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阪離宮是一座典型的巴洛克風格建築,青頂灰牆、拱窗石柱,佔地一萬五千平方的建築在青山林蔭大道間顯得格外宏大厚重;外表如此,其內部的裝飾也如同時期的歐洲宮殿,水晶、油畫、金箔、浮雕……,濃墨重彩間以致幾乎讓人忘記身處東方。這是明治時期日本脫亞入歐後的重要傑作——不僅僅整個宮殿,就連設計此宮殿的建築師也是日本人。
歐洲還是亞洲,在明治時期根本不是問題,但昭和時代這似乎又變成一個問題,特別是日僑在美的遭遇讓日本人重新意識到,西裝再怎麼高檔,外語再怎麼地道,日本人也無法改變被歧視的命運;而且,並不是所有人都推崇西化,在普通民衆看來,傳統依舊是傳統。於是,整個國家便宛如滬上那棟無比怪異的市府大樓,上層是中式琉璃瓦屋頂,下層卻是標準的西式建築,妥妥的生拉硬拽、中西合璧。
當然,日本的情況是反的,上層是經典的巴洛克屋頂,下層卻是單薄的日式木製建築。上下層價值取向的分離使得政府不但與民衆疏遠、還常常被民衆抨擊。這真不如中國和朝鮮:從上到下都是東方結構,連法律基準也異與西方,如此上下一體、萬衆同心。據說,汨羅、波斯、阿富汗等亞洲國家在此影響下也不再盲目崇外,而是彙集國內學者,去本國的歷史中尋找治國之道。
汨羅波斯等國如此,可歐化已經半道的日本卻難以調頭,重拾傳統則等於背叛明治,繼續歐化卻得不到歐美真正的認同,這到底該怎麼辦?
早餐過後,身着和服的裕仁在赤阪離宮的花園散步。他身後跟着的是伏見宮博恭王和幾個宮廷侍者。伏見宮博恭王正向他彙報着上次前往通化的經過以及海軍對倫敦條約的反應——倫敦談判已經結束,但海軍內部對條約很是不滿,前幾天還發生一次動亂。幸好沒有傷人。
“伏見,楊氏對中華政局還有控制力嗎?”裕仁聽完伏見宮所說的一切。問了第一個問題。
“陛下,楊氏自始至終都保持着對華國政壇的控制力,不過他似乎不想太過干涉宋氏內閣,近年有些疏懶罷了。”伏見宮一五一十的說着自己的判斷,卻不知爲何天皇問起這個,剛纔本來是在商議海軍問題的。
“哦。但是他任命的國家銀行總裁即將遭到解職……”裕仁說着昨天的消息,“如果真能影響政局,他爲何不事先對此做出干涉?”
“陛下。臣……”伏見宮帶着些苦笑,這根本不是海軍大將能回答的問題。
“呵呵,我知道你不關心這些事情。”裕仁停步轉身看了伏見宮一眼,而後道:“那就說說海軍吧,楊氏真想讓華國海軍與帝國海軍真實一戰?”
“是的,陛下,”伏見宮博恭王點頭,“中日要成立聯合艦隊,那就必須解決作戰意識問題,楊氏一直推崇飛機作戰。認爲這纔是海軍發展的方向,華國海軍也正是抱着這種意識建設和訓練的。如果任由他們這麼發展,那日中海軍不但不能聯合。反而互相掣肘。如果不能在戰棋推演上解決這個問題,那就只能實戰了。我相信經此一役,華國海軍會對帝國海軍重新抱學習之姿態,而擁有華國海軍的帝國海軍,將變得更加強大。”
“這是軍令部商議的結果?”裕仁追問着,散步已有一會,他已經往回走了。“我聽說另外一些人不是這麼認爲的。”
楊銳向日本海軍邀戰之事隨着島田繁太郎的迴歸在帝國海軍上層引起了不小的震動,雖然時間是在六年後,但六年時間並不太久。而且戰爭框架是定死的,即兩軍爭奪是硫磺島制海權、登島則勝。沒人清楚中國人是怎麼想的。但不清楚沒關係,在固定海域以航母抗擊戰列艦絕對是外行人臆想。爲此楊銳在日本海軍軍令部得了一個外行的名聲。夠大家笑話幾年了。
