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下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張清秀而蒼白的面孔。裴肅看了許久,恍然道:“原來是你。”裴肅曾看到過陳牧馳的畫像,因而看着有些眼熟,其他幾人雖疑惑他認識陳牧馳,卻也並不在意。
“不知宰相大人想要如何?”唐以青看着裴肅,神色冷冰冰的。裴肅回頭看了眼站在門邊的司暮雪,似笑非笑的哼了一聲,司暮雪只覺心裡沉悶,難以言說。
從容不迫的在桌子旁坐下,裴肅譏諷,“我能如何?”說罷,頓了會兒,突然語出驚人,“你若信我,我們可以合作。”
“噢?宰相大人倒是說說該如何合作?”好整以暇的看着裴肅,唐以青的語氣依舊沒有情緒波動。
“唐家滿門被滅,將軍不憎恨龍宣天?裴肅雖然得先祖福緣得到這宰相一職卻一直低調爲臣,唯恐觸碰道帝王的猜忌。然我裴肅並非甘於碌碌無爲一生,要做,便要流芳百世,爲後人所敬仰。”視線轉向唐以青,他道,“唐家被誣陷,你名正言順,昏君無道,自該退位讓賢。”
“你的野心不小。”神色間終於有了些變化,卻是毫不遮掩的諷刺。
“沒有野心的男人是最無用的。”緊盯着唐以青的眼睛,裴肅嘴角帶着冷冽的笑,“那麼,將軍到底是否願意與裴肅爲謀?”
“裴肅,如此你便是謀逆之臣,何來流芳百世,如今你已是一朝宰相,這麼做值得嗎?”司暮雪忍不住出言。
眼眸垂下,裴肅沒看司暮雪,只面無表情道:“從一開始,你接觸我便是有目的的吧?”
“裴肅,你以爲人人都如同你一樣,只爲利益?”說罷,滿胸怒氣不願再看裴肅一眼。
裴肅不語,轉而再次看向唐以青,“龍宣天如今整日沉溺於享樂,是難得的好機會,你若肯冒險與我合作必然可報大仇。”
“我不相信你。”唐以青淡淡道。
“那又怎樣,我們本身便是利用的關係。你若不敢下賭注,便不會有贏的時候。”
時間停滯了幾秒,唐以青毫不猶豫道,“那便試試。”
“以青,你確定要這樣嗎?”陳牧馳皺眉。
司暮雪不說話,視線瞥向門隙,不知在看什麼。
“既然宰相大人願意參與這場豪賭,我唐以青又有何畏懼。只是,若有人背信棄義,我唐以青絕對不會讓他好過。”沒有起伏的聲音卻仿似帶着刺骨寒意,讓裴肅不由多看了唐以青一眼。
雖然同朝爲官,他與這個男人見面的次數卻也是隻有那麼僅有的幾次,他打探過唐家的事情,對於唐以青的事蹟更是瞭如指掌,但是此刻面對着這個近在眼前的男人,他突然發覺,其實
有許多是他看不透的。比如那比傳言更加逼人的冷冽殺氣,比如那雖身處落魄,卻依舊不減絲毫的自信。或許,選擇這個人並不錯,裴肅嘴角的笑意逐漸擴大,看着屋內衆人,他重重道:“好!”
隨着時日推移,天氣越加寒冷,人們都已經有些懼怕出門,但是爲了生計,卻還是不得不每日出去做工。運氣不好的,在冬天裡找個活也不容易,也有一些招人羨慕的,比如說一些富貴人家或者官宦之家,那些個下人雖說身份依然低微,溫飽卻是有所保證。而陳牧馳便是不用擔心這些個瑣碎問題的人之一,因爲他身份特殊的緣故,裴肅依舊將他安排在身邊,每日裡好吃好喝的,陳牧馳倒有些空閒了。
離陳牧馳與唐以青見面,而後裴肅出現突言合作已有好些日子了。陳牧馳託着下巴坐在給他安排的房間裡看着外面漸漸飄起的雪花出神。唐以青如今在皇宮中當差,當然是假借他人身份罷了。他去不過是爲了聯絡上荒蕪之淵在宮中安置的暗樁,好方便以後行事。但這卻並不是那麼容易的。左荊愁給了唐以青一份名單,但是上面只有代號卻無具體人名,甚至連左荊愁都不知道到底有哪些人,遑論唐以青這個半途殺出的人。
“徐佔喜,大人喊你呢,還不趕快去伺候着。”一個粗使丫鬟過來傳話,陳牧馳收回思緒,道一聲就來,起身批了件衣裳匆匆趕往裴肅房中。
進去關上門,陳牧馳道:“可是以青有什麼話傳來?”
