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的話顛三倒四,一會說要打戰爭打到底,一會又說要求和,只把所有人都弄得糊塗。不過他的話雖然莫名其妙,但還是有人心知肚明的。
“楊竟成在滬上的談話五次提到了布爾人,兩千五百萬軍隊是我們當年派往南非軍隊的一百倍。顯然,他是要告訴我們什麼。”北京英國公使館內,參贊麻穆勒對着朱爾典說道。“爵士,我很擔心他會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
“是的,威廉。這正是我不喜歡他的原因,用槍獲得政權的人對外的態度一向是強硬的,可惜我們正好沒有時間來教訓他。”朱爾典很是遺憾的說道,鋼絲已經上去了,那就看在上面能走多遠。“楊竟成不但提到了布爾人,還提到了德國人,他坦言他的軍隊軍官都是德國人訓練出來的,不過他加了一個說法,那就是失去德國國籍的德國人。他這段話不僅僅是要向我們暗示,估計也有向德國人暗示的目的,只是他說的很圓滑,說明那些人是失去德國國籍的德國人。mi5的人真是太愚蠢了,八年時間都沒有發現在莫桑比克的洛倫索馬貴斯,有一所華人軍校和一支三萬八千人的華人軍隊!”
“不,爵士。這不能怪mi5,那是葡萄牙人的地方,他們去年也剛剛革命,變成了一個共和國。貪婪昏庸的官僚從不會去認真檢查一個白人農場的。”麻穆勒說着南非的情況,但他要說的並不是這個,“爵士,如果楊竟成失去理智,那他會做什麼?再來一次拳亂嗎?”
“他會幹什麼?”朱爾典笑道:“他不是告訴了我們嗎,他要再來一次布爾戰爭。復興會將像布爾人那樣戰鬥,這就是他要告訴我們的。威廉,杭州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那邊據說還有十萬人的部隊……”
“哦。杭州的情況糟透了,那支軍隊的指揮官是一個滿族人。他無法接受接受北京被佔領、皇帝陛下已經死亡的現狀。加上一些錯誤的決定,現在這支軍隊是一盤散沙,已經被複興會的兩個師攔在杭州城外靠近錢塘江的一處地方。按照杭州領事塞菲勒先生的估計,如果沒有海軍的支持,不需要三天,它就會崩潰。”麻穆勒道。“現在真正能起作用的,應該是直隸附近的三個鎮,還有山東的那兩個鎮。這些纔是……”
“那袁呢?”朱爾典打斷道,“爲什麼我們還沒有聯繫上他?”
“爵士,京漢線上電報線都被破壞了,也許,也許復興會的人知道我們要幹什麼……昨天下午漢口的領事團已經派人坐火車前往安陽了,兩天之後他將抵達天津,只會比楊竟成晚一天。”
聽到袁世凱馬上要出現,朱爾典的心情好了不少,他道:“那麼在他到天津之前,我們務必要維持住現在的局勢。保住袁的軍隊就是保住他的政治資本。天津的直隸總督是一個滿族人,他的存在並不符合現在的情況,袁應該取代他。……威廉。能讓我休息一會兒嗎,我想我等一下將向格雷爵士寫信,向他彙報遠東局勢的最新變化,鋼絲繩並不是那麼好走的。”
麻穆勒看見朱爾典有些疲倦,出去之前最後說道,“先生,楊竟成的意思我認爲還應該再次判斷,所以,明天他到北京之後。我希望讓莫里循再次對他進行專訪,這樣才能明白他到底要幹什麼?”
“好吧!你去安排。”看着麻穆勒想尋根究底。朱爾典並沒有阻止。作爲中國局勢的最大影響者之一,朱爾典完全明白楊那段話的意思。只是他有些難以明白這個人爲什麼會如此瘋狂,真的要和大不列顛開戰嗎?
