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艇內部原本藍色的作戰等此時已經換成上浮時的紅色,水兵們興奮的看着打開的艙口,他們都認爲現在上去應該還能看到日本巡洋艦的殘骸。
胡琴齋爬上直梯的時候,回頭下望卻看到衆人期盼的臉,他心中微動後說道:“魚雷長、聽音員,輪機長,上到艦橋來!”
魚雷長、聽音員以及輪機長都極少上艦橋值班,胡琴齋現在讓他們上去,明顯是一種獎勵,魚雷長錢大壯聞言咧嘴大笑,跳向直梯的時候不知道被什麼拌了一下,人差點跌倒,惹得衆人一片大笑。衆人的笑聲中,這三人順着梯子上到了艦橋,星光之下,微微的海風吹向三人的臉龐,空氣說不出的清新,但此時海面上唯有海浪聲和己方船隊的襯在星空的剪影,絲毫看不到日本巡洋艦殘骸的影子。
“行駛二四零,全速三分之二向前。另外記在航海日誌上:我潛艇編隊擊中日本日進號巡洋艦十分鐘後上浮,海面空無一物。”胡琴齋對着艇內下達命令,而後把自己望遠鏡遞給身邊的三人,指着後面那片海域說道,“日本人中了十數二十幾條魚雷。應該很快就沉了下去。”
三人接過軍官們的望遠鏡,往東面看去只有黑濛濛的一片海,倒是身側不斷有潛艇浮上來,破開海面的水聲嘩嘩直響。
“不過去看看嗎,要是那邊還活人。那就要淹死了?”聽音員稚嫩的臉上還有些許天真。他只有十五歲,湖北人,據說是體檢的時候因爲聽覺優異從小學堂裡選拔的,他家裡窮,聽聞當兵能拿餉二話不說就入伍了。
“不能過去!”魚雷長錢大壯人如其名,說話粗聲粗氣。要不然也伺候不了那些奇重無比的魚雷。“魚雷裡頭氣罐的氣射沒了,就會浮在海上面,誰遇上誰倒黴,誰知道那邊還漂着多少條魚雷呢。”
聽音員和魚雷長唧唧歪歪,唯有沉默不語的輪機長在海面上深吸了幾口海風。站了一會便下了去。似乎從通化來的輪機都是這個模樣,胡琴齋聽聞這些人都是孤兒出身,而後被複興會養大派往各種重要崗位,如此無趣呆板的人並不讓胡琴齋喜歡,但這些人手上功夫不是蓋的,每當潛艇有什麼故障,不管是柴油機還是壓縮水櫃什麼的,這些人都能馬上找到癥結所在。很快解決問題,彷彿潛艇上每一顆螺栓都印在他們心裡一般。
隨着第六組組長歐陽格上尉的燈光信號,其他四艘潛艇重新聚攏在u-49號潛艇身邊。重新列隊的二十五艘潛艇按照船隊給的航行和航速疾馳,胡琴齋回身看向東面那黑沉沉的海面,心中有喜悅也有不安,他終於殺人了!
日進號巡洋艦的消失並沒有讓日本人馬上警覺,雖然它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伊吹號上特遣艦隊司令官鬆村龍雄少將看着整個海圖惱羞異常,除了戰列艦以外全日本的海軍都出動了。找了十幾天終於找到支那船隊,但就一會功夫連己方軍艦都消失了。是支那海軍將日進號擊沉了嗎?少將閣下無法相信!就海圻號上那兩門八英吋炮,以支那海軍低劣的炮術。要想擊沉日進號根本不可能。可日進號沒有沉沒,那爲什麼聯繫不上呢?
