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前,陳牧馳在鳶芳樓外以賣字畫爲表象,目的則是爲了接近三皇子龍舯英。得知龍舯英會去時,陳牧馳提前便做好一切準備。那幾個將他往死裡湊的男人也算是他的安排,只是,那些人卻不是經他的手,而是唐以青。可想而知唐以青看到那幅場景是如何的憤怒。
正如陳牧馳所想,那幾個地痞流氓一離開三皇子的視線,便戰戰兢兢的去找唐以青哭訴,他們也知道在皇子面前說出有意爲之的打上陳牧馳絕對會更慘,因而他當時雖然害怕的要死,卻壓緊牙關沒有鬆口,事實也證明這麼做是多麼明智的。
揹着行囊,幾人的老大看一眼身後跟着的幾個兄弟,笑道:“大爺曾經答應給我們百兩銀票,現下可該兌現了吧?”
從懷中摸出幾張銀票寄過去,唐以青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拿去。”
“多謝啦,我們兄弟要出京避避風頭,畢竟我們的罪的人可是位與皇子殿下有關的人啊。”說吧,心有餘悸的摸摸額頭,幾人告辭了唐以青連夜離開了京都。
冷笑着看着幾人的身影沒入夜色,唐以青遠遠墜在幾人身後一起出了城。出了城門,幾兄弟連夜狂奔了許久才放鬆下來,擦擦額頭上的汗水,老大笑道:“總算沒白忙活,有了銀票,咱們兄弟可以逍遙一陣子了。”
“還是大哥能幹。”其中一個黑乎乎的猛漢哈哈笑着,一陣暢懷。其他幾人也跟着笑了起來,“跟着大哥有肉吃,絕對錯不了。”
“只怕你們沒有機會等下一餐了。”冰冷的聲音,讓兄弟幾人全身滲入一股寒意。
聽到聲音覺得似乎有幾分耳熟,老大臉色驀然一變,“咱們說好的百兩銀票,莫非你想反悔?”
唐以青也不廢話,一劍劃過,幾人哪能抵擋的住唐以青。沒兩下,除了老大,家人皆以倒下。
“你這個背信棄義的混蛋,我和你拼了。”看着幾個長久相處的兄弟身死,他知道自己也逃不出,索性抽出腰間的刀子使了狠勁砍向唐以青。
輕鬆的躲過,手腕一轉,劍掃清風,男人瞪着一雙眼睛慢慢倒下。身體重重砸在地面的聲音讓唐以青眉頭微展,你們既然動了不該動的人,自然該死!
回去後派了人前去處理屍體,此事便就此揭過。
唐以青對於陳牧馳非要湊到三皇子身邊的行爲實在無奈,但他也知道陳牧馳心中最主要還是爲了幫他,因而雖滿心不贊同卻也不能總是阻止他。當初他一介教書先生,是他將他平靜的生活打破,再後來,他們一共前往邊關,途中歷經千險方纔到了邊關,那時候他便認定此人便是可以陪伴身邊一輩子的良人。直到他身中劇毒,陳牧馳爲救他隻身前往碣曦軍營,他的悔恨達到極點。再次找到陳牧馳,他心中發誓定要護他一生周全,可是當他忽聞家中噩耗不顧他離去時,他便算是背叛了他的信任。若不是那日以爲他慘遭不幸,或許在大仇得報之前,他都會讓他以爲他已死,並不會現身。他對他始終有所虧欠,如今他到三皇子身邊雖有危險,卻也比在自己身邊安全。爲今之計,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按說陳牧馳如今不過一介無名之輩,但卻沒想到他的出現倒是讓一些人頗爲在意。其中之一便是四皇子龍念月。一早穿戴整齊龍念月便去了祥寧府,問清了三皇子所在,直接尋到了“涼秋苑”。
龍舯英正坐在屋內與陳牧馳閒談,聽下人稟告說是四皇子來了,沒多久果然見到龍念月。
一進屋子看到陳牧馳,雖然早聽下人說了,卻還是隱隱有些不悅,他眼神不善的看了眼陳牧馳,轉而笑着對龍舯英道:“三哥,最近都忙什麼呢?”
