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雅部南休疑惑,陳牧馳卻不再多言。
雅部南休守在陳牧馳身邊,看陳牧馳的傷勢嚴重,便親自回去帶了跟隨自己同來明毓的醫師給陳牧馳診治。那醫師看過之後,連稱陳牧馳命大。肩膀和腿部的刀傷雖然嚴重,卻也不至於傷及性命,但背後那一段刀痕卻險些劃傷心肺。陳牧馳自己聽了並無太大反應,倒是雅部南休感覺一陣後怕。
等人都離開了,只剩下雅部南休與陳牧馳二人,雅部南休不由俯下身半摟着陳牧馳低語:“幸虧你沒事。”
心裡突然暖暖的,陳牧馳覆上雅部南休撐在他一側的手輕聲道:“南休,謝謝你。”
雅部南休臉上閃過狂喜,他喊一聲陳牧馳的名字,低頭吻上那依舊蒼白的脣。陳牧馳想推開他,卻終究放下。如果只是一吻,他如何能推開這個人。
沒有情(欲,只是確定彼此存在般的輕柔,也許,早點認識這個人就好了。可惜,他先認識的是唐以青。
風颳起窗戶吹進屋子,兩雙脣分開。在窗外的那雙眼眸冰冷而悔恨的注視着屋內的兩人,手心慢慢溢出鮮紅。看到兩人分開,靜靜對視的雙眼,他轉身離開,冷風打在那張銀色的面具上,泛着無聲的寒冷。
看着雅部南休許久,陳牧馳垂眸道:“你是碣曦的君王,我是明毓的子民,我們所能擁有的只是如錦繡夥計與錦繡的主子這一層關係。”
眼中的喜悅褪去,雅部南休難以置信的看着前一秒還願意被自己親吻的男人,下一秒便說出如此絕情的話,沉聲道:“牧馳,我只是希望你在我身邊。”
“可惜我不是先遇到你。”陳牧馳嘆息,眼睛看着屋頂,臉上不知是喜是愁,“人心最難控制,我以爲我與以青的相遇只是擦肩而過的緣分,卻沒想到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我時常在想我爲何會愛上一個男人,爲何甘願放棄男人的尊嚴被他擁抱。可至今還是沒有想明白。我想,或許,這便是感情吧,盲目而沒有理性。”
轉頭看着雅部南休,陳牧馳輕笑,如同以往的風輕雲淡,“我不知道我到底有什麼地方吸引你,但這或許只是一時錯覺……”
“錯覺?”嘲諷的盯着陳牧馳的眼睛,雅部南休怒道,“不要污衊我對你的感情。你可不接受,卻不能如此無視我的真心。”
說罷,頭也不回的離去。
看着雅部南休的背影漸漸消失,陳牧馳閉上眼,腦中卻似一團亂麻,糾結無解。他,不值得雅部南休如此。他的心已經給了唐以青,再無力分給別人。雅部南休該得到一份完整的幸福纔是。
青山娘看到雅部南休怒氣衝衝離開的身影,走進來看着陳牧馳擔憂道:“你們怎麼了?我看你那位朋友臉色很難看。”
“沒什麼。”勉強笑着說完,陳牧馳道,“大娘也回去休息吧,我這樣,真是麻煩您了。”
青山娘責怪的看着陳牧馳,慈祥的的笑容讓臉上的皺紋更深了些,“這是說的哪裡話,這些年你在這裡住着,給了大家多少方便。就青山能有現在的本是,也多虧了牧馳。”
聽着青山孃的話,他不由想起初見唐以青時的情景。
那時候的他是如何狼狽,偏偏這一幕被高高在上的他看到。就在她被青山誤會,以爲避不開那虎虎生風的拳頭時,他出現了,單手架住青山的拳頭,嘲諷了青山,又語含輕蔑的對他道,“這麼久,你連解釋的時間都沒有,難道還想憑藉着所謂的以理服人?”
