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空得了二十萬塊洋元,孫汶很是欣喜,他想從懷裡掏鋼筆寫上的時候,又停住了,真要再舉事,時間又趕的這麼急,去會黨拉人,這錢怕還是不夠的,這錢若是能翻上一倍,那就再好不過了,他把伸到懷裡的手又抽了出來,假裝着急的道:“純公,錢先不着急,我看最要緊還是先聯絡國內,制定計劃之後再把錢匯過去。”
孫汶說的在理,容閎點頭道:“好吧!那你先出去打電報吧,我等你回來。”
孫汶前面剛走,容閎便也出了門往第五大道,不過這一次他卻不是去找虞自勳的。
“德懷特,看來這個月復興軍就會發動北伐。”克拉克的律師處,容閎剛一見面就如此說道。
“是嗎?”克拉拉坐在椅子上叼着菸斗,毫無所動。“但是我們不能給他們什麼幫助,甚至連教會也不能指望。我相信,作爲一個民族主義者,楊一定不會同意在學校里加上聖經這門課的。”
“是的,我們之前討論過這個情況,但是一個文明的中國符合美國的利益,復興會對美國向來有好感。”看着不動聲色的克拉克,融合好無辦法。
“約翰,我們之前討論過這個問題,能讓楊的企業在美國掙錢,是我們最大的讓步。按照遠東的情報,復興會的特使也和日本人做過交涉,只是他們的開價很高,要求得到兩億日元。楊其實在利用美國抵禦日本,現在通化鐵路的主要權益還是在復興會手中,還有中國的那家鋼鐵廠,它的權益現在分別被清國政府和復興會控制,我們根本不能介入,作爲起義軍。他實在太吝嗇了!”克拉克言辭親切的喊着容閎的教名,但是意思卻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
“德懷特,不管這些消息是真是假。這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容閎猶自辯解道。“復興會一旦北伐成功建立一個新的國家,那麼她就會積極爭取各國的支持。美國將是他們最大的爭取對象,這個時候,楊竟成是不會吝嗇的,而且如果在這個時候要求中國實行民主制度,那麼美國在太平洋西岸將會有一個兄弟國家,這難道不符合美國的利益?”
看着容閎還是一如既往的推銷中國概念,克拉克倒是大笑起來,“約翰。你說的很對,但亨利說太平洋在一百年之後容不下兩個強國,當然,或許是三個,還有日本。”
克拉克一說亨利,容閎心中就是一暗,和他這個外圍成員不一樣,亨利.史汀生是標準的骷髏會成員,而且現在深得總統塔夫脫的信任,已經被任命爲戰爭部長。“德懷特。亨利說的都是狗屎!根本就沒有人相信,現在的世界帝國還是英國,美國最好的方式就是保住美洲。然後交好中國,最好是把中國變成一個和美國一樣的民主國家,這樣兩個國家之間纔有會長久的友誼,就如法國和美國一樣。”
似乎容閎的話說服了克拉克,他把菸頭放在桌子上,攤着手問道:“約翰,你知道的,我已經不再是騎士了,只是野蠻人。我並不能影響馬各(塔夫脫)的政策。而且從八年前你報告楊的情況之後。我們就一直在關注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幾年來大家對他的看法都很確定。他是一個固執且吝嗇的民主主義者,他這樣的人是不會贊成民主的。哪怕他說他在美國生活了九年。”
“德懷特,還是聯繫亨利吧。”看着老朋友終於答應幫忙,容閎有些欣慰,“不管他們是不是會注重你的意見,但還是試一試吧。”
從紐約的電報發到華盛頓並不要多少時間,只不過電文很長,加上只是私人電報,等在軍需大廈辦公的戰爭部長亨利.劉易斯.史汀生看到這份長電時,已經是五天之後了。打開電文他立即被頭幾行內容嚇了一跳,“喬治,革命馬上就要在中國爆發了嗎?”史汀生把電報揚在手裡,問着自己的助理。
“哦?革命,中國?不!閣下,我們並沒有收到這樣的消息。”喬治也是耶魯大學的學生,他熟記着全世界的戰爭信息,全世界都不平靜,而中國現在革命軍正和政府軍休戰。
“哦?可是我有確切的情報說中國的革命軍將在這個月進攻北方?”史汀生對克拉克的消息是完全信任的,復興會領袖楊,八年前他就聽說過,而且還在全世界都不認識這個人的時候,就看過他側半身的照片,當然,照片明顯是偷拍的,上面只有半張臉。
“但是……,閣下,我馬上去諮詢駐清公使嘉樂恆先生。”喬治見史汀生堅持信息是真的,只好轉身出去發電報。
“不!喬治,馬上幫我聯繫總統,我要求緊急召開關於中國革命的緊急會議!”史汀生起身道,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但是在迫不及待他也是在第二天上午纔在白宮見到了總統塔夫脫、國務卿諾克斯,海軍部長邁耶,另外一個則是國務院遠東司的司長蘭斯福德.米勒。
會議就在這五人之間召開,最先說話的是米勒,“總統先生,遠東並沒有收到任何關於叛亂或者革命的消息,在浙江的起義軍正在和政府軍休戰。如果他們真的要打到北京,我想最少應該是明年或者更晚一些時候。”
米勒的發言讓並不知情的海軍部長邁耶頻頻點頭,他說道:“如果真的是在明年或者更晚一些時候,那是最合適的,運河開通開通之後,我們在太平洋的實力將大幅度提升,將能更好的保護僑民和美國的商業利益不受侵犯。”
“蘭斯福德,情報是確切的,這一點不需要懷疑。”塔夫脫看了史汀生一眼,然後說道。“現在我們要討論的是如何面對這一次的革命。是中立,還是挑選一個立場?”
