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培見此也不好說什麼,只好拉着他一起去食堂吃飯。楊銳嚼蠟一般的吃着晚飯,本不想吃,但現在學社艱難,爲了節省糧食強行規定盛在碗裡的飯必須吃完,所以只好勉強吃下。飯後兩人到了蔡元培的辦公室,章太炎和蔣維喬也被邀請進來了,如果再加上鍾觀光那麼就是上次的情形一樣了。
楊銳先是開宗明義的把組織的情況做了介紹,當然他還沒有取名字,這是想大家一起取的,會章不長,很快就介紹完了,愛國主義和集體主義也做了詳細的解釋。
楊銳說完之後,大家都沒有吱聲,房中昏暗,油燈太小無法看清大家臉上的表情。本想章太炎馬上就會迴應的,但還是蔣維喬先發問道:“上面好像沒有講怎麼革命,如何推翻滿清朝廷。”
這點是沒有寫在會章裡,應該說這其實只是當下組織的任務,楊銳說道:“這是當成立後大家要討論的問題,基本概括說是槍桿子裡出政權,集會和請願是沒有辦法革命的。”
這時章太炎吱聲了,他說道:“竟成說的都很好,只是我不明白這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有什麼差別?”
楊銳知道他毛病多,老實答道:“愛國主義是愛國家,只要是這個國家的民族都愛,民族主義是愛民族,不是同族就不愛了。中國是個多民族的國家,只有不提民族概念只提國家概念,以消弭民族間的隔閡。”
章太炎追問道:“那竟成是否認爲滿族也是國家裡民族之一?”
楊銳知道他是很極度仇滿的,但是實際的情況中是無法屠盡滿清,只有一動刀那麼估計東北馬上就要在日俄的扶持下獨立了。說道:“是的,我認爲滿族也是中國中一個民族,如果不認,那麼滿洲就會獨立,蒙古、新疆甚至西藏都難以保全。”
章太炎聞言呼的一聲站了起來,說道:“滿清如何能說屬中國,中國者,炎黃之後也,而滿族本是通古斯人種,爲外來之民,和我中國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如何可以說是中國?”
楊銳無語,都這個時候了還來華夷之辨,辯解道:“不管滿清是什麼血統,但是在現在的形勢下就必須認爲他們是中華之民,不如此,滿洲必不保,蒙古新疆等地也必讓大亂。”
章太炎不以爲意說道:“漢族有民四萬萬之衆,其他幾族加起來也不到一千萬,何懼之有?炎黃血脈不可輕棄,要革命就要先排滿,不排滿革命無成功之希望。”
楊銳卻是知道光是排滿中國還是積弱不振,此時不必以前一心想過小日子,決心革命之後也不再顧慮什麼:“當今中國之積弱,不能完全說是滿清造成的,試問現在滿人除了服裝、髮飾之外還和漢人有什麼不同,統治中國的手段和前朝有什麼不同?真正讓中國落後的是這老大帝國的思想,這思想一日不變,那中國就一日不經餓變強……”
楊銳還沒說完,就是章太炎拿着紙扇指着他罵道:“你這是數祖忘典!你!你!豎子不相與謀!哼!”然後就轉身走了。
楊銳想不到他會如此激動,其實也是,章太炎最推崇的是漢學,最排斥的是滿族,現在這兩個最關鍵的地方都和他頂牛不生氣纔怪呢。今天看來這小組會議是沒有辦法開下去了。蔡元培過來拍怕他,說道:“枚叔兄脾氣是這樣,章瘋子嗎,竟成還是別往心裡去。等過幾日再去和他說說。至於這組黨的事情還是過了這陣再說吧。”
楊銳知道章太炎的脾氣,說說是沒有用的,這是原則問題。又見蔡元培還是堅持搞什麼保國運動,知道他在心裡也不認可,旁邊的蔣維喬沒有說話看來也是附和他的,想到此真是鬱悶啊,本來以爲像自己這樣的穿越者,不但見識非凡還能知後來事,搞革命不是吃飯一樣簡單嗎,吆喝一聲就是從者雲集,誰知道最有把握的幾個都是甚不贊同。幸好他此時不再是穿越前的憤青了,沒有什麼火氣的長嘆了一聲,說道:“每個人都是每個人的想法,這點是無法勉強的。”當下心灰意冷的回去了。
回到房間,又越想越不甘心,自己這麼牛逼的穿越者還搞不懂這檔子事,完全沒可能啊,今天的失敗還是自己的理論體系沒有做好,當時只是讀了一些章程,根本沒有演講,要知道人很多時候不是用理性去打動的,而是要用感性去同化,早先的革命者是因爲大家做所以我做,到後來只要見了血,仇恨已成、榜樣已立,那麼後來者就會越來越多,越來越有動力了。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寫出一套說辭來,這套說辭要以感性爲主,理性爲輔,是要鼓動,激烈的鼓動,讓那些有潛在革命意思的人被吸引過來,想到此,楊銳抖擻精神,開始了動筆。
文章寫了二天算是基本寫成了,字數兩三萬左右,上面把能想到的鼓動的方法都用上了。開篇就是類似美國馬丁.路德.金《我有一個夢想》那樣的演講,後面則是系統介紹中國的現狀和改變的辦法,鼓吹有,理念之類也不少。熬了一夜沒睡,這兩天是週五週六,都是有課,此時課已經是上完了,就安排考試了,這一天上午安排好考試後就去找蔡元培了。
蔡元培見他滿臉疲倦似乎是幾夜沒睡,以爲是前天那次不愉快的商談造成的,關心的說道:“竟成啊,你不至於這樣啊,前日大家只是商談,也沒有說拒絕啊。”
楊銳是面容疲倦但是內心振奮,回答道:“呵呵,前日晚上對我很有啓發啊,我重新調整了思路,我想去日本留學生那邊講演自己的理念。日本那邊你好像是有聯繫的,能幫我安排嗎?”
