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將碗放到桌上,便聽有人過來稟告,說是京城來了旨意。唐以青回身替陳牧馳掩好被角,這纔出了門。他一走,陳牧馳便睜開了雙眼。坐起身看着桌上的空碗,一時有些怔住。唐以青完全沒必要這樣照顧自己,但他卻做了,如果他不是真心,必定無法做到如此。那麼,他是有一點動心的嗎?
陳牧馳走下牀,批了件衣裳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枯枝碎葉。風輕輕刮過,搖動着枝椏來回擺動,仿似他此刻的心情,猶疑矛盾。他不知道爲何突然之間有些不敢面對唐以青,他怕他溫柔的雙眼,怕他溫和的音調,更怕他撫摸自己的觸感。
曾經他有溫暖的家庭,但那份溫暖已經隨着時光的消逝而淡漠。後來他遇到了視自己如己出的老者,對他而言猶如雪中送炭,將絕境中的他從災難的邊緣拯救出來,他原以爲老者會一輩子陪在他身邊,卻不想還是失去了。他承認他動心了,但同時他也害怕,害怕有朝一日自己再也離不開唐以青,那時候唐以青若要離開自己,該怎麼辦?苦笑一聲,陳牧馳心道,原來還是拋不開那些陰影。手撫上心口,感受着那裡咚咚有力的跳動,陳牧馳仿似認命般笑了,所以既然愛了,便不能再失去。
想明白了,心便突而釋然了,這麼多年,是自己困了自己。或許只是藉口,但是他不願錯過,不想放棄。哪怕唐以青的愛只有一點是真,他也願留在他身邊。直到有一天他無法忍受自己爲止。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一場病來得快,去的也快。在定城的生活沒有太大變化,唯一不同的便是他與唐以青之間那曖昧的關係。他與唐以青並未作何掩飾,因而偶爾不經意露出的一些親暱便被這些守衛邊關的士兵們看的一清二楚。沒幾日便有流言蜚語傳來,陳牧馳聽了也只是淡淡一笑,並不在意。
這日處理完手上的事情,剛入夜唐以青便去了陳牧馳的屋子。見時,陳牧馳正在看書。瞧見他來了,陳牧馳只是換了個姿勢也並未有所表示。唐以青不在意的在陳牧馳身邊坐下,手攬過陳牧馳的肩道:“牧馳,看的什麼書,這般認真?”
“一些遊記罷了。”目光仍盯着手中的書,未多看唐以青一眼。
抽走陳牧馳手中的書,唐以青道:“用過飯再看,這麼大的人了還這麼不會照顧自己。”陳牧馳看看外面的天色,淡淡一笑,“天才剛入黑。”
“我讓人多做了幾個菜,你身體初愈,多吃些。”說着,吩咐外面的人將飯菜端上來。
陳牧馳在唐以青對面坐下,唐以青執筷夾了個雞腿放到陳牧馳碗中,“趁熱吃吧。”點頭笑笑,陳牧馳也替唐以青夾了些菜,一頓飯雖然平常,兩人間卻始終蔓延着淡淡的溫馨。
邊用飯,陳牧馳道:“近日都不見碣曦有什麼動靜,不知是怎麼回事。”
放下筷子,給兩人斟滿酒,唐以青飲盡一杯,又倒了一杯纔不在意的笑道:“前些日子收到雅部南休的戰書,算起來過幾日便該到時間了。”
雅部南休。失手打翻酒杯,陳牧馳連忙站起身道:“我去拿抹布擦擦。”轉身去取抹布,
陳牧馳心中頗有些震驚。他料想過會碰到雅部南休,卻不想這麼快!他不瞭解雅部南休是怎樣的人,可是真要刀劍相向,卻有些遲疑。
唐以青看着聽到雅部南休的名字如此大反應的陳牧馳,心底不由充滿疑惑。神色不定的看着陳牧馳的背影,他握緊手中的杯子一杯一杯的喝悶酒。陳牧馳回身看到唐以青不悅的神色,不由欲言又止。
“你認識雅部南休?”淡淡的飲酒,唐以青開口。
“不認識。”陳牧馳不知爲何如此回答,但卻不願說出真相。他與雅部南休如今是敵對,那麼,便權當不曾相識吧。
唐以青陪着陳牧馳用完一頓飯,並未再多問。陳牧馳既不願多說,他再問便沒有任何意義。
晚上眼看到了休息的時間,唐以青卻並未有離開的意思,陳牧馳又拿起那本遊記看了起來。唐以青坐在他身邊看陳牧馳的心神都被書本吸引,側身吻了陳牧馳的脣一下,起身道:“早點休息,我先回去了。”
輕聲嗯了一聲,陳牧馳看了一眼唐以青復又埋首書本。
快走到門口時,唐以青突然停住腳步沉聲道:“牧馳。”聽到唐以青鎮重的聲音,陳牧馳不由投目過去。唐以青依舊保持着之前的姿勢,聲音帶着一些迷茫,“你可曾對我,動心?”