“閒來無事,打發時間罷了。”龍舯英閒淡一笑,招呼龍念月道,“四弟快坐。”
隨意的往龍舯英身旁一坐,龍念月終於正視了陳牧馳一眼,“這就是那日被人湊得面目全非的那個?”話卻還是對龍舯英說的。
“之前不過是與三皇子有一面之緣,多虧三皇子性善,那日方搭救了在下性命。”陳牧馳有禮且不卑不亢的答道,絲毫沒有見到皇子的惶恐。龍念月越加看他不順眼,冷笑道,“那麼巧偏偏遇到三哥,我看是有人故意爲之吧,若讓我知道你對三哥有什麼歹意,我定饒不了你。”
神色絲毫不變,陳牧馳溫和的看着龍念月道:“我能有何歹意,區區在下,怎能奈何得了三皇子?”
“你明白最好,少動什麼歪腦筋,這樣才活得長久。”意味深長的說罷,龍舯英便接着道,“四弟說的什麼話,池塵可不是這樣的人。”
陳牧馳看着兄弟兩一唱一和的覺得有些好笑,看來龍舯英有些懷疑他的來意,否則不會任着龍念月如此問他。他本來此時該避嫌,待傷一好便離開,但此刻卻突然決定暫且先住在祥寧府,反正龍舯英也不會趕他走。人都好面子,皇族更是如此。龍舯英雖說並不得寵但到底是皇家子嗣,骨子裡的傲氣卻是一點不少。因而他還做不出驅逐一個對他毫無惡意亦無危險的人。
如此,陳牧馳算是在祥寧府“賴”下來了,雖然偶爾龍念月會跑來看看龍舯英順便奚落他一下,但卻絲毫不影響他的心情。只這幾日近距離的與龍舯英接觸他便覺得此人實在不像一個無所作爲的人。
龍舯英偶爾也會試探他的虛實,比如說,他會有意無意的在他
面前提及其它幾位皇子的事,又或者會莫不經心的打聽他之前的事情。陳牧馳如同不知他的意思,有問必答。自然,話裡幾分真幾分假卻是不得而知。
這種耗時間的日子在陳牧馳一身傷好的七七八八之後便是要到頭了,他不能總賴在祥寧府裡不離開,否則龍舯英必定會疑心他的用意,只是若就此離開,他又覺得實在浪費好不容易得來的時機。
古人多信命運,實際上稱爲運氣更來得貼切。貧而富貴謂之運氣絕佳,貴而輕賤謂之時運不濟,臨死而脫險謂之僥倖,平安而猝死謂之衰敗,無望卻得希望者直如柳暗花明又一村讓人忍不住驚喜。
陳牧馳或許有諸多的不幸運,但在三皇子一事上卻真的運氣不錯。那日陳牧馳本已打算對三皇子的事從長計議,便聽府裡的侍從說二皇子與四皇子不知何故發生爭執,三皇子從中勸架反受其害,被二皇子龍鼎泉所傷。因此事,陳牧馳又留在了祥寧府,他的理由是,此時三皇子受辱,他身受三皇子恩惠,如何能於此時離開?祥寧府的人頓時覺得此人倒還識擡舉懂恩惠。
龍舯英回來的時候臉色很差,龍念月跟在身後腦袋耷拉着,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龍念月要招太醫給龍舯英看傷,卻被制止,龍舯英道:“一點小傷,四弟不必放在心上。”
“三哥放心,我必不會讓龍鼎泉好過,這筆賬遲早要和他算。”怒氣衝衝的說完,龍念月扶着龍舯英在屋內坐下,神色間帶着愧疚,“都怪我一時衝動,不想反連累了三哥。”
“此事不怪你。”話說完,龍舯英便不再言語。今日的事不僅僅是皮肉傷的事情,更重要的是他對於自己身份更加深刻的認識。與其他皇子相處,他從來都將自己的身份擺在最低處,以往因爲他的低調也算給他自己贏得了一份生存的空間,然而時至今日,隨着年級的增長,儲君之位的爭奪愈演愈烈,他本以爲置身事外便可無憂,現下看來確是錯的離譜。生在皇家,如何能夠與權力脫得了干係,即便他不爭,即便他沒有什麼威脅,那些個皇子還是視他如哽在喉中的刺,咽不下吐不出,唯有徹底除之方的安生。
陳牧馳見到龍舯英時,他的臉上沒有半分笑意,臉色冷肅讓人見之噤聲。看着龍舯英臉上那明顯的青紫,陳牧馳見了並未多言,從侍從手中接過熱毛巾,他走到龍舯英跟前拿起毛巾寄給龍舯英,“殿下何必與自己過不去。”
龍念月將那塊熱毛巾搶過去扔到陳牧馳面上諷刺,“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毫不在意的取下毛巾,陳牧馳冷笑,“我若想對三皇子不利早便動手了,何必如此大費周折的遭人白眼。”