當時他的確有些懊惱,他心道這人原也是一個粗俗之人。可後來,他卻一改冷酷高傲,他淺淡到幾乎看不出的笑意在他的眸中映現,他突然有些好奇不知這人笑容燦爛的模樣是怎樣的。他們言談,他道出身份,他才驚詫的明白,此人竟是那位傳奇將軍唐以青?
在那日之前,他從未想過有一日大名鼎鼎的青衣大將會注視着他這樣一個小人物,更沒有想到他以爲的萍水相逢是他們之間一切的開端。
“牧馳,牧馳?”連喊了幾聲,陳牧馳纔回過神,青山娘笑道,“你也累了,好好休息,我晚上再過來看你。”
給他蓋好被子,青山娘關好門邊出去了。
屋子裡只剩他一人,不知爲何他忽然感覺這種靜寂、孤獨,竟是如此讓人恐懼。
雅部南休自那日離開,之後還是每日過來看他,但也只是讓醫師給他看傷,大多時候,雅部南休甚至不會將視線投向他。陳牧馳有所察覺,便也不主動與他說話,兩人之間雖日日見面,卻仿似突然疏遠了。
其實,在陳牧馳心中,雅部南休便如同一個不可捨棄的好兄弟,可是夾雜在兩之間的情感,卻讓他們的關係變得微妙。儘管有些痛苦,可是,他也只能如此選擇。
如前幾日,醫師給陳牧馳換好藥,雅部南休便淡淡道:“好好休息。”然後
出門,身影遠去。
有些疲憊的閉上眼,安靜的屋子讓他只能選擇以沉睡來麻痹自己日漸敏感的神經。不知從何時,他突然怕極了安靜,這樣的靜寂會讓他的大腦忍不住亂想,如脫繮之馬,不受控制。而現在,他不想總回憶痛苦的事情。
意識朦朦朧朧,天色不知何時暗下來。陳牧馳緊閉着雙眼,門被人從外輕輕推開。
清淺的腳步在牀前停下,恍惚中陳牧馳似感覺到自己被一塊陰影籠罩。全身沉浸在黑暗中的人坐在牀邊,藉着窗邊投進的淡淡月光,手輕輕撫上那人的臉。手指劃過眉眼,臉頰,最後停在那雙脣畔。細細摩挲許久,終是忍不住低頭留下一吻。
“如果你選擇他,或許便不會這麼痛苦了。”夾雜着痛苦的低喃,輕輕在陳牧馳耳邊響起,就似一陣風,轉瞬即逝。
陳牧馳仿似聽到這個聲音,掙扎着想要醒來。帶着銀色面具的男人貪戀的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從窗戶越了出去。他身影剛在窗外站定,便聽到一聲驚慌失措的呼喊傳來,“以青,不要走。”
身體僵了下,他站在窗邊透過縫隙看着驀然坐起的人。他茫然的看看屋內,然後鞋也不穿,赤腳走到門前,推開門走了出來。
躲在院子裡曾經教授孩子們課業的臨時學堂裡,男人看着陳牧馳在月色下蒼白而悲傷的面容,心底仿似缺了一個口,疼的讓人窒息。
陳牧馳摸着脣上那仿似真實的觸感,似笑似哭,聲音空洞的如同失了靈魂。
他說:“你不在。不在。”
男人等到陳牧馳進屋才慢慢走出,站在角落裡看了眼隱在夜色裡的破舊小屋躍上牆頭,然後似下了決心般跳下去,身影逐漸消失在黑暗裡。
在街巷間穿梭,想了一個多時辰,男人在一個普通的商鋪停下,一輕二重三疾四緩,如此一共敲了十次,門內有人問:“誰在門外?”
男人道:“蝠霊。”
門從內打開,男人被引到院落深處。那間院子外間看起來也沒什麼特別,只有進去到了內院轉動牆角一處機關,方纔能進到真正的屋子。
引路人將他帶到一間裝飾豪華的屋子門外站定,在外稟報道:“左護法,有攜帶蝠霊玉的人前來求見。”
裡面傳來一聲笑聲,門從內打開,一個身着醬紅色衣袍的中年男子從內走了出來,他看着戴面具的男人道:“進來吧。”
走進去取下面具,那張輪廓冷厲的臉便呈現在眼前。中年男子坐在屋內首座,指着身旁的位子和藹笑道:“坐吧,以青。”
那戴着銀色面具的男人,正是被誤以爲已經死去的唐以青!