“總統先生,我們在中國並沒有太多的利益,而且根據1900年北京議定書,對中國的任何干涉都必須是集體行動。”諾克斯明白財團對國務院的壓力。雖然很想站在某一邊撈一杯羹,但是能力不及,只能作罷。“我們最多隻能派出軍艦。進入長江流域,以保護各地僑民的安全。另外。之前簽訂的貸款也不應該馬上交付,在此時交付貸款是很不明智的。”
諾克斯的發言雖然說要中立,但是以清國政府現在的財務狀況,斷絕貸款就是支援革命者。塔夫脫很滿意他的處理,只是他想到另一件事情,又問道:“那我們需要一個怎麼樣的中國?有人建議我說服革命者仿照美國,在中國實行民主制度,我們需要這樣做嗎?”
塔夫脫問完話。站在一邊的史汀生便看着諾克斯,他雖然說一百年後中國將是美國在亞洲最重要的對手,但是現在強大的中國卻是符合美國利益。
諾克斯不知道史汀生的所想,只是以國務卿的身份來闡述自己的看法:“總統先生,我們在中國並沒有太大的利益,我認爲還是應該堅持之前的門戶開放政策,插手中國內政是很不明智的,這樣將會引起歐洲各國的反對,我們應該保持絕對的局外中立,並做好和各國一切干涉的準備。我們要的只是一個完整的中國,最重要的是不能讓日俄因此得利。”
諾克斯最終還是希望美國奉行孤立主義政策,指出操作中國的政局是一件不明智的事情。塔夫脫對此並不滿意。那些財團的要人們對這個有四億人口的大市場早就垂涎三尺,他不得不又問向遠東司司長米勒,“蘭斯福德,說說你對看法,我希望它能和菲蘭德說的不一樣。”
總統需要聽和上司不一樣的意見,米勒雖然犯難,但還是按照現有的情況推測道:“總統先生,一個統一而強大的中國才符合美國近幾十年在遠東的利益,只有這樣國家才能壓制越來越不友好的日本。以此爲基準。我們應該主動幫助她強大,她不應該實行民主制度。最好的方式還是保留皇帝,而權利由精英們掌握。比如復興會的楊。
但是,英國和日本並不希望看到這樣的情況,特別是現在日本是英國在遠東最重要的盟國。袁之所以會下臺,最根本的原因還是英國縱容日本說服清國政府解僱了他。如果新的政府不能抵擋來自日本的挑戰,或者他反而和日本結盟,那麼我們對她的扶持將是極不明智的。如果中國能和美國站在一個立場敵對日本,並且能戰勝它。那麼田就有資格獲得美國的友誼,反之,她將和清國政府沒有什麼不同。”
“我的意見也是如此,總統先生。”不等塔夫脫問話,史汀生就主動說道:“現在歐洲的局勢越來緊張,比如這個月再次發生的摩洛哥危機,就有消息稱英國已經開始動員,準備和德國開戰。現在,迫於形勢,她在遠東的權利正在逐步的讓渡給日本,並準備讓日本承擔越來更多的義務,而在中國自由行事,就是英國支付給日本的報酬。
總統先生,我們決不能讓日本接替英國成爲遠東新的霸權,真的要是發生中國被日本徵服或者中日結盟,那將是美國的災難,到時候呂宋不但會失去,夏威夷也會受到威脅。現在我們雖然侷限於北京議定書,並不能單獨行動,但是我們可以對復興會表示一些善意。”
“善意?”諾克斯雖然知道史汀生說的很正確,但是聽到他建議總統要對革命者表達善意,他還是阻止道,“總統先生,任何有違背北京議定書的做法都是極爲危險的。美國的利益在美洲,雖然獨立於亞歐大陸之外,但是英國完全可以在南美或者墨西哥給我們製造大麻煩。遠東的局勢確實像亨利說的那樣,但是那裡還不值得我們壓上太多的賭注。