真要是開戰,那麼北京將再一次被英日聯軍佔領,沿海沿江的絕大多數地方也同樣如此,中國會損失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工業和商業,整個國家一片混亂,陷入真正的分裂。這個代價是巨大的,不過,中國要付出巨大代價的同時,聯軍也只會得到一片焦土,並且,沒人會出來承擔賠款,之前的貿易馬上也會降到冰點,到時候這個國家唯一能值錢的就是人口……
朱爾典在書房裡想着戰爭的後果,即便是有着紳士的修養,他還是對楊銳的妄言感到厭惡,如果他年輕二十歲的話,他一定也會和楊銳一樣瘋狂——既然這個國家要毀滅,那麼大不列顛付出一些代價也是應該的,西班牙人在南美乾的事情在中國一樣可以重複。
只是,他不是英國的國王,無權做這樣的決策;同時,一旦中國出現這樣的情況,只會給遠東殖民體系帶來災難。復興會已經可以生產步槍、火炮,還有各種各樣的彈藥,他們更有一支有豐富作戰經驗的軍隊和軍官團,加上中國的四億人口以及悠久且強烈的排外傳統,這幾者的結合將導致整個遠東的殖民地都會產生叛亂。
“該死!他就是一個無賴!”在細細想過復興會掀桌子的後果之後,朱爾典不由自主的罵出和楊度一樣的詞語,同樣,擁有英國小店主精神的他和楊度一樣,對無賴沒有絲毫辦法。
東郊民巷西北角英國公使館的朱爾典罵楊銳無賴的時候,東南角的德國公使館卻對楊銳一陣讚歎。“楊就是一個武士!”雷克司喝了一口酒之後,對着參贊司艮德說道,“皇帝陛下被一羣小人給欺騙了,我們當初就不應該拋棄復興會而選擇清國政府,不過上帝實在太眷顧德意志了,現在復興會和英國人交惡,遠東將會變成另一個南非。”
“伯爵閣下,楊真的會和英國翻臉嗎?他的軍隊很多,但卻分散在各地,一旦日本人派出軍隊,北京很快就要淪陷的。”司艮德看着自己興奮的上司,把一句不該說的話吞了下去,他記得當初決定要不要和復興會交惡的時候,伯爵的報告時贊成的。
“會的!會的!”雷克司漲紅着臉。“他們能在嚴州和清國政府軍交戰五年,那麼同樣可以和英國佬還有日本人交戰五年甚至更久。英國佬有大麻煩了,我相信!帝國應該馬上調整策略。力主讓復興會主導中國,而不是之前在集會上所贊成的袁世凱。對了。我們控制的鐵路應該馬上讓復興會使用,幫助他們快速平定局勢……”
雷克司昨天還在譴責復興會不承認德國貸款,可現在卻換了一種說法,只讓參贊司艮德感到一陣變扭,看着他不舒服的樣子,雷克司說道:“哈瑞,這就是外交,你要習慣。我馬上要向皇帝陛下彙報遠東局勢的最新的變化。帝國和清國政府的債務,那不是關鍵,我們可以和復興會協商解決,只要他們能和英國人開戰。對了,你找一個人明天去見楊,我們要和他建立直接的聯繫!”
飛艇在一千多米的空中航行,封閉的吊艙裡,透過玻璃窗,楊銳能看見外面的風景。醜陋的大地上,有着連綿的田野和不時出現的村落。這是江蘇,中國最富裕的省份,一年有三千五百兩的賦稅。
“居然沒看到什麼樹!”楊銳感嘆。這是他第一次在空中俯視這個國家。情況讓他很不習慣。
“先生,這裡大多是田地,自然很少樹了。”陳廣壽也是第一次坐飛艇,不過他在意的不是樹,而是整個地面的風景。“不過大家都是燒柴火的,再多的樹也耐不住砍啊。”
“要種樹!”楊銳不忍再看下面光禿禿的荒山,轉頭說道。他本以爲一百年前的中國會有更好的綠化,可現實卻告訴他這是錯的,二十世紀初全國的森林覆蓋率只有百分之八。遠不如一百年後,這其實也是水災旱災頻發的根源。
“國土資源部有考察好人選了嗎?特別是林業方面的。”楊銳想到另外一個問題。復興會內部的人事用的是現代人力資源那一套東西,另外再加上了政委制。現在要組建中央政府,楊銳依然要推行這一套制度,本來預定是王季同執掌吏部,但他想去留學,所有現在的工作都交由陳廣壽負責。
政務方面十二個部,有兩個部門是最特殊的,一是禮部,在學部從中分出來之後,它就成了後世的文化部,一切不利於傳統文化、有悖於復興會統制的思想都要被控制;另外一個則是土部,包括礦業、水利、林業、土壤等分支。這兩個部一個管的是虛體,一個管的是實體,都是民族繁衍之根本。在楊銳的計劃裡,前者將交給章太炎那幫國粹黨,而後者,礦業人才留學生裡不少,水利人才也有不少,就是林業人才難找,留學生似乎少有人學這個專業。
“先生,留學生裡面倒是有幾個人學的是林科,已經畢業回國的有一個叫程鴻書的,湖北漢川人,06年進入日本東京帝大林科,09年畢業,現在在山西大學任教;還有一個叫韓安的,安徽巢縣人,07年赴美,獲康奈爾大學和密歇根大學的理學學士和林學碩士學位;另外再就是一些還沒有畢業的留學生,比如凌道揚、金邦正……”陳廣壽畢竟是做秘書的,手上雖然沒有資料,但還是記得不少這方面人才。
“現在出去的留學生都太年輕了,即使通過了領導能力測試,心性都還是不成熟。而礦業那邊雖然有幾個人,但是礦業和土部要做d事情並不沾邊,他們只是探礦挖礦的,做部長並不合適。廣壽,難度就沒有年紀大一些的人嗎?”無聊間,楊銳倒想着國土資源部的人選。
“這……先生,有一個年紀大的,就是不好用。”陳廣壽有些犯難的道。“是一個傳教士,叫做裴義理,金陵大學堂教授,隸屬美國美北長老會,加拿大人,出生卻在英國的愛爾蘭。他雖然沒有林學學位,但卻和張四先生創辦了中國義農會,現在在到處勸人種樹,還建議官府把明節改爲植樹節。可先生,土部下設礦業司,如果讓一個外國人做了部長,瞭解我國礦業分佈,那就有礙國家安全了。”
楊銳不明白後世的植樹節就是這個裴義理弄出來的,只聽說他有美國和英國雙重身份。如果把這個人任命爲土部的部長,那所帶來的政治效應是難以估量的,至於礦業分佈。資料保密就好,他忙問道:“這個人多大了。溝通能力,領導能如何?”