“唐將軍那邊一時倒是沒有什麼動靜,找你來是想商議之前所言之事。”裴肅招呼着陳牧馳坐下,主動開口道,“你進相府既是碣曦的人安排,那麼不妨將錯就錯,借雅部南休的人也是不錯的選擇。”
裴肅的算盤打得很精,雅部南休乃是對明毓抱着十分明顯的目的。可是,明毓與碣曦乃是不相上下的大國,怎可被碣曦算計。看一眼陳牧馳,他冷笑,說不得他們這次偷雞不成蝕把米。
陳牧馳不動聲色,只淡淡開口,“你打算如何?”
“我早知碣曦在我府上安排了細作,只是這麼些年一直裝作不知。”冷哼一聲,裴肅道,“我這個宰相併不如何起
眼,但因爲這身份卻已經是招蜂引蝶,暗地裡藏了不少勢力的眼線。不過這樣也好,省去我更多功夫。”
陳牧馳意外的看着裴肅,道:“那你也早就知道我不是徐佔喜了?”
“初時只是懷疑。”說罷,裴肅的話題重又轉回到之前的談話,“雅部南休想讓你代替我,我不知是何緣由,但他既有此心,我們便可藉此機會,將他們碣曦的爪牙除去。”
陳牧馳自己其實也不明白,雅部南休爲何會將這件事交給他,若說真的成功,那麼他們派自己人來不是更有勝算?陳牧馳皺眉,許久不做聲。
兩人各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時都沒再開口。裴肅也不着急陳牧馳一時半會就答應他,說了些其他的便讓陳牧馳自己下去休息。
等陳牧馳離開,李年進去疑惑的看着裴肅道:“大人,您留着這人在府上卻不知是何緣故?”
裴肅眯着眼,盯着外面有些陰沉的天空,與唐以青提出合作是臨時做的決定,或許還帶着些衝動。但是,想到唐以青那雙冰寒的眼,裴肅的眼眸更沉。無論是唐以青還是雅部南休,陳牧馳將是一步可以握在手上的重要棋子。
陳牧馳回去想着裴肅的話,心裡沉了沉。雖說雅部南休有利用他的嫌疑,他卻無法對他生出惡意。陳牧馳相信,雅部南休曾經對他說過的話是真的,對着一個對自己付出真心的人,陳牧馳並不想去利用,即便是雅部南休在他之前將他作爲棋子,他卻並不想與雅部南休做同樣的事。他並非聖人,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寬容以待,但至少,他心中認同的人,並不想套上那一層灰暗的光影。如果有一日雅部南休與明毓在戰場上相遇,那麼,生死有命他無權干涉,但裴肅所言,他卻做不到。
裴肅此人,現下看來比他想象的城府更深!
想了想,陳牧馳收拾一番出了宰相府,他先回了他的住處,無人居住的屋子此刻看起來越加空寂起來。他沒有多逗留,又去了趟錦繡,見到於吉時,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板着個臉坐在店內也不主動招攬客人。
於吉看到他,沒多少什麼,領了他便朝後院走去。錦繡的老闆漣藿看着兩人也全不在意,他對於吉的所爲已經適應,何況那人可是雅部南休親自留下來的。
進了後院,於吉疑惑道:“怎麼,莫非是先生覺得時機已經成熟?”