“閣下,也許是日進號上的無線電無線出了故障……”伊吹號艦長加藤寬治大佐猜測道:“……炮戰中支那海軍難免會有炮彈擊中日進號,打斷無線電的天線是完全有可能的。”
“呦西。”海圖室裡圍着的一圈日本海軍軍官不約而同的點頭,以現在無線電的低劣質量,便是稍微的震動都有可能影響其發報,更何況是打斷天線。
見諸人都同意自己的猜測,加藤寬治大佐接着道:“閣下,我們還是應該按照日進號之前給的方向繼續向前搜索,如果支那船隊沒有被日進號消滅的話,那麼他們應該還在那邊海域。”
加藤寬治的繼續腦補顯然是獲得了鬆村少將的認同,他稽首道:“好!按照原方向前進,另外無線電繼續呼叫日進號,直到聯絡上。”
日本人對日進號的消失反應遲鈍,但中方卻是異常靈敏的,傍晚六時許,預感到將要和日艦交貨的海圻號就把電報發向了北京,此時楊銳正在大中華國防大學堂參觀。
軍校是軍隊的造血機,沒有軍校就沒有軍官,沒有軍官何來軍隊?復興軍建軍初始就是從南非軍校開始的,是以革命成功之後,立即對滿清遺留的那些軍校都做了整頓。整頓的原則先是以軍種分,陸海空、後勤、政治五種,全國各設一所大學和若干中校。
陸軍大學堂還是按照之前,設在保定,此處基礎設施都是現成的,要變的只是老師和課程而已;海軍大學堂則設在寧波,海軍軍港就在象山,可以說是因地制宜;空軍大學堂有點麻煩,因爲需要保密,所以暫時設在千島湖,和潛艇學堂放在一起,戰後再定新所;後勤和政治大學堂則放在北京。
這些是大學堂,陸軍和海軍還設了不少中學堂,這基本就是按地區分了,東北有吉林陸軍士官學堂、西北有蘭州陸軍士官學堂、華北是保定陸軍士官學堂、華中是武昌陸軍士官學堂、西南是成都陸軍士官學堂、華東是杭州陸軍士官學堂、華南是桂林陸軍士官學堂,一共是七所;而海軍則是按海分,北海是葫蘆島海軍士官學堂,東海是寧波海軍士官學堂。南海是湛江海軍士官學堂,共計三所。
軍校就只有中學堂和大學堂,不再像滿清一般設什麼小學堂,原先小學堂和中學堂的學生進行統一考試,合格者進入陸軍中學堂和大學堂學校。不合格者退入教育部辦的中學小學,明年接着再考。清末的陸軍學堂只有四所,爲北京清河、陝西西安、湖北武昌、江蘇南京,這四所學堂其實都作了保留,只是挪了位置,北京的移到了保定。西安的移到了蘭州,南京的移到了杭州,並且因爲設施的好轉、規模的擴大,陸軍中學堂和小學堂並無什麼怨言。
可海軍就不同了,前清海軍學堂數目衆多。從時間算有馬尾船政學堂、天津水師學堂、黃埔魚雷學堂、黃埔水師學堂、京師昆明湖水師學堂、江南水師學堂、煙臺海軍學校、湖北海軍學校,一共八所,設置的專業一般爲駕駛和管輪,另外還有魚雷以及馬尾船政學堂的製造班,學校雖多,但老師卻次,並且每年畢業的學生極少。
可越是這樣調整的時候壓力便最大,其他學校不說。以要取消的馬尾船政學堂爲例,海軍諸將都上書求情保留馬尾船政,可因爲1911年馬尾船政只畢業十五人。並且畢業生中只有一人通過海軍大學的入學考試,那些上書者只能是以念舊情爲理由。萬言書到太尉府,楊銳難得有了迴應,其稱‘越是因爲念舊情要保留的,那就越要裁撤,大家如果戀舊。那請自討腰包辦馬尾學堂!’此言見諸報端,頓時把海軍中的閔系諸將氣的不輕。
海軍中之所以多閩人。就是因爲馬尾船政辦的早,現在海軍學堂如此調整。福建將再無地利之便,多年之後,那海軍將全是遼人、浙人、粵人。但現在總參把海軍分爲北海艦隊、東海艦隊、南海艦隊,諸人想挑也挑不出毛病,而海軍學堂辦在三處軍港附近那就更無不妥,所以弄到最後,閔系諸人只能恨在心裡。
海軍學堂裁撤,新學堂參照英美等國的海軍學校從新確定專業和課程,而後再按照課程應聘教員,原先那些教員要是考覈不合格,那就全部解聘,至於那些不合格卻難解聘的洋員,則按照合同賠償損失。這其中又出了一些事情,一是十數位洋員解聘的賠償超過十萬兩,這錢着實不少,而不合格華人教員則發給三到五個月月餉,華洋對比差別如此之大,讓輿論驚呼,雖然總理府已經解釋過,華員不足以支持現有學堂,如果不安撫洋員,那洋人教員再難聘請,學堂無法辦理,但這種事情一般都是越解釋就越說不清的。
如此轟轟烈烈鬧了幾個月又被另一件事替代。那就是天津水師學堂的嚴復被解聘。其實天津水師學堂的學生對其教學早有怨言,但一旦將此人從海軍系統去除——此人前幾年在滿清重辦海軍的時候被任命爲顧問官,新朝並無任命——那引起的波瀾比之前的還大,畢竟解聘華員洋員都是應該的,要想重辦海軍,那必定是整頓學校,可嚴復此人名氣極大,大家認爲此人曠世逸才,無他難辦海軍云云。
