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那!”一個眼尖的士兵忽然找到了那個清國少年,他正沿着莊子往東面跑去,竹上少佐看着遠處奔跑的少年,搶過旁邊士兵的步槍,瞄準之後“砰”的一槍打過去,遠遠的只見那奔跑中的少年渾身一震便栽倒在地,待他想要爬起來再跑的時候,竹上少佐拉動槍栓,扣動班機又是一槍過去,然後那個少年不動了。
看着東洋大人槍斃逃跑的小兔崽子,馬三寶很是幸災樂禍,他早就知道那小兔崽子是個禍害,只不過他聽不懂日語,根本不知道洋大人已經相信那個小兔崽子的話。當日軍大部繞過阻擊的一連,奔向村莊的時候他還是沒有看出不對,只等他將因爲奔跑從懷裡掉了一地的日軍軍票撿起來之後,他才發現日軍原來聽信小兔崽子的話,完全跑錯了方向。見那小兔崽子死了,馬三寶對着竹上少佐討好的笑道:“大人,殺的對啊,早就該殺了,俺就說了那……”
馬三寶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旁的吉田中佐一刀劈掉半個腦袋,然後剩下的身體挺了一會便倒下去了,抓着的日軍軍票落了一地。吉田中佐收回了帶血的指揮刀,神色如常的入鞘,對他來說,之前那個清國少年時可恨的,這個滿腦子是錢的清國人更是可恨,如果他不去揀那些軍票的話,自己也不會跑到這裡來。劈完馬三寶的吉田中佐猶不解恨,他飛起一腳把馬三寶殘體踢到了一邊,大聲罵道,“清國人都該死!”
處境危急,竹上少佐沒管吉田中佐正在火頭上,說道:“閣下,目前看來獨立軍的司令部是在村莊內部,我們應該馬上行動!”
楊銳揹着槍從司令部趕到莊子西面的時候,戰鬥卻在北面打響了,因爲外圍戰事緊張。莊子外面的第二道塹壕其實只有殘破的工兵營在固守,五百多人要防守方圓八百米的莊子,人員還是很分散的,只不過日軍突破第一道塹壕之後沒有直接奔莊子裡來,而是跑向了村外北面的土地廟,就這樣幾分鐘的耽誤,使得工兵營長林松堅得以把士兵不斷的抽調到村北。沒有霰彈槍、沒有迫擊炮,只有步槍、手榴彈和工兵鏟,靠這些東西能抵擋住日軍這一個大隊嗎?林松堅不知道,也來不及想這個問題。他只知道。不堵住那就全完了。
沒有試探。沒有花俏,日軍的第一次衝鋒就是三個中隊,這些士兵很多都是特意挑選出來的老兵,久經戰陣。根本不顧對面射來的子彈和手榴彈,兇悍的往前直衝,只不過他們就要衝到守軍陣地的時候,忽然一下子從地面上消失了,待到後面的士兵趕上來的時候,才發現前明的人已經掉在一條深深的壕溝裡,橫七豎八的人串在細長的木矛上,死了的沒死的都慘不忍睹。前面看似平坦的路面怎麼會出現這麼一道壕溝呢?佐藤中尉來不及細想,在守軍的彈雨裡他帶着人沿着壕溝轉了一段。試探之下發現都是這樣的陷阱,於是只能回去了。
林松堅看着日軍的第一次衝鋒就這樣結束了,臉上有了微微的笑意,莊子本來就有防鬍匪的壕溝的,部隊駐防之後他又佈置了一下。找些了沒用的帳篷把幾個關鍵入口邊的壕溝都遮了起來,上面再撒上一些薄土,不明所以的人一旦走上去就要掉下壕溝被那裡的木矛洞穿,至於自己的部隊,則有特定的通道。
第一次進攻意外的失敗了,又不斷的看到村莊裡的守軍越來越多,竹上少佐說道:“閣下,我們再進攻一次,如果還不能進入村莊的話,我們只能往北面進攻了。”
“往北進攻?”吉田中佐很詫異。
“是的。現在我們沒有器具,壕溝無法突破那很有可能會被敵軍包圍在這裡。既然不能進入村莊,那麼我們就向後攻擊獨立軍的前線部隊,他們兵力不多,而且在我們連續進攻下應該很疲勞了,如果遭受來自後面的攻擊之後一定會混亂,這樣第一師團就可以衝進來了。”竹上不愧是有腦子的參謀,進攻敵軍司令部和側後攻擊敵前線守軍其實結果都是一樣的,有沒有殺死敵軍首腦並不重要,關鍵是要讓敵軍的防禦崩潰。
“不!竹上君。”吉田中佐並不如認同他的主意,“這樣那幫噁心的市井之徒以後就更會誇耀自己的能耐了。絕不能讓他們功勳建立在我們的鮮血上!”吉田中佐說的斬釘截鐵。他也是讀了陸士後再讀陸大的,年輕的時候拿着姐姐的賣身錢到東京求學,因爲窮的只能穿草鞋所以時常被東京人恥笑,由此他發誓要出人頭地,十幾年後當初的窮小子已經是大日本皇軍的聯隊長了,但對十幾年前的種種往事還是猶記在心。往北進攻就是幫助第一師團打開局面,想到自己辛苦一場卻在幫助那些市儈的東京人立功,他完全不能接受!
