會擺弄好這夥大頭兵就趕着騾車走了,只剩下一個穿長衫的老爺在臺子邊站着,這個老爺雖然身着長衫,但一看就知道他是在軍服外面套的,衫子下來鼓鼓包包,滑稽的很。
趴在自己家木頭閣樓窗口看西洋鏡的孩子,躲着門後面就着木板縫隙偷窺的大人,他們正好奇的看着外面那個假老爺要幹什麼的時候,卻見那長衫假老爺拿着一塊東西往桌子上一拍,“啪!”的一聲巨響,臨着幾條街的人,魂兒都被嚇一跳,這邊大人小孩都在找聲音哪裡來的時候,又有巨聲傳了過來,只聽一個雄厚的聲音朗聲念道:“大將生來膽氣豪,腰橫秋水雁翎刀,風吹鼉鼓山河動,電閃雕旗日月高。天上麒麟原有種,穴中螻蟻豈能逃,太平得勝歸來日,東夷赤血…”說道這,之前的驚堂木又是“啪…”的一聲巨響,平靜之後,早先的聲音方纔用力吐出最後三個字“…染戰袍。”
評書的定場詩一念完,幾條街的人終於知道外面那個長衫老爺原來是個說書的,只是不知道他的聲音爲什麼那麼大,大人們面面相覷,不知道這些個鬍子用了什麼妖法,小孩子倒是樂的開懷,平日裡只有過時過節或是大戶人家做好事纔有得戲看,現在卻平白有人來說書,真是喜不甚喜,那些力氣的小被擠在後面的,一個個都往窗口上湊,以期能看見街面上的說書人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這邊欣喜好奇之時,穿着長衫的說書人周文昌已經開講,雖然一般說書都要面對聽衆,以好根據聽衆的表情來拿捏節奏,而且每次下連隊表演的時候,只要定場詩一念,下面的大頭兵都拍手拍爛了。現在街面上冷冷清清,着實讓人泄氣,但這也沒有辦法的辦法。
“話說本朝甲午年間,東夷舉兵,打算佔我藩屬朝鮮,這朝鮮國中王子年幼,朝中大臣昏庸,如何擋得住那兇惡的東夷人,百般無計之下只好向本朝求援,朝中大臣商議之後便派直隸提督葉志超帶兵入朝,這葉志超早年雖有戰功,可也上了年紀,年老膽怯,所率之軍更是些花架子,一遇東夷兵就開始逃潰,這一逃可就糜爛幾千裡啊,直到那鴨綠江邊都沒有止住勢子。
主帥已逃,大軍已潰,可在這王城平壤左近,萬千東夷兵之側,卻是有十數名官兵未退,其中爲首之人,便是今日要說的座山雕王啓年。這王啓年本是江南人氏,光緒三年生人,其母生他之時,只夢見天際華光溢彩,一隻大雕猛的鑽入肚中,只待夢醒,卻已產下一個麟兒……”
這次說的是新段子,但周文昌只要開說,便能越說越順暢。爲了使得王啓年這個人物顯得真實,劉伯淵在編段子的時候,一下子就把故事放在朝鮮,如此就沒有人知道王啓年的真假,更把情節弄的兇險無比,以求引人入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