陳牧馳問出心中潛藏許久的疑惑,“於吉,你實話告訴我,南休他爲何如此,若你們真的是想有個人代替裴肅爲你們製造先機,這個人並不一定是我,爲何偏偏將我這個與碣曦毫不相干的人推上去呢?”
“先生大概是忘了,這裡畢竟是明毓,我們不可能安排那麼多人進去,何況以先生才智,陛下才能更安心。”客套話說了一大堆,卻沒有得到一句想要的。
“我若說時機成熟,難不成你真的可以殺得了裴肅,讓我取而代之?”陳牧馳懷疑的看着於吉,當初他是迷昏了頭腦,纔會沒有頭腦的撞進去的。
“先生若覺得可以,於吉便去爲先生安排。”
目光一凝,陳牧馳道:“除了我,相府到底還有幾個碣曦的人?”
“這個無可奉告!”斬釘截鐵的話語讓陳牧馳打消了再問下去的念頭。
於吉看着陳牧馳思考,臉色微微有些變化,這個人是察覺到了什麼嗎?想到雅部南休的叮囑,他不覺嘆口氣,陛下如此卻不知到底是對是錯!
最終,陳牧馳無功而返,他終究是狠不下心的,無論是在對裴肅的事上,還是對雅部南休都一樣的退縮了。
時間總是過得飛快,一轉眼,便是大半年的時間過去。冬去春來,春去夏來。這半年的時間,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是私底下卻已經暗潮洶涌。明毓當今皇上有五子二女,大皇子龍斐雲年過三十,已有妻兒,他本爲皇貴妃所出,皇后早逝,後位空懸已久,本該是大皇子的母親來繼承後位,但龍宣天遲遲沒有立後,衆臣雖一再勸諫,卻都被龍宣天拋擲腦後。龍斐雲眼看着父皇一日日沒有立儲的決定,心下早已埋下怨恨。
這日,他如以往進宮給父皇母后請安,回去途中卻突然有人攔住馬車說有人送東西給他。龍斐雲心生懷疑,周身帶着的侍衛戒備的看着來人,來人卻只是呈上一張紙條便離開。
那人身手利落,等他身邊的侍衛反應過來,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龍斐雲狐疑的打開紙條,工工整整的兩行小楷:皇上坐擁皇位已有數十年,早已失了強我明毓的意志,不知大皇子對此有何看法?”
將紙張揉成粉末,龍斐雲的臉上帶着凝重,到底是什麼人,竟然敢如此公然挑唆他?
幾乎不同的時間,幾位皇子,無論年紀大小,身份高低,同樣都收到了這樣一封書信。內容大同小異,卻是讓本就不平靜的皇子之間更加暗潮洶
涌。
這事過了幾日,等裴肅和陳牧馳知曉時,有幾位沉不住氣的皇子已經開始了暗中碰撞。對此,龍宣天看着兒子們沒鬧出什麼要出格的事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不去過問。於是,至少從表面上來看,一切如常。
陳牧馳在宰相府還有一個好處便是可以藉着商議正事的空擋見着唐以青。
只是幾個月不見,唐以青臉上更添了幾分成熟的氣韻,整個人面無表情的坐在那兒,聽着裴肅說完了一些佈置,心裡卻也是有些贊同的。裴肅此人的確有些手段,短短半年的時間,便暗中將朝中許多臣子網羅到手下。唐以青自己除了在宮中尋找荒蕪之淵的人幫忙之外,也聯繫到不少忠於唐家的人,那些人多爲一些武將,對於以後行事卻也方便許多。
裴肅聽到今日的風聲,不由笑道:“那些都是你做的吧。”因爲唐以青早已沒有將軍之職,他便也不願別人再用那個將軍的整個刺耳的稱呼。
“他們之間本就明爭暗鬥許久,我不過是再加把火罷了。”眼中轉着算計的光芒,那眼神是陳牧馳陌生的。
司暮雪在一旁笑道:“看着他們狗咬狗也是蠻有意思的。”
裴肅看了司暮雪一眼,點頭道:“便先讓他們鬥吧,消消銳氣,順帶着折損一二也不錯。”