“閣下……”竹上常三郎少佐完全想不到聯隊長年輕時貧窮的經歷,以爲他只是氣話,還想再勸,只不過馬上被吉田中佐給拒絕了。
日軍休整片刻又發起了第二次進攻,這一次也很快的被打退,竹上少佐又道:“閣下,既然不進攻北面,那麼我們還是以小隊爲單位分散進攻村莊吧,守軍不可能有足夠的兵力防守所有壕溝,只要有任何一個小隊衝進了村莊,都會給他們帶來極大的混亂,而後方一旦混亂那前線的士兵士氣就要崩潰了。”
只要不用自己的血塗亮那些無比市儈東京人的肩章,吉田中佐任何策略都會同意,於是在短暫的安排下,這八百多名日軍分成了二十多個小隊,繞着村莊轉了起來,楊銳和警衛連就在莊外西北側,他本打算從側翼進攻這支日軍,可剛安排下去就看見整支日軍分成無數支小隊四處亂鑽,此情此景頓時讓他心裡一涼,這可是他最怕的一種了,這些小股的日軍一旦突入村莊,那麼四處破壞之下後方就會混亂,後面混亂那麼前線就極有可能會崩潰。難道自己就要交代在這裡嗎?他仰頭望向天際,天空中看不到太陽。只見早晨的殷紅詭異的雲層更加的低了,細密的雲層變成作了一串串葡萄,垂在空中把藍天都給擋住了。望着這殷紅似血的雲,楊銳想:若是我就在這裡死了,這些學生還能按照我之前留下的遺書革命嗎?我寫的那些他們能相信嗎?以後的中國會是什麼樣子?會不會又是軍閥混戰、日本入侵?……還有她怎麼樣了,嫁人了嗎?她回的那份信到底說了些什麼?……
即將兵敗的當口,楊銳腦海裡閃出無數的念頭,他無比不甘卻又無比迷茫,這也許就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吧。他安慰自己道。不過又想到自己死後的名聲。也許以後的網絡論壇會不斷的爭論自己是否算賣國賊吧。想到着他不由的笑了起來。
日軍的小隊已經突入了莊子,四處都是他們弄出的爆炸聲,幾股黑煙從莊子裡升了起來。陳廣壽心中反覆的想着是不是要帶着楊銳逃出去,不過回頭卻看着楊銳仰着天笑了起來。頓時一時間愣住了。
“先生,現在日軍進了莊子,我們應該突圍了。”
“現在不好突圍,前線部隊都被日軍咬着,無法突圍。”
“先生,”陳廣壽看了看周圍,低聲說道:“我說的是您突圍,不是前線的部隊突圍。”
“不行!”楊銳想都沒想便斷然拒絕了。這次被圍,說到底還是他的問題。要是他沒讓小銀鳳上自己的牀,那事情就不會到這一步了,因爲自己使得全軍覆沒,然後自己再皮毛不損的逃出去,他做不到!他無法揹負這樣沉重的愧疚活下去!
“先生。勝敗是兵家常事,日本間諜的事情錯在我們,那天晚上要不是我跟烈祖說先生這麼大也應該找個女人了,他也不會放那日本女人進來!”陳廣壽說出了那一夜的隱情,心中頓時一空,想到徐烈祖的死他更是決心要把楊銳保護出去。
陳廣壽的話讓楊銳有了些明悟,是啊,這個時代男子結婚都是在十七八歲,自己都是二十八了,二十八歲還沒老婆在這個時代不可想象!楊銳想到這嘆了口氣,說道:“你留下一個排保護我就好了,其他人都去莊子裡清剿日軍,越快越好,亂的久了前線就要崩潰了。”
見楊銳還是不聽勸,陳廣壽忽然身子一矮跪在楊銳面前,“先生,我求您了。快走吧!”
“你!”楊銳最恨的就是跪拜了,即使在清末他也不想跪任何人,也不想自己教出來的學生跪。“你起來!”
楊銳的話語陳廣壽無動於衷,他不但不起來還是重重的地面上磕頭,“先生,快走吧!”