“最少五十多歲。”陳廣壽答道,“既然是傳教士,那麼溝通能力一定不差的,而他和張四先生創辦中國義農會,領導能力應該也很好。”
“那就重點考察這個人。”楊銳確定道,而後有開玩笑的道:“要是那幫傳教士不傳教改種樹多好,到時候全部給他們發獎狀。”
楊銳說的有些異想天開。但是若是能解決礦業資料保密問題,這個人做了土部尚書也並無大礙,陳廣壽把楊銳的吩咐記在下,正想問程鴻書和韓安這兩個人怎麼安排的時候,軍情局劉伯淵急匆匆的從吊艙後部的通訊站跑過來,“先生,肅親王善耆在旅順露臉了!”
肅親王會被列爲方塊2,那自然有他的能耐,謝纘泰不緊張這個人跑了,但楊銳卻對這個滿清賢王有些忌諱。這並不只是他女兒川島芳子,而是善耆本身是一個極爲開明的滿人,一個開明的王爺卻執着的要復辟。加上他和日本人的良好關係,能力是不可小視的。不過現在有利的就是善耆沒有變賣家產,日本最多幫他一時,等過了這陣子,沒錢給的話黑龍會那般人還是要走人的。不過,他這麼快就到了旅順,真是超出所有人的意料。
楊銳腦子裡只把事情想了一遍,才問道:“看清楚了嗎,真是善耆?他怎麼過去的?”
“看清楚了。確實是善耆。”劉伯淵道:“至於他怎麼這麼快到了旅順,猜想應該是日本海軍派了艦艇。天津到旅順也就只有三百多公里海路,十多節的驅逐艦一夜功夫就能到。看來日本人真是要鋌而走險了!”
“善耆道了旅順……確實是表明日本要在東北鬧事。不過日本國內的消息如何?昨日日本內閣的商議。今天該有什麼動靜了吧?”楊銳問道。
“東京那邊暫時還沒有傳來什麼消息,我想應該是在晚上纔會有結果。但按照情況分析,日本出兵是一定的,只是規模還無法確定。”劉伯淵道,“先生,對這個善耆,我們是不是要?”劉伯淵做了一個割喉的東西,示意暗殺這個人。軍情局狙擊手不少,但是少有暗殺,除了處決叛徒還有盜墓賊,現在爲止,只殺了禮親王世鐸一人,真正太閒了。
“不行!”楊銳想也沒想就否決了,“如今我們和滿清客主換位,以前是他們在明處,現在是我們在明處,真要是暗殺,吃虧的一定是我們。再說,我們一暗殺,以後只要有人死於非命,那民衆就會以爲是我們乾的,得不償失。
還是想辦法查清這善耆到東北要幹什麼吧……日本人想要出兵開戰,總是要有藉口的……庚子時,孫汶的惠州舉義,還有前幾年的潮州舉義,都有攻擊搶竊廈門日本銀行的計劃。你讓東北那邊注意一下,防止日本人用自殘的方式來挑起事端。即便我們無法阻止,但也要探查出事情是誰幹的,以後也好有個說辭。”
“還有,讓張榕照會在奉天的各國領事,委婉告訴他們日本人將有挑起事端。”楊銳說道,這已經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楊銳在飛艇上擔心日本人自殘的時候,馮麟閣和張作霖騎着馬,跟着一面仿造的復興會軍旗,帶着一些親信和日本人沿着鐵路,從遼陽趕往甦家屯,那裡,將有他們兩人要完成的神聖任務。
今天中午的時候,兩人在遼陽見到肅親王善耆,和之前想象的不一樣,王爺並沒有盛氣凌人,而是和藹可親,言談間居然還問了兩人的家事,可謂是關懷備至。除了關懷,給出的官位也不小,王爺說東北鬍子多,不是讀書人能管好的,真要想東北大治,還是得武人來管。這話一說,只讓馮麟閣和張作霖的心差一點跳了出來。
早前這東北就是將軍管的,而不是什麼總督巡防,那時候奉天將軍最大,而後是吉林將軍,黑龍江將軍。王爺現在直言要武人來管東北,那就是說這以後怕是要改回由將軍主事。真要是那樣,他們兩人那可就是一省之長了,想想當初只有個保險隊,管的也只是幾個莊子幾個山頭,現在居然能把一個省變成自己的地盤,這得要多少保險隊啊?
