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靡嗦嗦的日本邦樂中,剛與俄國駐日大使馬列夫斯基會完面的外相加藤高明微笑看着桂太郎道:“露國已經承諾,不管支那如何迴應,他們都會南下作戰。”
“納尼?”桂太郎有些吃驚,忽而又開始振奮。三個多月作戰陸軍無絲毫進展,民衆早就有意見了,想當初日露對戰的時候,陸軍是一個勝利接一個勝利,那像現在。原地度着步子,桂太郎道,“英國人給了露國什麼?還是……露國想要我們給他們什麼?”
“英國人不會給露國什麼,露國問我們要的東西也被我否決了。”加藤依舊微笑,“支那人人在北滿有二十多個師團的後備兵源,露國是不會放心的。如果我們戰勝支那,那他很擔心我們乘勝追擊到昌圖以北;如果支那戰勝我們,那就更要在此之前把他們消滅了。遠東移民太困難了,到現在爲止,整個西伯利亞也只有六十萬露國人,而支那人光黑龍江就超過八百萬,這些人裡面還藏着一隻軍隊,露國人害怕了。”
桂太郎雖是元老,但對於外交之類的東西明顯不懂,現在聽聞加藤明言其中原委,不由深深點頭:“那他們要什麼,同意以我們提出的內蒙古分界線了嗎?”
“沒有!他們提出以北京經線爲界劃分兩國在內蒙的勢力範圍,而不是我們提出的以東部四盟和西部二盟的境界線爲分界線,並且他們還要我國承認其在支那西部享有特殊利益。”加藤道,“我只答覆戰後考慮前面一個問題,不過後面一條我沒有考慮就拒絕了,我們不能違背和英國的協議,西藏已是英國的勢力範圍。”
“英國人?”桂太郎笑道:“現在他們還是一個盟友嗎?”他嘲諷後又道:“居然和曾經的敵人成爲了盟友。而我們自己的盟友卻袖手旁觀,這就是可惡的政治啊!”
桂太郎骨子裡是喜歡獨國的,所以見他如此加藤高明並不意外。他轉而問道:“閣下,露國人從北面進攻。我想對支作戰很快就要勝利了吧。”
“勝利?”桂太郎搖頭道:“支那是一個大國,即使東北完全被我們佔領,他也可以退到遼西山區,或者遼東山區,特別是通化,那裡已經堡壘化了。真正能擊敗支那的還是要佔領北京——支那人不是很驕傲明朝皇帝曾經與北京共存亡嗎,那我就俘虜他們的皇帝,徹底擊敗他們。讓他們以後面對想到大日本陸軍的軍刀就要渾身顫抖!”
桂太郎眼睛裡冒着光,直隸平原大決戰是他十八年前的理想,可那時執拗往西進攻的他卻被天皇的敕令召回國內養病,這一次中日再戰,他相信大日本陸軍的軍靴一定會踩在紫禁城的承天門上!
“閣下,田中少將求見。”桂太郎憧憬着殺入北京的時候,佐官忽然報告田中義一來了。加藤高明這邊事情也完了,待田中義一進來的時候,便起身告退了。
看着加藤遠去,田中義一興奮道:“閣下。支那傳來密報,支那軍北京防線空虛,很多部隊都已經抽掉出關!”
“納尼!!”本已端坐的桂太郎忽然從榻榻米上跳了起來。他看着田中義一不敢相信的道,“這怎麼可能?!支那東廠已經屏蔽了一切消息,甚至連紅十字會都不允許進入戰區,這是…這是……哪裡得來的消息?”
“閣下,這是英*情五局的情報。”田中義一稍微喘了口氣,他剛一得知消息就跑來了。“支那華北軍從承德、朝陽、阜新一線進入東北,而不是走我們關注的山海關錦州一線,而且這些部隊不攜帶火炮等重武器,晝伏夜行。這就是我們在山海關無法發現他們的原因。”田中義一興奮難以言表,“支那東廠雖然將我們苦心經營的情報網毀滅。但遍及支那各地教堂還存在。承德、赤峰以及阜新三地教堂的神父都收到教民報告,說這半個多月以來。村子裡的狗一到晚上就叫的厲害,月光清晰的時候他們還能看見抹黑趕路的支那軍。”
“索嘎!”桂太郎點頭之後追問道:“那能知道支那抽調了多少軍隊出關嗎?”
