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吩咐張實去安排後,楊銳想到在京城養尊處優、胖了整整一圈的德國人,真有些擔心他會離不開北京這個安樂窩,可他纔剛剛德國擔心的時候,又有事情臨頭了。
“竟成,還有個極爲重要的事情……”商部尚書杜亞泉帶着農部陶成章的繼任陳振先,運部的顏德慶,還有商情局的俞子夷匆匆的來,他是有大事的。
“說罷。”楊銳見他神色上有些焦急,有些不明白是什麼事情。
“竟成,現在全歐洲都缺糧食,特別是同盟國這邊,既然最遠、最不好弄的德國都可以運入糧食,其他幾國是不是也可以運入糧食?”杜亞泉道。
他說罷看了一側的陳振先,陳振先立即道:“總理,國內糧食年年增產,照說是會穀賤傷農的,可歐洲正值大戰,糧食價格一直居高不下。國內價格雖然限制了,可出口價格在收回關稅後採取提高關稅同時對農業合作社退稅的辦法,維持在高價位,所以百姓種糧的積極性一直很高,去年糧食產量爲一億四千八百三十餘萬噸,今年因爲大部分合成氨廠轉產,產量預估將有一億六千萬噸……”
“居然有這麼多?”楊銳嚇了一跳。良種、水利、化肥、農藥,多方作用下。平均糧食畝產增加絕對不止八公斤,說到底,這農業還是要有錢投入的。沒錢沒產出。
“確實有這麼多。”陳振先扶着自己眼鏡,很是認真的點頭。“這幾年我們給的糧食收購價都很高。穀子每擔……”說到這裡陳振先忽然想起總理一般是說噸,便改口道:“穀子每噸在三十八華元,小麥三十五華元,大豆就不要提了,連最低高粱都有三十華元。”
“我們的產量怕是和美國俄國差不遠了吧,百姓現在能天天吃到肉了沒有?”國內軍需品漲價,但日常生活用品只要不是進口洋貨,價格還是平穩的。穀子三十八每噸,那就等於一塊九每擔,合銀一兩三錢六釐。單看數字不會高,可問題是這是農戶收購價,和以往相比真是天差地別,那時候高利貸一盤剝、豐收的時候糧商們再一壓價,收購價連一兩都不到。對於農民來說,真是再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代了,皇恩浩蕩真不是嘴上喊喊的。
楊銳隨口的兩句話讓陳振先不知如何作答,前面那句根本就是錯的。因爲中國從一開始糧食產量就是世界第一,俄國即便是神武二年大豐收,算上馬鈴薯也只有九千六百萬噸(四斤馬鈴薯折糧一斤);美國。即便戰時大量種植小麥,其糧食產量也只有一億兩千萬噸【注111】;而後面那句問百姓是不是能吃到肉,只讓陳振先心裡熱流涌動。
“回總理,咱們的……咱們的產量已經是全世界第一了,俄國現在戰亂不止,美國今年糧食產量只有一億三千五百萬噸,沒我們多。”陳振先道,“全國百姓不能說天天能吃得上肉,但只要離鐵路線、離運河邊不遠的。總能花不多的錢吃上蒙古那邊運來的冷凍肉食……”
真要扯現在的農村和以前的農村有什麼不同,百姓的生活水平得到了多大的改善。那是扯上三天三夜都扯不完。楊銳對下面報上的東西根本、一概、完全就不相信,他早就想親自去農村看看。只是大戰沒結束,一直沒有時間;而杜亞泉此來不是做農民生活改善彙報的,所以兩人同時咳嗽了一聲,那陳振先才從冗長的介紹裡驚醒過來。
“總…理……,”陳振先看了看楊銳,又迷糊的看了看杜亞泉,在其示意下終於想起此來的目的,立即道:“總理,農部提請重點組織商船運輸糧食銷售於奧斯曼、保加利亞、奧匈帝國這三國,英國人可以封鎖北海,卻沒辦法封鎖地中海和紅海。我國糧食銷售到這些地方,不但可以使農民增收,還能獲取黃金硬通貨。”
陳振先一說黃金,楊銳眼睛就是一亮,“這個好!怎麼剛纔不說呢?”
“剛纔不是有美國人在嗎?”一邊的杜亞泉道。楊銳第二次組閣,依然任命美國人裴義理爲土部尚書,雖然他的專業只是種樹,礦產和水利由丁文江和武同舉在負責,但作爲尚書他是要參加每月一次的部長例會的,除非這一天剛好是禮拜日。
“嗯。”楊銳點頭,感覺這美國人確實是越來越礙事了。
他這邊正想着,商情局局長俞子夷卻道:“先生,現在戰爭結束,日本海軍對商船隊還有保駕護航的義務嗎?”
