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正在抨擊朝廷的時候,門外傳來一個聲音:“好!說的好!這鳥朝廷早該反了它。”這聲音一聽就是章太炎到了,只見他還是一副灑脫模樣,拿了把摺扇裝文明,不過這次卻不是一個人,後面還跟着個小個子年輕人,一身日本學生服打扮,戴着頂學生帽,也沒辮子,看神色也不是好惹的,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
章太炎進了門,指着楊銳說道:“這就是我向你說起過的,楊銳楊竟成,西學大家。”
年輕人不爲所動,簡單的作揖之後就也不說話了,楊銳不以爲意,物以類聚嗎,能和章太炎混一起的都是怪才,不瘋即癲。章太炎又向楊銳介紹說:“這位是我的忘年之交,鄒容,重慶人士,剛從日本留學歸國。”
楊銳禮貌的拱拱手,他其實並不知道眼前這人就是後世大名鼎鼎的《革命軍》的作者鄒容,要是把《革命軍》和鄒容連在一起說,他應該還是知道的,中學歷史課上記得提到兩部書一部就是鄒容的《革命軍》,另外一部就是陳天華的《猛回頭》了,只是這兩本書都還沒有出來,所以這兩位牛人只是停留在他的記憶深處了。穿越者不是歷史學家,除非是有準備,雖然筆記本里幾部反清的小說,可是裡面說的都是武裝造反造槍造炮的情節,再有就是怎麼在日俄戰爭裡左右逢源,對於宣傳黨派一類,除了孫忠山黃興之外,提的都是武昌起義後的事情,其他一律少提,而且還未必全是很準確。
章太炎問道:“剛纔你們在吵什麼,孑民你是想做滿清的奴才不是?”
章太炎平時還好,但有的時候發起瘋來真是不可言喻,大家都對他頗爲頭大,當然,他對學生卻是很和藹的,雖然有點擺師尊的架子,但學生們都很喜歡他。蔡元培見他指責,趕忙撇清自己說道:“哪有哪有,只是在說這義勇軍的事情,現在滿清要鎮壓,是以我和竟成都在想辦法看怎麼做好?”
“哼,這還有什麼好商量的,越是滿清要反對的,我們越要做,”章太炎打開扇子搖了起來,又問楊銳道:“竟成啊,你這一走就半個月的,我煙錢沒了着落,想帶蔚丹小弟吃頓好的都囊中羞澀啊。”
哎,還是真的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越要堅持啊,又見他叫窮,知道這關是逃不過去的,雖然自己給了雷奧錢之外所剩不多,還是說道:“那就晚上小弟做東,請各位大佬吃飯,不過枚叔兄,你可要支持革命啊,不能老化緣啊。”楊銳畢竟對國學不懂,會建的很多文字工作弄的不太好,這還是要找個國學大家來潤潤筆。
章太炎想到上次楊銳的說辭就生氣,怒道:“你那叫革命嗎,我看也是假革命。這革命必排滿,不排滿怎麼能算革命。”
對其他人是要有尊嚴的對話,但是對章太炎只能無節操的糾纏了。楊銳說道:“理當如此理當如此啊,現在我們改了個綱領,明天我帶來給枚叔兄看看,潤潤筆是必須的。還有就是最近辦了份報紙,這頭版文章還得枚叔兄主筆啊。”
章太炎很是驕傲的繼續搖扇子,不置可否,旁邊的小革命家很是無聊只好擡頭看天花板。蔡元培見矛頭不是對着自己,心下大喜說道:“那好,我一會去通知大家,晚上聚餐。”
下午的時候,楊銳交代完雷奧之後就和麥克尼爾湊一起商量廣播計劃,因爲昨天一天都在搞會建工作,所以計劃書什麼的一字也沒寫,沒寫怎麼辦,就只好口述了,折騰了一下午也是交代完了,除了廣播,細想之下無線電報也是有機會的,因爲有線電報的投入大縣鎮一級是沒有佔領的,這就給無線電報機會了,所以無線電報還是可以辦的。交代完後就是去美國的前期經費還沒有着落,自己的錢給了雷奧一千八百多英鎊,也就只有八九百英鎊了,而且還有負擔實驗室每個月一千四百塊的工資雜費,還有學社每個月也要四百塊,幾經考慮之下,楊銳還是交給麥克尼爾六百多英鎊,合兩千五百美元,作爲前期開辦費用,先註冊公司,後續的款項馬上匯,美國花旗銀行已經在滬上有網點了,匯款是很迅捷的事情。
雷奧和麥克尼爾這裡兩筆錢一去,楊銳就沒有多少錢了,粗略算起來只有三四千塊,這些錢也只能撐實驗室和學社兩個月,怎麼辦?書館的分成一時是拿不到的,工廠的分紅也要到年底,雖然利潤驚人,但是畢竟還在投資,今年的分紅是拿不到了。爲今之際只有借錢或者繼續出書,西方哲學史因爲中間耽擱了,上冊都沒有弄完,餘下的書要麼是書稿未必會出,要麼就是不能出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那基本高數、概率、線性代數給出版了,運籌學就算了,太先進了這時代受不了,還有物理和化學也可以出了,只不過相比數學書,這些都是電子版,要手抄還是很麻煩。幾本數學書是可以讓王季同找幾個學生直接拿書抄就好了,只有處理好了那些敏感信息就好。
聚餐的第二天,課後楊銳找到章太炎,他老人家今天沒課,還是三樓宿舍,他是和蔣維喬一個房間的,進了房間見他還在寫東西,走近一看卻是在給一本書寫序,書名也很是奇怪,叫做臘腸書。章太炎良久方纔寫畢,見楊銳看這名字奇怪,就說道:“這是蔚丹小弟寫的書,我作爲兄長的給他寫序而已。此書爲反滿之號角,革命之雷霆。”
楊銳不明所以,笑着說道:“那我等這書出版之後定要拜讀。”
見他這麼客氣,章太炎也不好說什麼,知道這次來是爲潤筆一事,說道:“怎麼,又想讓我給你編故事嗎?”