趁着兩人犯暈的時候,王爺又授了錦囊妙計,那就是在甦家屯鬧出一點事情來,最好能死幾個日本人或者洋人,到時候洋人一出兵干涉,這東北就回來了。
馮麟閣哈張作霖渾渾噩噩的出了遼陽城,馮麟閣越想越高興,而張作霖卻越想越不對,他總覺得這王爺很怪異,但又說不出來哪裡很怪異。他看了隊伍裡那些巡防隊打扮的日本兵一眼,策馬跑到馮麟閣旁邊,低着嗓子道:“大哥,日本人不會有詐吧?”
“嘿!老疙瘩,日本子能有什麼詐?你不是喝多了腦子就犯暈了吧?”馮麟閣自日俄戰始,就死心塌地的跟着日本人混,遠不是張作霖這種牆頭草可比,這其實也是他獲得寶星勳章的原因,現在張作霖居然懷疑日本人,這着實難以讓他接受。
“大哥,東北復興會鬧事,關內復興會就不會鬧事啦?”張作霖反問道:“現在這兩天咱們都聽日本人說外面怎麼了外面怎麼了,外面真怎麼了,咱們可一點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咋了?”馮麟閣反問道:“現在洋人站在朝廷這邊,復興會能反天不成?現在東北大亂,朝廷出兵,洋人也出兵,等滅了張榕這個亂黨,剩下那些從逆的能不要請降嗎?老疙瘩,咱們這是運氣好啊,等平了亂,那就是一省將軍了!”
看着馮麟閣還在做官迷夢,張作霖只有敗退。俗話說北人南相者貴,他向來都是謹慎,從來不亂押寶,這一次逃到遼陽,其實也是那天晚上被嚇的,而後就是由日本在安排一切,前天晚上到現在,他只覺得迷迷糊糊的很不安心。
“大哥,小鼻子不讓咱們出去。”張作霖敗退之後,張作相策馬靠了過來,剛纔他是想離開鐵路線去沿路的村落打探消息,但被隨隊的日本人讓趕了回來。
“怎麼,他們幹嘛不讓你們出去?”張作霖問道。“他們管的也太寬些吧。”
“他們說現在是秘密行動,不允許出去。”張作相無奈的道。“還說想要花姑娘,等幹完活兒自然就會有。孃的!”
“媽拉個巴子的!”張作霖怒罵道,不過日本人說的在理,他實在是不好發作。“回去隊裡面吧,待會放機靈點,真要是鬼子要坑我們,就滅了他孃的!”
張作霖和張作相嘀嘀咕咕,跟在後面的田賀少佐看的一清二楚,但他也沒有上來勸阻,這幫支那人,只是這次行動的道具而已,真正的行動還是要靠自己的人來做。見張作霖幾個不說話了,他問向身邊的另一個軍官,“高山君,我們是不是已經到了?”
被他問的高山少佐看看地圖,再四周的環境——這裡靠近甦家屯,路基兩邊的青紗帳之間,兩道鐵路貫通南北,馬上就要天黑了,村莊裡都是狗叫聲。“田賀君,就在這裡吧!”高山少佐說道,說罷就把馬勒住了。
“好!”田賀少佐說道,隨即示意諸人停下。
看着日本人拿着鐵鎬溜到了鐵路上開挖,張作霖問道,“孃的,小鼻子要幹啥?”
“不知道。”幾個兄弟也看不懂日本人,只能是搖頭。等那些日本人挖開鐵路下面的路基,從一個包裡拿出一些東西小心翼翼的放進去時,張景惠不由想到一個東西來,急道:“雨…雨…亭,小鼻子是在埋炸藥,他們這是……這是……這是要炸火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