“你真是……”楊銳見無法讓他起來,只要轉身對着警衛連的其他人說道:“現在聽我的命令,馬上……”
楊銳話還沒有說完,警衛連就跪了一地:“司令,還是撤吧!司令是好人、重義氣,可俺們都是司令救的,要是司令有的三長兩短,俺們……”
都是不聽命令的,楊銳無奈,他拿過前後的步槍,卡上刺刀,說道:“你們要跪就跪着吧。老子還有幾千人在裡頭,我要護着他們的後方。”說罷就要往莊內而去。
他前腳剛走,後腳就被陳廣壽抱住了,他仰着頭道,“先生,來不及了。還是快撤吧!”
“放開我!”楊銳想生氣卻又生不出來。
“不放!”陳廣壽彷彿是徐烈祖附體,平時柔順的他現在無比的剛烈!
“不放我就開槍!”楊銳把步槍扔掉,拔出佩槍對着自己的太陽穴。他大聲喊道,“要死就死一起,要突圍就一塊突圍。就這樣逃了我算什麼?!”
也許是看出看出楊銳是動真格的,也許是被楊銳的氣勢鎮住了,陳廣壽手一鬆,楊銳的腿就抽了出去,看着先生拿着手槍越走越遠,他立馬從地上爬了起來,警衛連的士兵也爬了起來,端着槍匆匆的跟了上去。
楊銳再度進入莊子的時候裡面敵我兩軍已經殺紅眼了,幾百名日軍圍攻着司令部,工兵營數百殘兵苦苦強撐,隨着越來越多的日軍揹着炸藥往前沖和守軍同歸於盡,工兵營以軍校生爲骨幹,也帶着士兵扔掉工兵鏟。揹着一捆捆手榴彈往日軍人堆人衝,聲聲爆炸之後總有幾個鬼子被拉了墊背。雙方就是這樣的自殺性攻擊下打的越來越原始、殺的越來慘烈,地上的屍體越來越多,鮮血越來越厚,所有人…所有人都忘記了一切作戰技能,只憑着動物的本能在肉對肉的搏殺……看着身邊的士兵越來越少,日軍衝的越來越前,林松堅也背起一捆手榴彈,正當他起身的時候,日軍後面忽然響起了一陣吶喊。這是楊銳帶着警衛連從日軍後面猛衝了進來。這羣生力軍的出現頓時把日軍從後到前穿了個透。隨着警衛連極有章法的廝殺,日軍越來越少。
終於是緩過來了,林松堅看着遠處壓着日軍狂刺的警衛連,手榴彈的沉重使得他身子一軟跌倒在地。日軍竹上少佐也看出來己方已沒有攻克敵軍司令部的希望了。轉而帶着日軍衝到莊子裡四處放火製造混亂,雖然警衛連盡力追剿,但是莊子裡還是被折騰的一塌糊塗,十幾處房子已經被點着了,楊銳立即命令士兵滅火,然後自己則回到了司令部,正當他在祈禱着前線軍心不要動搖的時候,接完電話的貝壽同跑了過來,“先生。北面陣地……被突破了!日軍很快就會……”
“什麼?!”楊銳驚的跳了起來,一直認爲應該是南面,誰知道……
“楊,你應該突圍了!”雷奧此時站了起來,昏暗的半地下室裡。他整整儀表,一點也不慌忙。“我會帶領部隊堅守到最後一刻,你快走吧,你的革命需要你。”
“不。要走一起走。”楊銳搖着頭,忐忑着、猶豫着,不過一會他就平靜下來,他重重的坐了下去,無比堅定的說出另外一句,“要死死一塊!”
楊銳話一說完,外面就吹來一股風,把半地下室全身是汗諸人吹的全身一涼,桌子上的文件也吹了一地,這邊還沒有涼爽完,外面的沙塵便被風捲了起來,風越吹越大,沙塵越卷越多,頃刻間天地中所有的沙塵都被捲了起來,天空那殷紅詭異的雲層已經不見,整個天際都暗了下來,世界彷彿只有風的存在。這是怎麼了?楊銳吃驚的望着外面越來越大的狂風,不明白這鳳是怎麼起來,司令部的諸人也是一樣的驚異,忽然,幾個帳篷給掀翻了,風捲着它們往北飛去,昏暗的天際下這些帳篷一會就不見了。
這時候忽然有個參謀喊道,“啊……是南風。是南風啊!”他高興的跳了起來。“我們有救了!我們有救了!”