今天還真是爲了這事,但是卻不是爲了編故事。楊銳說道:“爲了宣傳革命,現在啊在東京辦了一份報紙,就是請的去年那個福州的林獬在做主編。下個月就要出報,這頭版雄文還是要借枚叔兄大才了。”
章太炎說道:“這事情其實未必要我,說道鼓吹革命,蔚丹小弟更勝於我。要不找蔚丹小弟寫寫可好?”
看起來章太炎還是對這個滿臉桀驁的留學生很是看重的,卻不知道這臘腸書寫的什麼,不過章太炎向來是對事不對人,這鄒容水平應該可以,當下說道:“有鄒容君大才那就更好,只是不熟啊,這還要枚叔兄說項爲好。”
章太炎點點頭,帶着楊銳找到鄒容。鄒容對這樣一份宣傳革命的報紙是很贊成的,但是對楊銳所說的綱領是不贊成的,這不贊成主要是針對集權政府這一條上面,他用帶着四川味道濃郁的方言責問道:“革命爲是實行我四萬萬同胞之自由,而集權之政府不又是一個專制政府?”
“集權不等於專制,”楊銳早有準備,辯駁道,“集權是把所有的力量集中在一起,短時間內更快的提升國力,專制是以言代法,集權是以法治國,只不過這法更偏向國家,而不是個人。中國積弱久矣,不如此集中力量,那何時才能富強?”
相對於鄒容,章太炎似乎是認同這樣的提法,他說道:“如此,竟成所說的集權應當就是使一國幾百兆人團結之政府,我看沒有不妥。”有他的說項,鄒容不再說什麼,不過了解楊銳原來是革命黨之後,態度也更爲懇切,這《中華時報》發刊詞一事就此辦妥。但之後的入會遊說還是以失敗告終,他們兩個一致認爲不排滿就不是革命,要革命就要徹底排滿,那麼是粉身碎骨了,也勢必要驅逐五百萬滿夷。
“可是隻是驅逐滿人就能救中國嗎?”楊銳反問道:“把滿人趕走了怎麼辦,到時候那些督撫之流都會變成土皇帝,我中國本來有一個皇帝就已經很悲慘了,現在多了十幾個土皇帝,還怎麼過活?如果上面沒有個皇帝制約着,下面的督撫還不無法無天啊。權力導致腐敗,絕對的權利導致絕對的腐敗。”
見章太炎在思索楊銳的話沒有回擊,鄒容這邊馬上問道:“我革命軍軍旗所指,滿清如土雞瓦狗,灰飛煙滅。你說的督撫如何還在?”
他其實是誤解自己的意思了,楊銳說道:“我說的是革命軍的督撫,不是滿清的督撫。如果革命一起,各地督撫見滿清氣數已盡,紛紛響應,你是接受還是不接受,不接受人家可是正宗的漢人,難道你要和天下督撫爲敵嗎?革命軍就是排滿的,漢人督撫起義響應,爲何不接受?可是你一接受那他就是革命功臣,督撫這個位置是越做越穩,他不是土皇帝是什麼,以前有個皇帝有些話他還聽聽,現在沒有皇帝大家都自由民主了,那就更不要聽你的了,這和土皇帝有什麼差別?”
這話說完,章太炎就從思索裡回過神來了,他說道:“要是各地督撫不聽中央調遣,那就用兵剿之,只要民心在我,何時不能解決?”
“民心有什麼用?”楊銳詰問:“革命一起,滿清下臺,到時候就是各地督撫當權,你中央也就只有一省兩省之地,你去討伐說的好聽是弔民伐罪,說的不好聽就是削番,各地督撫會有這麼蠢,讓你一個個削過去?到時候一定是各地督撫聯合起來反對中央。哪怕就革命軍的督撫時日久了也要成爲土皇帝。到時候遍地都是土皇帝,你怎麼辦,還要再次革命麼?那革命的口號是什麼,又有多少人聽你的。”
鄒容見他說的似乎很有道理,問道:“那竟成兄如何革命?”
楊銳正色道:“不要一下子推翻了房子,先佔一兩個省,進行深度改革,確保佔領之地不會有土皇帝出現,再一步步的擴大,等到勢力足夠的時候,就可以把那些垃圾一掃而光。”
章太炎打開扇子又搖了起來,像是找到了他的弱點似的,悠哉的說道:“竟成你把事情都往壞處想,是以把革命之後果說的如此不堪。對西學我也是有所瞭解,西學都是說人性本惡的,包括你講的的經濟學,不是也有人人趨利的大前提嗎,我中國幾千年文化,都是宣揚的人心本善,是以和西人相比要善多於惡,竟成你以西人之心來度我中國之腹,此爲不妥。而且革命之後,共和爲人心所向,此爲天下大勢,順之則昌,逆之則亡。只要有誰敢反對,萬民共誅之。督撫有何可懼?”
無語了,這話說的楊銳無語了,見他如此自信,只好說道:“枚叔兄,我不想爭了。咱們還是到時候看吧。希望到時候記得今日之言。”
砰的一聲,摺扇又打開了,章太炎搖着扇子,完全不認爲自己以後會輸,楊銳不好多說,只好告罪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