特別是我們還不知道新執政者的立場,以及新政府是不是能抵抗住日本軍隊——我看過有關革命者軍隊的報告,甚至還看過他們在日俄戰場上殲滅日本軍隊的報告,但是一場戰鬥的勝利並不能說明他們可以抵抗日本軍隊,美國不能爲註定的失敗者買單。我相信,一旦中日開戰,英國一定會站在日本這邊。”
美洲和亞洲的取捨是決定美中關係的關鍵因素。史汀生站在發展的觀點看無疑是正確的,但是諾克斯保全既有利益的觀點則更加正確,但史汀生還是不甘心:“總統先生。中國的大部分利益都可以捨棄,但是滿洲絕不能丟失。現在兩國的貿易增長完全由那裡拉動。通化鐵路及沿線也有諸多美國工廠。我們必須派出陸戰隊前往滿洲,以保護那裡的僑民,並震懾日本不能趁此機會獲得更多的利益。”
總統辦公室的討論主要是在諾克斯和史汀生之間展開,遠東司司長的米勒和海軍部長邁耶並不完全支持他們兩人中的任何一個。米勒因爲是遠東司司長,所以希望美國的勢力在中國增長,但是他也清楚一但過深的捲入中國,那美國將會遭致英國的反對,所以他在這件事上是模棱兩可的;而邁耶則一直強調巴拿馬運河。認爲運河沒有修通,那麼美國將永遠在太平洋處於弱勢,即便是強行把艦隊從大西洋調到太平洋,開戰的結果也會是俄國艦隊的命運。這麼遠的路程,不要說作戰,即便是把艦隊開到中國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辦公室裡不斷的爭辯,直到一個多小時後最終的決議才確定下來,那就是局外中立,對於長江流域以及東北的安東地區,將以護僑的名義派出軍艦和陸戰隊。至於革命軍這邊。可以通過某種關係保持一定的接觸,但不能給予任何的承諾。
美國那邊的反饋通過虞自勳傳到了滬上,楊銳終於獲得鬆了一口氣。雖然要美國人並沒有明言表示什麼,但從虞自勳的電報、美國駐滬總領事威禮德的友好中,他還是能讓感覺到一種潛在的支持,這就是他想要的東西。而這個時候,摩洛哥第二次危機雖然比歷史上晚了幾天,但還是發生了,歐洲的消息是倫敦股市普通股大幅度下挫,軍火股卻一枝獨秀的猛漲,這就是說。英國對此次危機是要更真格的了。美國潛在支撐,英法德麻煩纏身。唯有日本還是桂太郎執政,西園寺還沒沒有上臺。但現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再拖幾個月下去,怕是滿清都要請日軍圍剿了。
楊銳看完虞自勳的電報,心裡很是滿意,正高興間劉伯淵卻低聲說道:“先生,美國那邊…自勳先生……可能有些問題。”
“啊!”楊銳聞言心中一驚,高興沒有了蹤影,起身走到外間對陳廣壽道:“我現在有要事,任何人不得打擾。”而後再回到屋子裡,道:“你說吧。出了什麼事情?”
“五天前有一筆大額匯款從紐約匯到了香港,收款人是胡展堂,匯款人寫的是sun.yat-sen,這就是孫逸仙的英文寫法。”劉伯淵看着臉色越來越沉的楊銳,一字一句的說着事情的原委:“匯款一共是十五萬美元,因爲錢走的是華僑銀行,所以我們可以追查……在孫汶紐約匯款當日的前幾個小時,天字號的一個密碼賬戶裡被人提走了十五萬美元,所以……”
虞自勳早前也是愛國學校的老師,而且他還是復興會的創立者之一,劉伯淵只是把兩個事實說出來,並沒有下任何結論。他說完本以爲楊銳會大怒,卻不想他抽着煙許久都沒有說話,只等一根菸抽完,他才道:“同盟會那邊有什麼異動?還有,他除了給孫汶錢,還給了孫汶什麼?最重要的是,他爲何會如此?”