楊銳看着參謀興高采烈的樣子,只感覺自己是在做夢,一句話就惹來一場昏天暗地的狂風,這是老天爺再救自己嗎?南風,是南風,風往北吹,這樣的話北面如果乘着風沙來一場突襲那麼……還有南面,如果日軍突襲的話,應該……正當楊銳想趁着風做些什麼時候,幾輛裝彈藥的馬車被風捲了起來砸在了門口,外面的電話線也在隔壁通信兵的驚呼聲中被狂風像拔野草一樣連根糾起,然後消失在已變的迷糊一片的天際裡。
見不斷的有沙塵灌進來,參謀們連忙把門窗都關的緊緊的,屋子裡又點亮了馬燈,一窩子人都圍坐在一起。
“楊,你一定是上帝的寵兒,連上天都在保佑你!”雷奧無法想象爲什麼好好的就颳起了狂風,而且這風颳的不早不晚正是時候。他只能用上帝來解釋,他拿起之前沒有喝完的酒說道,“敬你!上天的寵兒。”
雷奧說完,就猛灌了一口,只是不小心喝的太快嗆了出來,衆人看着他那副狼狽的樣子,一時間都笑了起來。
楊銳聽他說的這麼玄乎,也笑了起來,“現在風大日軍無法進攻,但風總是會停的,到時候……”
雷奧終於喘過氣來了,他打斷楊銳的話說道:“不會停的,要不然上帝就不會讓它颳了。相信我吧!”
雖然和楊銳的很多爭論裡,雷奧一直是錯誤的,但是這一次他正確了,從上午九、十點鐘颳起的風一直刮到了日落,風停了下來之前,突入北面陣地的日軍被謝澄的三團乘着風沙趕跑了,而當天晚上外圍陣地雖然有少許交火,但是一晚上都平安無事。待到第二天的早上,所有陣地都發現日軍消失不見。楊銳很不理解日軍爲什麼會徹底消失,只當他登上莊子內的瞭望臺,從望遠鏡裡看到南面烏雲一般飄來的軍隊時,瞬間便明白了,那是俄軍,俄軍在撤退!大規模的撤退!看來終於是脫險了,擔心了一夜的楊銳一下子癱坐在瞭望臺上。
此時,一隊騎兵衝進了莊子,領頭的馬德利多夫上校縱馬高喊着,“烏拉!烏拉!”然後對着瞭望臺上的楊銳喊道,“王,我回來了,我帶援兵回來了!”
楊銳看到他的這副賤樣怒火就上來了,自己在拼命的時候這個王八蛋卻不見蹤影,援兵一根毛都沒見到,他抽出手槍便甩了下去,手槍正中馬德利多夫的鼻子,然後上校先生慘叫一聲捂着鼻子溜走了。
砸過馬德利多夫這個賤人之後,楊銳的心似乎平靜了下來,他平躺在高高的瞭望臺上,望着明淨如洗的蔚藍天空,此時初春的朝陽照射在他的臉上,柔潤的暖風細撫着他的頭髮,如此舒爽的春日讓他不由自主的唱出歌來:
還記得許多年前的春天
那時的我還沒有剪去長髮
沒有鬧革命也沒有她
沒有無日無夜的廝殺
可當初的我是那麼快樂
雖然只有一把破木吉他
在街上、在橋下、在田野中
唱着那無人問津的歌謠
如果有一天;我老無所依
請把我留在;在那時光裡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離去
請把我埋在;這春天裡
……
乙卷終
以下節選自小說《阪上之雲》:
在會戰即將拉下帷幕的九日,滿洲的原野上出現了異常的天氣,使這次會戰更加披上了戲劇性的色彩。“颳起了大風塵”,在所有的戰鬥報告中都這樣記載
在黒木軍的近衛師團的後方擔任一等軍醫(軍醫大尉)的北原信明是這樣口述的(宇野千代所著的“日俄戰聞書”:
“可能是早上九點左右吧,颳起了強烈的大風,書裡(文件中)也寫到了當時的情況。狂風捲起了沙塵,伸手不見五指,就像以前在青山的練兵場所遇到過的龍捲風一樣,而且刮的是南風,我們是在上風頭,敵人一點都看不到我們。因此拉着炮車從那些陣地(俄軍陣地)旁走過的話他們也看不見。那陣風對我們來說真是神風啊,不過這卻成爲了俄國的敗因。
他把當時的大風稱爲是日軍的神風,的確是如此。不過乃木軍前線的後備步兵旅團在這場大風下,被俄軍乘機進攻,官不見兵,兵不見官,每個士兵的恐懼都達到了極點,最後紛紛敗退.在整個大風期間幾乎沒能開炮。狂風一直持續到了日落。
而黒木軍中的步兵中尉多門二郎則是這樣描寫的:當我們的炮兵要開始炮擊時,突然颳起了大風。這股大風一刮起來就相當猛烈,沙塵滾滾,咫尺之外便看不清人影……這對俄軍來說真是他們的神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