唐以青漠然看着中年男子,開門見山道:“我要你在皇宮的安排的暗樁。”
“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急不可耐?你才加入荒蕪之淵多久,我又爲何要幫你?”中年男子玩味的看着唐以青,語帶嘲諷。
冷哼一聲,唐以青道:“左荊愁,有什麼要求你儘管提,當初送我與牧馳蝠霊玉,你們便計劃着什麼吧?只要能報我唐家血仇,我唐以青哪怕拼儘性命也在所不惜。”
“性命對你這般無所謂?”中年男子,也就是左荊愁問。
“我爺爺不能白死,唐家人不能揹着叛國通敵說完罵名遺臭萬年。我要讓龍宣天那狗賊後悔,是他逼我的。”眼眸閃過血色,唐以青冷冷看着左荊愁,“你若不願幫我,我會自己想辦法。”
左荊愁看着眼前這個渾身散發着濃重殺氣的男子,不由想起那一日他與自己女兒在璞玉廊那片廢墟所聽到的話。他左荊愁一家便是被明毓的貪官污吏所陷害,從而家破人亡。他有幸被荒蕪之淵的尊主冢無看中帶回了雪域荒原,經過他多年努力終於成爲冢無手下左右護法之一,可說是擁有了莫大的地位與榮耀。可是他卻從來都不開心,他親眼看到自己的妻子家人嚥下最後一口氣,只餘下年幼不懂事的女兒跟着自己。他本想報仇的,可是冢無不會無故與朝廷對立,他攝於冢無的威嚴,便也不敢私下行動。
擡眼,看到那雙眼眸中的執着,左荊愁沉吟,“蝠霊玉是我私下贈與你們的,如今你哦該知曉,這蝠霊玉不是普通之物,除非是荒蕪之淵的內門弟子,或者是與荒蕪之淵關係極爲重要的人物才能得到這塊玉。”
“我沒興趣知道你是爲何贈予我們那塊玉,但是我不希望你們用這塊玉來傷害牧馳,否則我絕不會饒恕你們。”唐以青想到陳牧馳也擁有一塊蝠霊玉不放心道。
左荊愁點頭,“這點你可以放心,蝠霊玉只會讓他受到保護。”頓了下,他直盯着唐以青的眼前道,“你要借皇宮裡那些人幹什麼我不知道,蝠霊玉也是在你還是大將軍的時候我所贈與。擁有蝠霊玉的人不僅會受到荒蕪之淵之人的自發保護,同時也可以適當調用門內弟子。”
唐以青眼眸一閃,不動聲色問道:“你想借刀殺人?”
左荊愁不置可否,只笑着答道:“尊主的脾氣不好,我不想惹他老人家生氣。你既然想要報仇,便須付出代價。”
良久,唐以青道:“好,出了事,我自己承擔。”
只怕你承擔不起,左荊愁冷笑。只是卻未將心中所想表現出來。等唐以青要離開了,左荊愁道:“這個送你。”
抓在手心,原是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唐以青回頭看着左荊愁,他笑道:“順便再告訴你個消息,你之前身邊那個叫做萬鈞的人可不是真正的萬鈞哦。”
目光一冷,唐以青轉身出去。
等門關上,左荊愁臉上的笑才淡下來,直至消失。
京都先前王忠財被殺的暗自還沒了結,不多日,又在城郊荒野發現兩具慘不忍睹的屍體,據說當時發現屍體的人差點沒嚇暈過去。官差去了後,膽子稍小的便忍不住躲到一旁嘔吐。
兩隻耳朵,鼻子,嘴脣,舌頭,四肢皆不完整。血跡乾涸,凝固在身周,看起來骯髒慘烈。最後經一番追查,兩具屍體的身份尚不明確,但因爲是京都發生的事情,龍宣天大怒,下令徹查。下面的官員惶惶不安,最後實在沒辦法,抓了一個惡名在外的江湖大盜草草了案,這纔算平息下來。
陳牧馳聽到這些時愣了愣,原來那也所見果然不是幻覺。那麼,那個人到底是誰,會是唐以青嗎?