但並不是所有將領都這麼認爲,井上成美大佐聞言幾乎是手舞足蹈,居然大喊什麼日本海軍將在此役重獲新生;而素來推崇空母的山本五十六少將也表示此戰日本海軍必敗。這種不協調的聲音使得兩人更成帝國海軍高階將領中的異類,不想天皇對此也有耳聞。
“陛下,飛機技術雖然進步神速,但戰列艦也在進步,現在最新式的戰艦超過三萬噸,而且受限於華盛頓海軍條約,各國都不能建造更大噸位的戰列艦,這看似給了飛機機會,但一旦條約到期,盾的力量又會得到加強。”伏見宮說道,他這是把島田繁太郎的矛盾具體化了。
“飛機真正的作用是幫助艦隊偵察敵情、掩護戰列艦到達戰場與敵軍進行最後之決戰,背離這一點是萬萬不能接受的。很多推崇飛機的人、或者推崇飛機作戰的海軍都是後起之秀,他們或是想得到更快的提升、或是希望用這種取巧的辦法使自己早日變成海軍強國。華國海軍便是這麼考慮的,他們試圖以飛機超越帝國海軍,但事實將會證明這是不可能的。”
“好了,我知道了。”裕仁幾年前也接受過海軍教育,對大炮鉅艦深深認同,不過中國飛機畢竟擊沉過帝*艦,所以他不得不細問實情。“那也就是說,假如發生戰爭,我們對於中華海軍是佔有絕對優勢的?”
不知道天皇爲何提戰爭,伏見宮狐疑間還是點頭,裕仁見此則笑道:“我只是說假如。中日當今極爲親善,即便有不愉快之行爲,也只是一些勢利之徒的個人作爲罷了。伏見宮,雖然還有幾年,可海軍依舊要好好準備,帝國在海軍上的優勢地位必須是不可動搖的。”
“是,陛下。不過現在楊氏要求帝國空母交由華國海軍管理……”伏見宮說出心中最關心的問題,“這是東北油田入股的條件。”
“八百萬噸石油……”裕仁的語氣有些無奈,帝國畢竟是資源匱乏的島國。雖然新日本發現了無數礦產,但新日本一樣沒有石油,而國內年石油消耗量已超過五百萬噸……。石油、鋼鐵。都是掐脖子的事情。“東北油田有多大?”
“臣聽說年產量超過一千萬噸。”伏見宮說道。“楊氏確保每年都給我們八百萬噸,哪怕佔用中方產量份額。如果真是如此。那二十年之內,帝國石油供應無憂。且此油田離日本海很近,我們可以單獨修一條輸油管道至日本海。”伏見博恭王說完石油的好處,又擔心裕仁不答應,加緊道:“空母部隊只是按照中國的方式管理,指揮權依舊在軍令部。這對帝國海軍並無威脅,不過會讓海軍的航空派振奮。”
“楊氏處事都是謀而後定,所算極遠……”裕仁似乎是自言自語了一句。待見伏見宮博恭王一直在等自己的聖斷,便道:“空母部隊軍官必須是精忠爲國之人,不得被中華影響分毫!”
“是,陛下。”伏見宮躬身道,如此聖斷算是答應了。
“好吧,你去安排吧。”裕仁此時已經走到了離宮的入口,本次談話就此結束。
得了聖斷的伏見宮數次鞠躬之後才告退,他一走,更衣的裕仁身着軍服,立即前往鎌倉廳。那裡,將有一次重要的會議召開。
宮內大臣牧野早就在鎌倉廳門口等着了,見裕仁一出現在大廳。他便對着廳內喊了一聲:“天皇陛下駕到。”廳內聞聲的木戶幸一侯爵、近衛文麿公爵、原田熊雄男爵當即肅穆站立鞠躬,待裕仁就坐後,他們前傾的身軀才微微豎立。
不同與無法開口的御前會議,裕仁見三人沒有坐下,只擡手道:“坐下吧。”而後待三人就坐,他再次看向三人,道:“華國的情況如何?”