“領事館領事在接到神父報告後派武官去計算過支那軍一夜通行的人數,按照他們的預計,一夜可以通行一個師團作用的兵力,從幾個教民的回憶算,抽調行動已有二十二天,也就是說,支那最少二十二個師團開到了關外。”田中義一說着情報的細節,話到結尾忽然道:“真不知道支那人爲什麼要出賣自己的國家,楊氏對他們已經很好了。”
桂太郎把田中的話聽完只想着前面的那個信息,如果支那華北軍有二十二個師團出關,那直隸平原大決戰似乎可以開始了。到時候陸軍從秦皇島和天津兩地登陸,分兩路衝向北京,支那要全國慌亂了吧……桂太郎把事情想的很遠,一直想到自己俘虜皇帝后,指定楊竟成親來下關春風樓籤割讓滿蒙條約的時候,才猛然醒悟過來。他看見田中義一正盯着自己,忙的接着他的話題道:“支那人這不叫出賣自己國家,他們是在侍奉白畜萬能的上帝,神父讓他們幹什麼,他們就幹什麼,所以我國臣民絕不允許信奉白畜教!”
“閣下,登陸計劃可以開始了!”田中義一少將說道。“這是最好的機會,每過一個月,支那就會造出一個師團的步槍,以支那的後備軍規模,他們很快就會把北京附近的部隊補足。”
“嗯!”桂太郎點頭,登陸直隸平原決戰的計劃早就有了,現在那麼多師團擠在關東州,就是等着合適的機會登陸直隸平原。“露國據說要在十天之後發起攻擊,支那如果在北京留守八個師團,那我們最少要有六個師團登陸,加上作戰物資,海軍有那麼多船嗎?”
“有的!”田中義一點頭道:“很多裝載物資彈藥的商船都沒有下船,只是停泊在大連港外。而人員需要的船隻並不多,即便商船不夠,也可以找英國解決。十天時間足夠我們籌集足夠的船隻。”
“呦西!”英國人商船有多少桂太郎是知道的。他轉頭看向田中義一道:“馬上執行二號作戰計劃!”
“嗨!”田中義一聞言身子一怔,而後緊繃着身子鞠躬。中日第二戰場由此開闢。
東京霞關正在密謀的時候,北京總理府銀安殿,新赴任的俄國駐華公使庫朋斯齊看着老神在在的楊銳無計可施,按照他之前的設想,大兵壓境之下黃皮猴子一定被嚇壞了,誰知道開場聊了半天楊銳只說他去美國路上發生的趣事,根本一點也沒有談照會的意思,而當他提起這件事情並開始恐嚇時。黃皮猴子居然無動於衷。他終於想起了離開彼得堡前陸軍將領對這個人評價:像狐狸一樣狡猾,意志比鋼鐵還堅硬,並且深受上帝眷顧——九年前的奉天會戰,要不是忽然掛起一場大風,這個人已經死了。
“尊敬總理閣下,您這樣只會導致戰爭,可您的軍隊現在深深限於日本人進攻中,看在您和我國多年的友誼,您應該答應我國皇帝陛下的要求,這對您來說不會有什麼損失。外蒙古只是自治,並非割讓。”庫朋斯齊口氣開始轉軟,他感覺對這個從戰場上殺出來的人。恐嚇只會激起他的憤怒和反抗。
楊銳聽聞俄國公使說到友誼,嘴角忍不住的牽動,人和人之間或許會有友誼,但國與國的友誼何在?有的只有利用和被利用吧。他禮貌的等着俄國人說完,然後風輕雲淡道:“公使閣下,按照之前的約定,哈爾濱以及整個鐵路附屬地,每公里只能駐守十五名警察,但是現在在哈爾濱的俄國陸軍超過了二十萬。我真不明白要求外蒙古自治爲什麼要這麼多人?請轉告貴國皇帝陛下:我國每一寸土地都不會割讓。至於外蒙古要求自治,他們可以向國會遞交提案。而不是通過貴國來提出這一要求。”
“總理閣下,您這樣只會引發戰爭。”庫朋斯齊再一次勸告。他感覺自己的耐心快耗盡了。
“公使閣下,貴*隊集結於哈爾濱,戰爭已經開始,只是我們都沒有宣戰而已。”楊銳端着茶站起道,他已然要送客。
“願上帝保佑您!”庫朋斯齊不再多言,行禮之後便轉身走了。
幾分鐘後,楊度和宋教仁齊齊趕到:“竟成兄,俄國人…俄國人真的是要和我們開戰嗎?”宋教仁臉上又清又白,他也是今日剛剛從京津泰晤士報得知這個消息的,當然報紙上沒有說俄國是以要求外蒙自治爲要挾。
旁邊的楊度也是心神不寧,“大人,這俄國可不同於日本啊,現在兩國對我一國,根本就沒有勝算,這仗還能打下去嗎?”
“這仗怎麼就不能打下去?”楊銳好笑,笑後再道,“一會廣播講話,你們想知道的東西,都在講話裡。”
“竟成,議員……”楊度剛提到議員是就敗退了,按照憲法,大中華國總理可不經國會批准對外宣戰,當然國會也可提出不信任案讓總理下臺,但以楊銳的民意和復興會的組織,要他下臺那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他忍下議員二字,只是道:“千萬千萬…不可魯莽啊!”