過了些日子,陳牧馳身上的傷總算是好了。他換了身乾淨的衣服去錦繡,一進門便發現多了副生面孔。漣藿看到他對客人說了聲抱歉先朝門口走去,在陳牧馳面前站定,她瞧着陳牧馳臉色有些蒼白虛弱,到口的抱怨便收了回去。
“你這是怎麼了,這麼多日不見,臉色怎麼這麼差?”聽着漣藿關心的話語,陳牧馳的眼神也不覺溫和了些。只說了是自己身體不適,便不再多言。
雅部南休知道陳牧馳今日會到,不多會兒便也來了。只是意外的是,雅部南休身後還跟着斐源古。陳牧馳看了他一眼便低下頭看着手中的賬本。
“過幾日我可能便要走了,再到明毓卻不知是何時了。”雅部南休走到他面前,語氣低沉。
“嗯。”陳牧馳淡淡應了聲,便沒了言語。
“你對我還真是無情。”雅部南休的話讓陳牧馳擡頭,卻也正好看到跟在他身後的斐源古那一瞬間的傷神,他有些疑惑,卻終究埋在心下。視線稍轉仔細端詳起雅部南休,這個人真的有種讓人無法抗拒的魅力,如果說唐以青是冷漠溫柔的,他便是邪魅高傲的。可是當那一層隔閡去除,能真正得到這個人的心,那便是天下間最大的榮幸。他至情至性,是可以長相廝守一輩子的人,只可惜,他陳牧馳卻沒有那份心力。他累了,沒有多餘的情感讓自己再愛一次。
“你會等到真正獨屬於你的幸福!”陳牧馳如是回答。
雅部南休聽了此話不知爲何回頭看了眼斐源古,看到他的視線,斐源古輕輕笑了笑,沒有奢求沒有慾望,剔透的讓他一瞬間泛起一絲異樣。
有時候不是不懂得放手,只是越是想要鬆手,便越是覺得不甘,因而才總是徘徊不去。但任性總有個限度,他相信情有獨鍾,卻無法讓自己永遠困在一個無法走出的圈內止步不前。
所以,這次,他願意放手。真正的放手。
“以後再見或許便是敵人。”雅部南休的話讓陳牧馳意識到,這個男人或許真的不會安穩太久。
斐源古看着陳牧馳對雅部南休道:“那便明日啓程吧,時間不容我們耽誤。”
“也好,今晚你我三人痛飲一番,也算是餞別如何?”雅部南休的目光掃向陳牧馳。陳牧馳倒也沒推辭,相識一場,或許是最後一場相聚,他們的緣分終是近了。
漣藿似是沒有料到雅部南休這麼快便要離開,錦繡開張時間不長,生意卻是不錯,這位幕後老闆卻要在錦繡已經有一個好的前景的境況下便離開,實在讓她不解。
“店還是你來打理,我會派手下來協助你的。”言罷,便先行與斐源古離開。
出了店,斐源古道:“如此大張旗鼓的將錦繡暴漏在陳牧馳眼下真的好嗎,我們畢竟不是一心。”
“皇兄在擔心什麼,難道還怕牧馳會向那個狗皇帝告發不成?”冷冷一笑,雅部南休道,“他對唐以青的感情多深便對龍宣天有多恨,此次雖然是來看牧馳,可是臨時起意,我又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什麼辦法?”斐源古好奇的問道。
“晚上你就知道了。”說完,眼神黯了黯。也許是藉口,但他真的不想這麼做,可是也許如此,陳牧馳便會有活下去的理由,而他自己,也能實現自己的野心。明明是值得高興的事,他卻覺得心裡有些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