“陛下,華國……”最先開口的是木戶幸一,但發現近衛文麿也開了口。他便罷聲了。
近衛文麿是貴族院的副議長,又是公爵。地位是三人中最高的,他完全明白天皇要知道什麼。是以道:“陛下,華國內部自楊氏下野後,內部鬥爭極爲劇烈,特別是經濟危機以來,宋氏內閣和楊氏黨羽多有交鋒,上週國家銀行總裁張氏被捕以及本次傳張氏入京質詢,都是內部紛爭的具體表現。而以楊氏的反應來看,未見他又出手相助之意,由此我們判斷,擠兌日元之事即便是張氏授意,也未必是楊氏的本意。楊氏據說每天的生活是打獵讀書,並無其他舉止。”
“陛下,經濟危機之際,應儘量促成日華關稅同盟,以求擴大出口,減少失業。前月警察廳再次破獲*人案,他們正要策劃一起暴動,以求實現俄國式的革命。”木戶幸一這幾天一直被破獲的*黨所困擾,而他自俄國革命以來就一直恐懼日本也會如此。
“陛下,關稅同盟至關重要。”原田熊雄也出聲,他曾是加藤高明的秘書,而後又是西園寺公望的私人秘書,很大程度是宮內和財閥間的聯絡人,更是情報收集專家。“華國國家銀行總裁張氏確有將中日合爲一體之計劃,其先是市場一體化、再是經濟一體化、金融一體化、貨幣一體化,但並不是說市場一體化就必定經濟一體化,經濟一體化就必定金融一體化。即便兩國同心協力,也還有許多事務要酌情處理,亞洲銀行和亞元不足爲慮。”
“但有人說,楊氏在有意識的吞併帝國……”眼前的三位都是裕仁的親信,且是宮外的親信,他們的意見裕仁是極爲注重的,只是他天生就是多疑之人,特別是現在內閣轉而靠向英美,中國的反應他就更加關注了。
“陛下,楊氏最擔心的就是帝國親近英米,這樣帝國很可能聯合英美一起封鎖華國。同時他一直認爲米國將會在十數年內發動一場針對東亞的戰爭,如果帝國站在米國一邊,那華國的處境將更加惡劣,這纔是他拉攏帝國的最終動機。”木戶幸一侯爵道。
“同盟條約只是防守性質的條約,而華國並不敢主動挑釁米國,所以在東線帝國掌握着主動權;唯獨針對赤露,因爲華國陸軍佔優,他們相對的掌握着西線的主動權。吞併帝國之說並不足慮,國家銀行總裁張氏一體化謀算,只是生怕帝國親近英米的一種拉攏手段,這與中亞新日本贈於帝國是一個道理,都是擔心帝國離華國而去一種手段。”
木戶幸一把吞併解釋成拉攏,這點讓裕仁很滿意,近衛文麿卻道:“陛下,儘管如此,但帝國還是應在同盟條約到期後不繼續簽約爲好,如此帝國方可左右逢源。”
“近衛,條約的時間不是三十年嗎?”裕仁忽然問道。
“陛下,條約的時間確實是三十年,但同時規定每隔十年三方將調整一次,這種調整雖然針對僅僅是細節,但如果在承擔的義務上提出異議,那麼條約就會名存實亡。”近衛文麿說道,他腦子裡想起了英日同盟條約。“後年便是調整的時間,如果經濟危機不再惡化,帝國可以考慮……”
“陛下,後年絕對不是良機!”木戶幸一打斷道。“那時經濟危機纔剛剛過去,一旦反覆,帝國受害更深。只有十二年後纔是調整良機。”
近衛和木戶意見相左,沉默半響的原田熊雄說道,“陛下,現在有兩條路擺在帝國面前,一是恪守國際條約。如果是這樣,那帝國就應該果斷中止與華國的同盟條約,重新以獨立的姿態回到國際體系中來,這樣帝國纔可以左右逢源,但華國對此將異常惱怒,帝國在大陸市場的片面最惠待遇會全部消失。
另外一條路就是保持目下的防禦性同盟,但遵守國際條約。以目前看,急劇發展的大陸市場足夠養活日本工廠,僅僅以經濟論,這條路是更合適的。並且最重要的是,楊氏已無進取開拓之心,華國也恪守的國際條約,未越雷池一步。不過這僅僅是現在,三十年後華國最終復興,帝國必將重新考慮自己的方向:是繼續恪守條約,還是……”
原田熊雄的話說到了裕仁的心裡,日本到底是遵守現有條約,還是該打破現有條約?這纔是帝國外交的重心,同時也是國內政治的重心——歐化派們一心想着****民主,而保守派則傾向中國那樣的貴族政治,他們甚至借用楊氏主義,從文明的角度徹底否定****和民主,將其稱爲文明毀滅的毒素。想到音調越來越高的民主****呼聲,裕仁的心思又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