“你還真當自己是回事。”嗤笑一聲,龍念月覺得簡直不可理喻,一個身份低賤之人竟然有如此自信?腦大無汁,白白生了一副斯文皮囊。
龍舯英卻是被陳牧馳此刻的神態震住,那一副萬人唾棄,我自漠然,億人膜拜,我自淡然的超俗。雖然不知道陳牧馳是不是真的脫俗,但此刻在他眼中,陳牧馳是不一樣的。
他揮手退下身邊衆人,又對龍念月道:“四弟也早些回去,我想歇息了。”
龍念月一怔,點點頭走出去合上門。那一瞬間臉上的失落是那麼不加掩飾,即便以龍舯英的冷硬心腸也有些動容。目視着那襲身影在門合上的瞬間隱去,心中竟升起一股愧疚,好似自己真的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一般。
所有人退下,便只餘龍舯英與陳牧馳兩人。
緩了緩神,龍舯英凝目看着陳牧馳,“穆兄可有話要說?”
陳牧馳搖頭。
“我不覺得你對我懷有惡意,但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龍舯英真的有些不解,與陳牧馳初識他便覺得此人睿智過人,但也僅此而已。然而現在他忽而覺得,在他眼前有一層紗隔着,讓他所觀皆如鏡中花水中月。
“三皇子既然覺得我對你並無惡意,何不讓我留在你身邊?”陳牧馳忽而笑了,風輕雲淡卻又夾雜着幾許滄桑冷厲。
“你果然對我有所圖,我只是想不透,在我身邊你到底能得到什麼?”
“自然是我想要的。倒是三皇子,依穆某愚見,您與傳言並不相符。”
龍舯英眼眸一閃,打開摺扇搖了兩下,猛地合上扇子輕聲道:“何爲傳言?一星半點兒真,七八數十假。”
兩人對視,忽而哈哈大笑,縱然對彼此還算不上熟透,但從此刻起,他們卻是真的站在了一條線上。
龍舯英以扇指着對面的椅子道:“坐下談。”
陳牧馳也不推辭,雖說他出生貧寒,然而一生中所遇卻也皆是矗立命運頂峰的那羣人,因而龍舯英雖未天潢貴胄,在陳牧馳眼中卻也並無太大區別。陳牧馳落座,看着龍舯英大笑,“三皇子此生可有何願望?”
“不過是國泰民安。”他話未盡,便被陳牧馳打斷,“何必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言語,恕在下失言,三皇子不過是庇護於帝王駕下的危卵,自己尚且岌岌可危,何談天下蒼生大勢?”
“那穆兄以爲該當如何?”順着陳牧馳的話,龍舯英揶揄道。
“及能之所能,爭可爭之爭。”陳牧馳的眼眸剎那明亮的如同翡翠琉璃,泛起動人風華。龍舯英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感嘆,女子以外相得獲青睞,
男兒則以其才幹吸引人。陳牧馳無疑是出色的,他如蒙塵之珠,只待風雨洗去纖塵,放出耀眼光華。
龍舯英重複着陳牧馳的話,良久,面上掩去笑意嘆道:“談何容易,內患尤在,外患未除,如今並不是動亂的好時機。”
“越亂才越有機會,常言道‘時勢造英雄,英雄造時勢’,正是如此緊要關頭,或許一切比想象中更容易。”
“斷然不可。”陳牧馳話中的意思依然鮮明,龍舯英有些懷疑,他爲何獨獨選中自己這樣不受寵的皇子,所圖究竟爲何?
“有何不可?”陳牧馳一副恬然之相。
“穆兄心意我已知曉,只是我卻並非適合人選。還請穆兄另尋他人,本王權當不曾聽過你這番話。”龍舯英穩住心神,並不輕易鬆口。陳牧馳所言實在非他如今實力可以擔得起的,人總有取捨,上一秒他是一時衝動,遂生那番詭異心思,心中暗罵自己失警。
“三皇子真是警惕,難道方纔的動心是假?”笑着緊視龍舯英的眼眸,陳牧馳道,“我看卻是不像。”
龍舯英無奈,只得悵語,“穆兄未必真信我,我又如何敢信穆兄?“
“方纔你不是信了?”陳牧馳嘴角上揚,心情有些愉悅。
低低一嘆,龍舯英卻猛然笑起來,“也罷,反正我也沒什麼捨不得的,唯一命爾!”