“有啊,去年下半年和今年上半年的錢都還沒有結算呢,怎會沒有?”楊銳有些奇怪,“你不會說我們和法國人意大利人產生什麼衝突吧?”
“先生,不是法國人和意大利人。法國人只對嚴懲瓜分德國有興趣,對其他幾個同盟國他們不在乎;意大利人不說什麼事情都可以用錢疏通,現在他們真正關心的是巴黎和會上英法會不會履行之前的那些承諾,讓他獲得亞得里亞海重港阜姆還有大片奧匈領土,”俞子夷道。“我擔心的是美國。爲了支援缺糧的歐洲,美國頻頻貸款給英法意三國購買糧食,國內不但要求國民省吃儉用,進行食物管制,還要求農場主擴大種植面積。
這就造成了現在的情況:一億人口,可糧食卻有一億三千多萬噸,人均一噸有餘;而價格,即便土豆在戰前,也要二十二美元【注112】。合四十四華元每噸;而小麥,根據神武六年美國政府的戰時食品控制法,政府保證小麥的價格不會低於每蒲式耳兩美金【注113】。美製一蒲式耳小麥爲二十六公斤,粗算就是七十六美元一噸。合一百五十二華元……”
“居然這麼貴!!”楊銳有些咋舌,他隨即看向陳振先,道,“你剛纔說小麥收多少錢?”
“小麥農戶收購價每噸三十八華元。”陳振先道,他還要解釋的時候,楊銳卻看向了杜亞泉。
“價格差了四倍!即便運費有差距,可也不能……,也不能……”價格懸殊太大了。刺激的楊銳居然有些語無倫次,這他孃的太吃虧了。
“價格是相差幾倍,可這價格是靠美國人的貸款維持的!”杜亞泉見楊銳瞪着自己,感覺很是委屈,“以商情局的統計,從美國宣戰到現在,他給予協約國貸款購買本國農產品的錢就超過四十億美元【注114】,是這些錢使得他們高價賣出了一千五百多萬噸糧食。我們之前也曾要求戶部對協約國各國放貸,但戶部根本就不同意,我說了好幾次最後說這事情是你定下的。說絕對不可對協約國放貸,除非抵押物是我國國內的外國資產。”
“啊!”楊銳本覺得這是商部失職,不想失去繞了一圈又怪到自己頭上來了。“對。我是說過絕對不可以對協約國信貸的,因爲這些錢到時候就是一筆爛賬,根本就收不回來。”
他此時屁股又坐回到了椅子上,思路也清楚了很多。美國人做生意、或者更確切的說是猶太人做生意最喜歡的就是賒銷,高利貸主的名聲不是白叫的。一方面通過放貸,銀行家們能收取高額利息;另一方面,實業家知道你要大規模購買貨物,而後使勁漲價,這就是所謂從一頭牛身上剝出兩張牛皮。
但問題在於。賬面上看確實是有那麼盈利,可實際上這些錢往往會壞賬。現在協約國欠美國高達一百六十億美元貸款。英法的做法是德國賠給我,我就還給你。德國人要是不賠,那就慢慢欠着吧,反正你美國也不可能來歐洲搶;而站在美國人的角度,則是英法意幾國不守信譽,然後再貼上人道主義的面具,將賺錢和行善混爲一談。
見楊銳終於明白問題不是出在商部,杜亞泉鬆了口氣,他再道:“想想也覺得挺可怕的,一百多億美元貸出去,加上各*費,同盟國肯定拿不出那麼多錢來賠。美國這次算是陷進去了,協約國的賬肯定是會爛掉的。現在想來不貸款給協約國是對的,他們現在拿着的是一大堆欠條,我們拿的雖不是真金白銀,但好歹是錢。”
這些閒言說完,杜亞泉接着道:“今年預計美國光小麥產量就有九億五千萬兩百萬蒲式耳,約爲兩千三百多萬噸,可根據商情局的數據,美國人平均每年消耗的麪粉只有兩百磅【注115】,也就是九十公斤,一億美國人只需要九百萬噸麪粉。以國外小麥出粉率百分之七十五算,這也才僅僅一千兩百萬噸小麥,也就是說,今年美國必須出口一千萬噸小麥。
還不僅僅是小麥,戰時美國曾出口大量的馬匹前往歐洲,出口的馬多了,國內馬價就奇高,馬價奇高,農民就全改用拖拉機,我們這幾年出口那麼多拖拉機完全得益於美國少了七百萬匹馬。可馬少了,農民種植習慣並未改變,餵馬的燕麥依舊種了不少,現在大戰結束了,這些燕麥根本不知道往哪銷。”
“你的意思是說,美國馬上就要又一次農業總危機?”楊銳問道。
“確實是這樣。”杜亞泉道。“不是明年,就是後年,因農場主破產引起的經濟危機將使得美國經濟發生大規模震盪。不能說有多嚴重,但最少農場主損失是極爲驚人的。美國不但會提高農產品關稅,對外也會和我們產生極爲…極爲…”杜亞泉真不知道該用什麼詞,最後道:“反正我們在歐洲的售糧行爲勢必會引起美國人的敵對,各部定要對此有所準備。”
杜亞泉話說完楊銳只是點頭,他道:“難得美國人就不能減少種植面積嗎?”