“放心吧,”楊銳說道,“這只是武裝衝突。”
國會只在年末開會,現在是四月,重大事件總理對外部發表演說,只在總理府新聞發佈廳,按照之前的佈置,京城內外的記者都請了過來,楊度宋教仁在偏廳端坐不久,新聞辦公室的人就來了。
一行人到新聞發佈廳的時候,大廳裡已被中外記者擠滿了,若是往常,那些中方記者一見總理出現就會熱烈鼓掌,但這一次大家聽到俄國要對中華開戰全都驚呆了,他們只看着楊銳神情自若的行來,等他們想起鼓掌的時候,呂碧城早就退到一邊,楊銳已開始講演:
“今日,有一位先生友好的提醒我,說如果不把身上的一塊肉割給他,那麼我活不過這個月!”楊銳目光炯炯的開頭。他說完之後目光掃視全場,見諸人都等着自己的下文,只好接着道:“當然。這位先生是個文明人,更是個上等人。他用詞不像我這麼粗俗,他說的是借,而不是割。可我實在分不清什麼是割,什麼是借,所以我拒絕了這位先生的好意,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能活過這個月。
按照西洋的說法,作人必須理智,古人也有類似的告誡。叫做要識時務,可我這個人骨頭是帶刺的,年輕時看明末清初那段歷史,既憤又悲,只覺得中國一向就少有失敗的英雄,少有韌性的反抗,少有敢單身鏖戰的武人,少有敢撫哭叛徒的弔客;見勝兆則紛紛聚集,見敗兆澤紛紛逃亡。武器比我們精利的西洋人,戰具未必比我們精利的滿洲人日本人。都若入無人之境,於是乎,我們留了兩百多年的辮子。國家也到了如此之境地!而今,我知道以我們的國力不能承受兩個強國的侵略,知道敵寇的士兵比黃河裡的沙子還要多,比森林裡的樹葉還要密,但我反抗之心比喜馬拉雅山還要堅定!
諸君,偉大國家的國民必須靠鐵血磨礪,他們即便身死,也是不屈。今日,鐵和血也將磨礪我們。是下跪爲奴,還是不屈爲人。只在此一戰!我無法告訴諸君戰爭會是什麼結果,但我保證每一個復興軍士兵都會與敵軍死戰到底。每一個復興會會員都會與國家共存亡!謝謝諸君,我的講話完了!”
楊銳講演完畢並不給記者提問的時間,他直接離去關門的一剎那,回過神來的記者們不分華洋紛紛鼓起掌來,甚至連本來想找茬的那一票英國記者,聽完通事的轉述後也因爲楊銳的勇氣而情不自禁的拍手。
隔着木門,楊銳能聽到掌聲久久不息,可他此時沒有絲毫激動,而是無比的冷靜,此時他忽然覺得戰爭的結果已經不重要了,他只願每一個國民都能夠振作。如何才能成爲偉大的國家?那請先磨練出偉大的國民——他希望每一箇中國人都是不屈的!
和以往一樣,楊銳的聲音傳遍整個公使區,英國公使館內聽到楊銳選擇和俄國開戰的諸人卻一片陰霾,只等簡短的講話完畢,一個人小聲的說道:“天哪!楊竟成會讓四億中國人變得和拳匪一樣瘋狂,我們……我們應該殺掉他。”
如此幼稚的說法,聽的朱爾典只是苦笑,他盯着說話的人:“殺掉楊竟成只會讓中國人更瘋狂,唯一能打敗的辦法是擊敗他!只有不斷的擊敗他,讓每一箇中國人都不再相信他,這纔是最好的辦法!”
他這邊話說完,助理便報告俄國公使求見,他便離了會議室來到客廳。
“尊敬的爵士,你聽到了沒有,中國人瘋了!他們已經瘋了!應該教訓這些野蠻的黃皮猴子!”庫朋斯齊沒想到楊銳居然會在廣播裡把他威脅的那些話這麼說出來,這完全違背了外交準則。他這樣的做法,只會讓俄國對中國宣戰。
“不!他很理智。”朱爾典笑道。“如果他們瘋了他會在廣播裡直接對貴國宣戰,但他沒有。”
“那是因爲俄國還沒有對他宣戰。”庫朋斯齊埋怨道:“我真不明白,爲什麼那些黃皮猴子的膽子這麼大?”