蔡元培很是吃驚,兩晚上下了變化就這麼大,不過想來也是,現在就滬上和東京兩個地方是革命者的集聚地,滬上這邊是準備加入國民總會,那麼剩下的只有東京留學生那邊了。說道:“前日東京來電之後,今日學社就準備安排代表過去了。可這東京也是和滬上一樣,組建拒俄義勇隊的。竟成去只怕……”
楊銳沉聲道:“沒關係,我不去又怎麼知道自己的理念大家接不接受呢,學社的代表什麼時候出發?對了,我的課已經上完了,今天正在考試。低年級的班可以由高級班裡學的好的代授。”
蔡元培見楊銳說的堅決,只好同意,說道:“是下午的船,學社的汪允宗和另外一個朱先生回去,你正好和他們一起。”
楊銳見他同意,沒有多話就回到教室,大部分學生們已經把試題做完了,看看時間還差個十分鐘就等了會。收完試卷,楊銳開始和學生到道別:“同學們,這個學期的課到今天就結束了。臨別之前有一些話是想和你們說的,經濟學完全是西方傳播過來的,這對於中國而言是一門全新的學科,是以它在中國沒有適用的基礎,或者說你可以用,但是不能說這是洋人的東西,不然會被大家抵制,這是幾千年來的文化所決定的,自古以來這種老大思想就氾濫的很,外來的東西不管好壞都被說成是奇技淫巧,是不顧仁義廉恥。今日這種說法雖然在如今也在漸漸褪去,但是融在我們血液裡腦髓裡的傳統文化的糟粕不是那麼容易去除的,三千年的慣性想要幾十年就改變完全是一種奢望。
而中國要富強,那麼就應該去除這種深植於血液骨髓的糟粕,是以新政是無效的,革命黨人鼓吹的革命也是無效的,因爲這都不能在最深處去掉幾千年來淤積的毒。如今的中國就像個破房子,用了幾千年了,現在這個房東很不得房客的心,但是真的以爲把房東趕走,自己做房東那房子就馬上變新,那就是真的是錯了。要真的想房子變新那就要深層次的革命,就要社會革命、體制革命、思想革命、文化革命,唯有從這些深的地方着手那房子纔有可能變新。
曾經的北洋大臣李鴻章說過自己只是個裱糊匠,在房子牆外邊糊了一層又一層,想讓房子怎麼樣看上去光鮮亮着,可是甲午一戰證明這房子不行了,那怕外面看上去光鮮,可裡面已經爛到家了。可見,從外面着手已經沒有用了,只能從裡面從根子上着手,這樣才能重新把房子修好。
那麼這件事情又有誰去做呢,沒有別人,只能是你們,你們是這個國家最寶貴的人,你們年輕,你們熱血,你們勇於犧牲,你們敢於開創,這樣的人在哪個國家都是精英,是國家的希望。可是這樣的珍寶應該用在最重要的地方,或者說你們應該更理智看清楚事情背後的真相,愛惜自己,把自己用在最適當的地方而爲國服務,你們應該理智而不是情感用事,諸如現在的拒俄義勇隊,先不說上了戰場會怎麼樣,大家又想過朝廷會讓義勇隊成軍嗎?我認爲完全不可能,這是妄想!看看義和拳和自立軍就知道結果了。一個國家需要勇者,但更需要智者,你們作爲中國最精英的一份子僅僅是做個勇者,那麼這個國家不會有希望。唯有你們智勇雙全,這個國家才能重新富強。
以上所說,是我對你們的期望,希望你們能理解。本日之後,我講東渡日本,去東京留學生那裡把這番話對他們也說一說,我相信總會找到志同道合的人和我一起救國強國的。我講完了。謝謝大家!”楊銳說完臺下掌聲就嘩嘩的響了起來,他深深的鞠躬,學生們也是深深的回禮。
錢伯琮和雷以鎮幾個跑過來問道:“先生要去日本多久,幾時能回來?”
有人牽掛總是好的,楊銳笑道:“和學社派到東京的代表一起去,也就在東京呆個幾天,月底就回來了,這幾個星期就你們自己學習了。餘下諸事我下午回去都會好好安排的。”
見離開不是太久,學生們鬆了口氣,但依然是不捨,這半年多來的相處師生情誼都很深了,見楊銳要走急驟間很不適應,道別了好久楊銳方從人羣裡脫身,再和蔡元培打了個招呼,沒有任何的留念,楊銳轉身離開這間呆了半年的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