“減少種植面積?”俞子夷搖頭、陳振先也搖頭,杜亞泉道,“竟成。神武前一年的時候,美國就有三億四千七百萬英畝的種植面積了,現在只是多了七千萬英畝;而當年。他的糧食產量就有一億一千萬噸,你要他減產。他能減到哪裡去,再減那些農場主都要破產了。
現在的情況是,因爲俄國戰時無法出口糧食,現在又是戰亂,所以俄國缺少的份額被我們、美國,同時因爲戰時各國嚴苛的食物管制,給填平了。可接下來的情況就不對了,各國士兵復員後、俄國也重新納入正軌。歐洲的糧食產量又會越來越多,對我們和美國的糧食需求將會越來越少。而我們糧價本來就低,美國定要倒大黴了……”
“美國人倒大黴和我們有什麼關係?”楊銳聽到這裡忽然產生一種想法,既然全世界的糧食大頭是中、美、俄三國,那是不是可以拉着鋼鐵同志投機一把——先堆高糧價,而後迅速放低,先讓美國農場主死一批;然後再放出水災、旱災之類的利空消息,再推高糧價,而後再來一次過山車,再讓美國農場主死一批;然後再來。反正隔三差五的就收購一把,弄的美國人不敢跟,那世界糧價盡在己手。
要做到這一點需要。一,種植信息保密,這點鋼鐵同志完全沒有問題,而國內因爲各縣都有教堂,有一些風險;二,農民必須服從紀律聽指揮,這個兩國都沒有問題;三,商船隊、對外銷售渠道,甚至還要和歐洲猶太銀行家結盟。這個基本也沒問題;四,最關鍵的一點。那就要有足夠的價格優勢,能承受美國農場主承受不了的折價損失。唯有這樣。才能把美國趕出世界糧食市場,可是,蘇聯離歐洲比自己近多了,歐洲又是最有錢的市場,那裡糧食常常供求不足。
邪惡的想法一出現在腦子裡,楊銳就根本聽不到杜亞泉在說其他什麼了,好一會他纔回過神來,問道:“戰前我們的糧價和美國的差多少?”
杜亞泉一片長篇大論說完,楊銳根本就沒,現在還問他之前說過的東西,他只好自認倒黴,深深舒了口氣後,他再道:“我們和美國農作物不盡相同,現在也就只能將小麥、玉米做對比。戰前美國小麥的價格每蒲式耳一般在零點八到零點九美元之間,換算成噸就是三十美元到三十四美元;玉米則是零點六到零點七蒲式耳,換算成噸爲二十三美元到二十七美元。而對比我國,小麥各大商阜批發價格都在五十元上下,而玉米價錢更廉,不會超過四十華元。華元和美元之間,從含金量來說,可以說是二比一,以此看,和美國比,我們的糧價有五到十美元的空間。”
“五到十美元?”楊銳不可置否。“那我們到歐洲的運價是多少?美國人運抵歐洲的運價又是多少?商船過去拉什麼回來?”