“我……”陳牧馳張張口,卻無論如何說不出下一個字。
“我明白了。”長嘆一聲,似有無限沉重。唐以青拉開門,大步跨了出去。
頓了下,陳牧馳緊跟着站起身拉開門對着唐以青的背影輕聲道:“留下來。”
唐以青眼中複雜,卻還是返身回去。
那夜他們只是相擁而眠,並無其他。陳牧馳一夜無眠,看着身邊人安睡的容顏,幾乎有些錯覺,這幸福來得太突然,以至於他總以爲在夢裡。若真的是夢,便一直下去吧。不滅不休,直至生命終結。
陳牧馳不知那日皇上來傳得什麼旨意,但見唐以青日漸冷硬的容顏,便知怕不是什麼好事。唐以青不說,陳牧馳也不問,仿是一種無言的默契。
十日轉眼即逝,離那日已整整十日,明日該是兩軍對戰的日子。白日的時候唐以青召集衆人議事後便一直在武場練劍。陳牧馳看看天色,向着唐以青住處旁邊單獨列出來的武場行去。路上遇到的士兵們都好奇的看着他,他只面帶微笑,一如清風拂面。
“那就是將軍新近的孌寵,看起來也不怎樣嘛。”走過了,一個士兵小聲問道,話語間帶着奇異的笑。
與他一同站立的士兵悄悄掃了眼四周,回了個白眼,“將軍的嗜好可不是咱們可以妄加猜測的。”
“沒想到將軍居然還是喜歡男人,走了一個虞東湖,竟然又來個陳牧馳。”言語間不甚唏噓。他對面的士兵使勁給他使眼色,可惜他並未看到,依舊口不遮攔道,“男人和男人到底有何樂趣可言,還是豐胸翹臀的美人更讓人心動不是?”
他對面的士兵已經嚇得面色有些蒼白
,結結巴巴道:“萬將軍!”
剛纔還說的興起的士兵,瞬時面色一變。回頭看着萬鈞,神情大駭。
“以後若讓我聽到你們在背後亂嚼舌頭,小心你們的腦袋。”不知何時自背後走來的萬鈞聽到此話,言語間帶着讓人發冷的寒意。
幾個士兵一看是萬將軍,瞬間嚇得靜若寒蟬。看了一眼幾人,萬鈞沉着臉走開了。
萬鈞沒想到大將軍竟然會與陳牧馳扯上那種關係,他亦沒想到他會愛上男人。或許,他並不是動心,只是不知有何目的罷了。
陳牧馳到了武場,便聽到呼呼風聲隨劍而舞,他站在門廊看着,一襲薄衫飛揚,劍化長空,如若蛟龍騰空。陳牧馳曾見過一次唐以青舞劍,那時候大雪初晴,梅花影裡,一把紫龍寶劍劍,一襲青衣,在雪中那抹身姿是那般耀眼,即便不曾見過他征戰沙場的英姿,心還是被惑動。風平息,一劍收勢,唐以青似有所覺,目光投向陳牧馳。
淡淡的笑容帶着點懷念的味道,他站在廊下,目光專注,讓他以爲這天地間他的眼裡便只有他一個。
“你怎麼來了?”擦擦額頭上的汗,唐以青目光溫柔的看着陳牧馳,一個飛身,直越過護欄站定在陳牧馳眼前。
陳牧馳驀然有些心動,他湊近看着唐以青,唐以青愕然,“怎麼了?”只是這驚愕瞬間被突如其來的吻轉化爲欣喜。他們之間從來都是他主動,他雖滿足卻還是有些遺憾。如今,看到陳牧馳主動,心裡有個地方澀澀的,暖暖的。
原來只是一個簡單的吻便夠了,也許只是因爲是這個人在身邊,所以,才能這般安心,這般滿足。榮華富貴,權勢名聲,如過眼煙雲,在心臟異樣跳動的那一刻,世界已不復從前。
萬鈞跟在陳牧馳身後進了武場,他的身形隱在柱子後,看着兩人緊緊相擁着親吻,只覺得胸腔中驀然涌起一股憤怒。狠狠看着那個一襲白衣的男子,他握緊了拳頭,眼中驟然掠過一抹森冷的殺意。看着良久,萬鈞陰鬱的轉身離開。
許久,兩人分開。唐以青臉色笑意濃烈,握住陳牧馳的手,他在他耳邊輕聲道:“待明日戰勝雅部南休,我定不放過你。”
猛的抽出手,臉色有些發燙,陳牧馳撐着面上鎮定道:“還是想想怎麼對付雅部南休吧。”
“有軍師大人在,唐某靜聽教誨。”深深躬身一禮,唐以青臉上的笑意讓陳牧馳不由偏過頭。原來他也有這般開懷的笑。
“不會在想什麼壞事吧?”耳尖被輕輕含住,驚得陳牧馳連連後退。
哈哈大笑,一掃多日鬱結。唐以青拉着陳牧馳的衣袖柔聲道:“去我屋裡談。”
陳牧馳無奈道:“現在的你,越來越看不到從前的樣子。”
風晃動枝椏,寂靜的長廊,沒有多餘的人,唐以青定定看着陳牧馳的眼睛,嘴脣開合。
“因爲你在!”聲音輕的仿似劃過耳際的羽毛,轉瞬便飛入天際消失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