只是此人名氣大,但對海軍海戰卻並不精通,更何況新的海軍學校不再以什麼格物、算數、代數爲主要課程,只專精於海軍的實務技能。他洋文雖好,但對海軍何益?另外此人素來心高氣傲,並不參加葫蘆島海軍學堂對教員舉行的技能考覈,被海軍學堂解聘並不意外。看着報紙上亂七八糟的言論,楊銳很是不解,爲何一個翻譯家會被人認爲是海軍大才,難道就是因爲其以前學過海軍嗎?幾十年來嚴復一不曾上艦,二不曾譯著與海軍有關書籍,爲何無他就難辦海軍?和以往一樣,報紙上的聒噪完全被楊銳略去不管,但外界對他的評價也逐漸出來了,輿論普遍認爲其‘無情無義無理’,號稱三無總理。
此時三無總理楊竟成正在北京國防大學堂視察,教員們的課程他是沒有時間去聽,走馬觀花中,他唯有各處都轉轉,從圖書館看到學生宿舍。再從學生宿舍看到學校操場,臨近吃飯的時候,就在學校食堂吃飯,好看看學生的伙食。
楊銳各處轉,陪着的只有校長楊國弼以及保衛人員。若不是他的照片頻頻見於報端,學校的學生怕是認不出是總理親自赴校。國防大學的教員多是復興軍的老人以及一些德國人,另外參謀部的一些人也在此兼職,學生則基本是復興軍中的連營長、團旅長,來此深造好從初、中級指揮崗位晉升到中高級指揮崗位,聽聞總理來到學校。全校人都圍到了食堂。
大家都盼望着楊銳能說些什麼,但楊銳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在楊國弼的請求下,他不得不開始講話:“諸位是都是軍人,軍人之責任、軍人之奉獻、軍人之榮譽。都已經了熟於胸,不須多提。但我要說,一個只想着爲國盡忠的軍人只能說是合格的軍人,卻非爲合格的軍官。軍人戰死光榮,可軍官戰死,特別是在失敗中戰死可恥,要知:戰爭追求的是勝利而非盡忠。
可如何才能勝利?是靠不怕死嗎,大刀長矛對洋槍洋炮。即便能勝也極爲罕見。真正的勝利是需要掌握軍事科學和戰爭藝術,而非比誰更不怕死。諸位都是國防大學的學生,畢業之後若說只學到了不怕死之精神。那是國防大學之恥辱,也是復興軍之恥辱。
西風東漸,軍事科學一直在進步,並且進步的速度越來越快,快到我們都有些措手不及,這也是學校要求大家務必掌握一門外語的原因。一箇中高級軍官,只盯着自己一畝三分地。不關注世界各國的軍事進展,是一種失職。以火炮爲例。黑火藥大炮還是近幾十年的事情,之後開始使用無煙火藥,大炮本身也從架退變成了管退,口徑越來越大,威力越來越強,步炮之間的合作亦越來越緊密。
由此不難看出,科學的發展推動軍事科技的發展,而軍事科技的發展,又在逐漸的改變原有的戰爭模式。日俄戰爭中,日本騎兵戰勝了俄國哥薩克騎兵,爲什麼?因爲日本騎兵不騎馬,只開槍——開機關槍,機槍一掃,哥薩克騎兵只能落敗。這也就是說騎兵這個延續數千年的兵種正在消亡,這就是軍事科學的發展所帶來的結果,它不但改變戰爭模式,更消滅兵種。
只要能提前預知並把握因科技發展而推動的軍事科技所改變的戰爭模式,那麼復興軍就將站在世界軍事之巔,這也正是西方人憑藉科技進步所帶動的軍事科學進步,從而在半個世紀以來壓倒我們的原因:他們研發出洋槍洋炮,他們研究出如何使用洋槍洋炮,所以他們贏了,僅此而已,這和白種人至上毫無關聯。但科技的發展並不只是西方纔知道,只要我們能敏銳的發現軍事科學的進步,並且準確的運用它,那麼人們勢必會說中華至上。”
楊銳這一次的講話只在說理,所以場面略顯沉悶,但他說到‘中華至上’的時候,學員和教員們都鼓起掌來。等掌聲稍歇,楊銳接着道:“軍事科學很重要,但並不是唯一的。如果說軍事科學是理性的,是靠思考和計算得出的,那戰爭藝術就是非理性的,是靠心性和靈魂感應的。這種非理性從遠古人類打獵開始就深植於我們的心靈之中,放到現在,放到中高級將領身上,那就是能否把握戰爭的節奏,能否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給對手最猛烈的打擊。
這種藝術性的東西,不是書中能學會的,只能是靠天生,或者是靠實戰磨練。對於戰爭藝術的培養,學堂裡是要求每個學員都要學會一門藝術,比如吹笛子啊、畫畫書法啊、刻印啊(大笑),這些都爲了要陶冶諸位的情操,培養靈性和悟性。
這其實沒什麼好笑的,不懂藝術不懂審美的軍官並不是一個好軍官,因爲這樣的人必定呆板,再往深裡說,一個軍人如果不能感知自己的祖國是美麗的,那他爲何要保衛她?只是因爲命令,只是因爲責任?這其實還不夠,唯有摯愛這片熱土、熱愛這個國家的人才會完全的燃燒自己去爲之奉獻。(鼓掌!)