“開戰前我們到美國的運價是五美元,這是沾了回頭船的光,而到英國則需兩英鎊,按照戰前的英鎊美元比價,這就是十美元,現在英鎊貶值,如果運價還是兩英鎊,就是八美元。而美國人到歐洲比我們近,戰前到英國運價在四美元左右……”杜亞泉一算賬,直接把五到十美元的空間給抹沒了,糧食運到歐洲價格只比美國糧便宜一點點甚至不便宜,還有什麼競爭力。
杜亞泉這邊沒完,農部的陳振先又加碼道:“若是小麥的話,還需考慮美麥出粉率爲百分之七十五,而我國的小麥出粉在百分之七十,兩者之間……”
“好了,”楊銳把陳振先的話打斷,“賣糧給其他同盟國,可以!沒事你們就回去吧。”
“竟成……”杜亞泉知道說了半天沒繞到重點上,楊銳不耐煩了,他趕緊笑道:“這個價格運到歐洲是和美國人不相上下,可問題是隻要產量上來了,農戶能接受更低的價錢啊;再有,現在的糧食不完全是水運,有不少糧食走的是鐵路。鐵路實在是太貴了,青島到濟南,運價就要四華元,這才三百多公里。
我們預計,以現在的速度增產下去,小麥批發價遲早要掉到四十華元的關口。而運輸上全國的水運網正在建,幾年後運價就要掉下來,特別是用集裝箱。根本就不需要多少裝卸費了;還有那保鮮劑,倉促、運輸中減少的那些損耗每噸可以省好幾塊錢。長此以往。運到歐洲的糧價遲早要比美國人便宜五美元甚至更多。
以前開會的時候,我們老是擔心中美工業品會發生衝突,我看根本就不是這樣,會產生衝突的將是兩國的農產品。當我們糧食產量翻一倍的時候,不,還沒翻一倍的時候,美國人就要大叫大鬧了。這等於把美國糧食趕出了歐洲,而美洲一些國家。也會被我們的糧食佔領。”
杜亞泉終於將此來的想法說了出來,與他同來的幾個人都頻頻點頭,陳振先道:“總理,或許不要十年,美國的糧食和棉花就只能自種自銷,我們的產品比他更有優勢。”
中國糧食幹翻美國糧食,以楊銳的認知來說,這根本就是歪門邪道。在他的印信裡,中國農業優勢只在於勞動密集型農業上,水果是其中之一——美國橙每年收穫的時候。對面墨西哥人就要過境了,摘完橙子墨西哥人再回去。連摘水果都要跨國旅行,可見美國勞動密集型農業成本有多高。中國則相反。農村的田要麼荒着,要麼改種果樹,根本就沒種糧食的意思。
不過在這個時代,因爲人口只有四億多,人均耕地高出後世數倍,而農業只有機械化的雛形,自動化連影子都見不到,情況和百年後完全不同。楊銳也鬧不清原因在哪裡,只是被杜亞泉這麼一說。他又覺得事情還真是大有可爲。
“你們還是先拿出一份詳細嚴謹的報告上來吧。至於賣糧給同盟國的事情,馬上就辦。”楊銳吩咐着。
“可現在美國賣不出糧食農場主就要破產。我們的糧食也涌入歐洲,特別在這個關卡上。我擔心他們會狗急跳牆啊。”杜亞泉道。
“除非他繼續貸款,要不然誰會買貴了四倍的麥子?”楊銳道。“你就組織人運量吧,把同盟國的黃金都給我裝回來。美國人要是敢動手什麼的,不是還有日本海軍嗎,花了好幾億日元請他們做保鏢,總是要有點作用吧。”
總理都下定決心賣糧了,杜亞泉幾人就再無顧慮,告辭前去籌劃了。他們走後楊銳卻沒心事處理其他事情,剛纔杜亞泉提了一句必將發生農產品衝突,讓他心生警惕。
以科技振興農業,再以農業爲龍頭,帶動下游的食品、紡織等輕工業,同時拉動上游的重工、化工以及基礎設施建設,這是當初考慮如何建設中國工業所選擇的路線。數年來,各項工作進行極爲順利,特別是現在,歐戰掙了這麼多錢,對教育的投入、對基礎設施的投入、對農業、以及農業科技的投入都在加大,在可以預見的將來,即便沒有二戰紅利,這個國家也將會是世界性強國。
只是,因爲工業化之路和美國人走的是一模一樣,而且時間更短,準備更不足。這就使得中美兩國的經濟結構完全一樣。到時候美國人出口糧食,中國也出口糧食;美國出口家電汽車,中國也出口家電汽車……,產量雖然不同質,但同類。
美國人有先發優勢,可中國人有人力成本優勢,一個月兩三美元就興高采烈的中國人,一天就有五美元的福特工人,這種勞動力成本差異,楊銳和徐華封當時以爲將會體現在工業品上,可現在卻真正的反饋在農產品上,這是什麼狀況,中美難得真要死磕嗎?
銀安殿那塊善惡輪迴的大匾下,胡思亂想半天的楊銳忽然想去看看航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