“當初倒是沒看出來,你是滿肚子的壞水。”搖着摺扇,司暮雪一排風流倜儻的模樣,合着那把清泉似的聲音,讓人忍不住側目。
陳牧馳始終很少說話,唐以青注意到了,眼神柔和些關心道:“怎麼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搖搖頭,陳牧馳扯扯脣,淡笑,“可能是沒有休息好。”
裴肅接過話,面帶調侃,“倒是我怠慢了牧馳。”
氣氛輕鬆了些,幾人說說笑笑,便就此過去。
有時候很多東西都是在不經意間慢慢變化,等到發現,已然不同。
朝中官員看着幾位皇子暗中較勁,有些暗自心焦,有些背後出力,有些則仍處觀望之勢。朝中一部分官員支持大皇子龍斐雲,有一部分支持二皇子龍鼎泉,也有一部分支持五皇子龍緒夜,其他幾位皇子,三皇子龍舯英乃是宮婢所出,身後沒有有權勢的外戚支撐,在宮中身份幾位卑微,龍宣天亦是極爲不喜三皇子,因而三皇子可說最是不受人關注。與三皇子下面的四皇子龍念月,衆所周知,其性喜風月,終日流連於花蝶美人堆裡,其母是個貴人,外公是臨安侯,母系家族倒也顯赫,只是臨安侯此人並無野心,加上其母徐貴人並不如何得寵,因而鮮少有人將賭注壓在生性風流,不務正業的四皇子身上。
幾位皇子,除了五皇子外皆已行了成年禮。因五皇子格外得龍宣天喜愛,也就一直留在宮中,等着十五了再出宮建府。
五皇子龍緒夜的母妃是有着貴妃品介的惠妃,此時惠妃一邊品着桌上精緻的點心,一邊聽着五皇子訴說今日裡二皇兄與他之間的碰撞,惠妃細細咬了一口點心又放在碟子裡揮手撤下。看着坐在身邊年方十四的兒子,惠妃道:“你只管好好念你的書,在你父皇跟前乖巧些,其它的不用理會。”
“可是,二皇兄無故鞭打我身邊的人,這不是根本沒將我這個弟弟放在眼裡,連同母妃也會受到牽連落了面子。”小小年紀,卻十分聰慧,看了眼惠妃精緻美麗的面容,五皇子不甘道,“他欺我年幼,竟然敢如此作爲,我非得讓父皇評評理。”
“胡鬧。”威嚴的怒喝一聲,嚇得龍緒夜縮了縮脖子。
惠妃瞅了眼他那戰戰兢兢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你說你馬上就到了到了出宮建府的年紀,怎得總還一副小孩子心性?母妃說過多少次了,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生在皇家自小便該學會如何自保。二皇子故意激你,你如何能在此時出頭?就你那腦袋瓜子,到時候被他反咬一口豈不是更虧?”
“孩兒知錯。”低下頭,龍緒夜臉上帶着愧色。他年紀畢竟還小,對於皇位之爭並不如何瞭解。
惠妃本是衛安公主的嫡親女兒,後來嫁進宮裡爲妃,說起來,這位惠妃與龍宣天還是表兄妹。本是親上加親的事,再加上當時惠妃年紀尚輕,小了龍宣天足足二十餘歲,她本身相貌又是無可挑剔的美人兒,龍宣天焉有不動心的道理。後來五皇子出世,龍宣天也是愛屋及烏,加上龍緒夜本身聰明乖巧,龍宣天更是喜愛。
龍緒夜聽了母親的一番訓示,垂頭喪氣的出了她母親所居的怡心殿。走在路上,他碰到一個侍衛打扮的男人,那男人看他模樣,便對他道:“皇子,二皇子請您過去一趟。”
龍緒夜一凜,卻不願再屬下面前露出異色,故作鎮定道:“本皇子現在要去給父皇請安,你告訴二皇兄,待他日有空閒我們兄弟再聚。”
“是。”那侍衛點點頭,退了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