培養心性是一,臨摹前人是二。有道是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如果諸位感覺天賦不夠,或是自認磨礪不足,那就先熟記前人的戰例吧。學校圖書館裡頭總結了古今中外的各種戰例,有勝利的,也有失敗的,大家多看一看,多想一想,說不定那一天就會醍醐灌頂,提早得道……”
楊銳的講演雖然在諸人的大笑中結束,但學員和教員都感覺有所得,乃至一邊冷眼旁觀的德國教員,也因爲他那句‘只要能提前預知並把握因科技發展而推動的軍事科技所改變的戰爭模式,那麼復興軍就將站在世界軍事之巔’而若有所思,‘戰爭模式’這個詞在以前楊銳對軍官的講話裡就有體現,可到底什麼是戰爭模式?什麼改變會導致戰爭模式的改變?這些楊銳都沒說,只能大家去想。
其實對楊銳而言,天資平常的他之所以在軍事上越來越自信,並不是因爲軍隊多了,而是因爲他完全知道近百年來的戰爭模式將如何改變,這也是他最終認定萬曆計劃可以成功的原因,因爲這是一場戰爭模式的變革。以日本人到二戰都還堅持戰列艦的呆板,要從容應對因軍事科學進步而變革越來越快的戰爭模式,那簡直是太陽從西邊出來那般艱難。
講話之後的楊銳被學員禮送出校,一上馬車就有電報過來,李子龍湊的很近彙報道:“總理,船隊在臺灣以東八百海里菲律賓海某處,與一艘日本巡洋艦相遇。”
“啊!”楊銳輕輕的驚呼,他有些不明白爲何自己有水上飛機也還是避不開日本海軍,他無言的從煙盒裡抽出根菸,卻沒有點上,問道:“交火了嗎?”
“莫菲特中將和田士捷中校在電報裡說,日艦緊追不捨,估計在二十分鐘後就會交火。田士捷中校報告狼羣將按照之前議定的方案將其擊沉。”李子龍還是小聲的道。特別是‘擊沉’兩個字,他說的很是輕。“先生,要通知他們改變方案嗎?”他問道。
“不必!沉的越乾淨越好。”楊銳點上煙,他並不只擔心日本人報復,更擔心船隊有什麼損失,幾萬裡都過來,現在到了臺灣東面,那便是在家門口了,要是船隊在炮戰中出事,水壓機沉入大海,那就嗚呼哀哉了。
沒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現在他對這句話的理解越來越深刻,美國人籤合同、拿黑錢的時候,拍胸脯說的多好,可現在呢?藉口換了總統,就想不買賬,要不是把南陽油田也給了美孚,怕美國國會那邊已經裁定自己和伯利恆的合同非法了。還是洛克菲勒家族好打一些交道,伯利恆背後的老闆摩根就是個白眼狼。
“叫人去叫外交部的重安吧。”楊銳煙燃到屁股都沒有再吸第二口,他相信日本那艘巡洋艦這回一定是沉了,日本人苦尋不得會怎麼報復,還是要提前想好對策的。
半個小時候,銀英殿內。
“什麼!擊沉了日本巡洋艦?!”和英日法俄的關係緊張,謝纘泰腦袋上的頭髮掉了不少,現在聽說海軍擊沉了日本巡洋艦,激動之下他帽子一脫,開始使勁撓頭皮了。
“不是擊沉了……哎,也不是。就當作擊沉了吧。”雖然還沒有得到通報,但楊銳料想那艘日本巡洋艦沉的也差不多了。“但對我們來說有利的是,日本人搞不清這艦是怎麼沉的,他們唯一知道的就是,在沉沒之前,這艘巡洋艦和我們有交火,但海圻號不可能短時間之內擊沉它,甚至擊傷它都很有難度。”
“竟成,莫害我!莫害我!巡洋艦和我們的軍艦交火,一會就沉了,這不是我們的擊沉的是誰擊沉的?此事一出,日本人、英國人可又要鬧騰了。”謝纘泰畢竟不是海軍,也不瞭解船隊的計劃,話語裡滿是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