“同盟會的黃興這幾日在香港大肆活動,看樣子是想招攬舊部,再次在廣州舉義,而湖南的宋教仁也在不斷的聯繫紳商和學生,估計也是想發動舉義。不過我想他們時間上都來不及,再過兩天,北京就會發動。”劉伯淵介紹着同盟會的情況,又硬着頭皮說了另外一件更嚴重的事情:“從同盟會內部傳來的消息,他們已經知道我們在這個月將會發動舉義,但是舉義地點規模都不知道,黃興在動員會上只是說復興會將在這個月北伐,所以要大家趁亂舉義。”
“嗯。我猜到了。”楊銳心裡冰冷,但還是心平氣和,“知道他爲什麼這麼做嗎?”
“先生……”劉伯淵看了楊銳一眼,不安的道:“我們在紐約的人昨天審查了劉鴻生,他說虞先生見孫汶之前,先見了容閎還有一個叫克拉克的洋人,虞先生和他們交談之後很激動,說什麼……說什麼革命不能再是改朝換代,要建立真正的共和民主,不能辜負蔚丹之類,還說,還說先生以後會變成大獨裁者……”
劉伯淵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都細不可聞。楊銳只長長的吐了口氣,低沉着說道:“紐約那邊馬上解除虞自勳職務,再把他……”楊銳本想把他關起來,但想到現在和美國的溝通一直是他在做,只好轉言道:“派人跟着他就行,等處理完外交上的事情帶他馬上回國。”
聽到楊銳吩咐完,劉伯淵正想出門,可楊銳又把他叫住了,“那些在美國的留學生怎麼樣了?在外面那麼多年,有沒有什麼變化?”
留學生裡面也是有組織的,這其實也是楊銳擔心美國人會搞木馬計。虞自勳只是一個人而已,但要是派出去的留學生都是如此,那中國又將掉入後世的泥潭——在烏托邦徹底破碎之後,諸多大學生開始出國去追求民主自由,就連那些公派的留學生,也都不願再回國。現在留學生們要也是這般認爲外國的月亮比中國圓,那還談什麼國家建設,即便是有四億人說復興會好,而精英的那一百萬人則投奔美國,那這個國家也永遠沒有希望。
“先生!留學生那邊情況很好,不說我們派的,就是官派的也很用心學習,想着早日歸國。”劉伯淵似乎知道楊銳的擔心,只把話說的很圓滿。
“教育會派的我們不說,但是官派的不會是這樣吧,他們之所以想回來,怕是他們在國外呆不慣吧。”楊銳見他把情況說的這麼好,瞬間就把他的圓滿拆穿了。“你出去吧。虞自勳的事情就按照我剛纔說的去辦,委員會那邊我會通知他們。”
劉伯淵出去之後,楊銳屋子裡待了一會便出去找了章太炎,舉義越來越臨近,諸人越來越緊張,陳廣壽見楊銳居然要白天外出,本想阻攔,但聽見楊銳的話語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知道這事情是不可違抗的,是好去安排車馬。半個鍾之後,他和楊銳一起上了馬車,往東而去,現在白天,章太炎應該是國粹報館旁邊的寓所。
國思寺在法國墳場旁邊,加上法租界本身並不繁華,是以幽靜的很。只等車子行到寶昌路路上,外面的吵雜的人聲頓時傳了進來,聽到外面的人聲、聞到外面的各種味道,楊銳似乎終於迴歸平常人的知覺,他覺得自己渾身酸臭,肚子忽然也餓的緊。看到外面有賣燒鴨的,吃了半個多月素食的他頓時對着陳廣壽喊道:“去。買幾個燒鴨,都剁碎了打包帶回去。”
陳廣壽一聽楊銳讓去買燒鴨,很是不安:“先生,現在我們不便露臉啊,還有兩天,等過了這兩天再吃吧。”
想到確實只有兩天了,楊銳嚥下滿嘴的口水,道:“好吧!就再吃兩天素吧。”
烤鴨之事一過,楊銳又沉着臉不說話了,只等到了章太炎處,他才微微的笑了一下。章太炎雖然也是滿清要犯,但大家都知道他只是個辦報鼓吹的,危險性根本沒有其他人那麼大,而這兩年他基本上在研究國學,並沒有發多少革命文章寫出來,是以世人都有些遺忘了他。
悶在屋子裡的章太炎大白天忽然看見楊銳來了,很是驚訝的道:“竟成,你怎麼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