俄國人如此說,朱爾典只是一嘆,他不好告訴他,現在的政府對外越強硬,民衆就越支持,這純粹是拿自己這些人當猴耍以取悅民衆,可偏偏歐洲事態危機,要不然早就該第二次八國聯軍殺入北京了。
“貴*隊何時南下進攻瀋陽?”朱爾典問道。
“十天之內!”庫朋斯齊說道。“我希望貴國能像當初承諾的那樣,支持我國佔有蒙古和北滿,以及西域省。這是我皇陛下不顧法國反對力行此事的根本原因。”
“當然,但是貴國陸軍必須擊敗復興軍!”朱爾典說道:“法國人我們會勸解他們的。英國陸軍也做好從…從緬甸進攻雲南的準備。”
見朱爾典沒提西藏,庫朋斯齊點頭道:“鑑於中國人的勇氣,我會盡快建議皇帝陛下對他們宣戰。”
“這似乎不再計劃之內。”朱爾典看着眼前的俄國人道。
“不!應該對中國宣戰,這樣我們的屠殺才會有一個正當的理由。”庫朋斯齊微笑。他站起身拿着禮帽微微向朱爾典致意,而後飄然出了英國公使館。
庫朋斯齊說道做到,當日就把建議對中國宣戰的電報就發到了彼得堡外交大臣沙佐諾夫手裡,而當沙佐諾夫把電報在御前會議上宣讀時,皇帝委屈道:“仁慈的對待中國人,但野蠻的他們卻視若無睹,居然還發出如此無禮的講演。沙佐諾夫,你覺得我們可以容忍如此無禮的做法嗎?”
“陛下,我們需要讓中國人懂得什麼叫做文明,我們應該對他們宣戰。”沙佐諾夫肯定道,他說這件事情之前就想好了答案。
外交大臣如此建議,尼古拉二世點頭之後又看早前的國防委員會主席向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大公,“尼古拉,我們的陸軍能教訓那些狂妄無理的黃皮猴子嗎?”
“如您所願,陛下。”尼古拉耶維奇大公鞠躬道:“雖然在遠東只有西伯利亞六個軍,阿穆爾軍區的四個師以及三個騎兵師,但勇敢的亞歷山大.薩姆索諾夫足以用這些部隊教訓他們了,戰爭不需要多久就會結束。不過日本人很可能會在我們開始進攻的時候,登陸直隸平原,他們大概是想佔領北京以俘虜中國皇帝。”
尼古拉二世聽聞日本人的圖謀,他詢問的目光看向沙佐諾夫,沙佐諾夫連忙道:“陛下,英國、日本和我們早有協約,即使他們佔領北京,俘虜了中國皇帝,協約依然有效。我只想請大公在中國戰敗的時候,從土耳其斯坦進入西域省,那塊地方極具價值。”
“好吧,就讓那些猴子們知道什麼叫做文明吧。”敵軍兩線作戰,尼古拉二世理了理翹着的鬍子,看着期待自己的羣臣終於下了決定。
神武三年四月初十,俄羅斯帝國對大中華國宣戰,次日,大中華國也對俄羅斯帝國宣戰。隨着俄國加入東亞戰團,全世界的輿論關注東方,知道此事的德皇威廉二世有些欣喜又有些愧疚,而美國總統威爾遜則在發表支持中國的言論後開始擔憂,而中國國內在俄國宣戰那一刻,股市先是大跌,而後又猛然漲起;
而當日中華時報頭版全是大字:苟且的生仰或不屈的死!帝國日報則是一座手繪的喜馬拉雅山,也是幾個大字:國戰!存亡!還有更多的華文報紙,言辭全都是慷慨激昂。唯有租界的英文報紙和洋人控制的華文報紙,一篇篇充滿理智和現實的分析,告誡着中華政府如果不妥協,那麼再一次庚子之變在所難免,不過當第二日總理府也對俄宣戰後,這些報紙全部都轉成指責和謾罵:中國人已經瘋了!
輿論滔滔民意則惶惶,與東洋人打仗國人理解,可與俄國人打仗又是爲何?外蒙古又在哪裡?如此蠻荒之地,讓給俄國又何妨?國內不少人都如此議論着,更有不少人通過這樣或那樣的方式向總理府傳話,甚至連在日本的孫汶和梁啓超也都撰文批駁當朝政府無法理喻,窮兵黷武,不自量力,如此做法只會國破族滅。
所有的勸阻電報都被楊銳下令刊等在中華時報上,私人的話語居然公諸於衆,那不管中國能不能勝利,當事人已被釘在恥辱柱上,一時間衆人憤恨卻無可奈何。宣戰之後的紛亂中,只待朱寬肅下了開戰的聖旨才最終平息,但這只是表面,私下間北方士紳紛紛逃亡,租界內即便是最破爛的客棧,也都人滿爲患。
神武三年四月十五,全世界的關注中,集結於哈爾濱的遠東俄軍往南開進,東亞決戰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