七月十五,中元節。這一日道教認爲是爲亡魂赦罪,可以減輕他們生前的罪孽,藉以入六道輪迴,重歸天道循環的日子,因而格外的受重視,民間亦稱農曆七月爲“鬼月”。這一日民間會放河燈,祭祀無主孤魂或意外死亡者。
晚上的時候,陳牧馳本想早早休息,龍舯英卻拉着他去民間轉悠。龍舯英此人,謹慎,狡猾,且又帶了點兒微末的卑略感。自從敞開了心扉暢談一回,兩人之間便有了些不同。以往,龍舯英雖並不在人前端架子,卻也是一派生人勿進的姿態。能在第一眼便讓龍舯英另眼相待的還真不多,偏偏陳牧馳便是這一個特例。如今更甚,三皇子整日將他帶在身邊異常親密,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他們有分桃斷袖之嫌。當然,對於此種猜測兩人是毫不在意的,甚至更想樂見其成。不過,大晚上的,還是“鬼節”晚上偏偏要出門溜達,陳牧馳都有些好奇龍舯英的腦子到底裝的是什麼。
兩人一路走過,晚上的河邊帶着絲絲涼意,有男女男老少在河邊放河燈,蓮花狀的等打着旋兒不斷飄遠,也有放出不遠便沉入水中的。
陳牧馳看着河面上的河燈道:“傳說那些冤魂怨鬼死後沉淪地獄不得託生,人間一界,鬼魂厲魄又是一界,他們想要如六道輪迴得以重生爲人,便需有一線光明在前面給他們引路。還有一種說法,可以依據河燈的漂浮來判斷亡魂是否得救。燈在水中打旋,便認爲是讓鬼魂拖住了,燈在水中沉沒,便認爲亡魂得到救贖,依據投胎轉世了。燈飄出去很遠或者到達彼岸,則認爲修成成功位列仙班了。”
“這種說法我也我所耳聞,只是這些東西從來都是混淆視聽,愚弄無知老百姓罷了。”擺擺手,龍舯英有些不以爲意。
陳牧馳笑道:“你既不感興趣,邀我來卻是做什麼?”
“整日呆在府中也悶,倒不如出來走走。”兩人並肩在河岸上漫行,自有一股閒淡輕鬆。
陳牧馳頷首,眼眸掃視着周圍經過的人羣,以及那些在河中沉浮漂泊的河燈。周圍的人很多,雖說有鬼節之名,前半夜人們還是照樣出來看熱鬧。
龍舯英與陳牧馳走了許久,嘴角露出一抹譏諷的笑,他拉着陳牧馳的手,步子邁的四平八穩。陳牧馳有些不自在,想要抽出手,龍舯英卻突然湊到他耳邊道:“有人跟蹤我們,我們的關係還是越亂越妙。”
不懂聲色的觀看四周,陳牧馳雙眼飛速掃了眼身後跟蹤之人,他與龍舯英走的近了些。人羣有些擁擠,這一走,便過了許久才走出那片凌亂。
龍舯英專門挑了些偏僻的道路走,身後之人瞬間跟過來,那日一張面貌不如何出衆,就是那雙眼睛極爲靈動。看着兩人已站在一處空地,似是專門等他一般。龍舯英將陳牧馳護到身後,冷冰冰道:“你是和人,爲何要跟蹤我們?”
“什麼人?自然是送你們上路的人。”說吧,一聲口哨聲,沒多久,又來幾人,看樣子是同夥。
陳牧馳神色凝重,他站在龍舯英背後輕聲道:“出來時可有帶暗衛?”
“不曾。”龍舯英的聲音讓陳牧馳心情更沉。
“我們無冤無仇,如此卻是爲何?”陳牧馳打量着幾人衣着,都是一般的粗布衣裳,武器都是明晃晃的闊刃大刀,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
“少廢話,兄弟們上。”幾人說完話,便執刀劈來。
龍舯英好歹還有些功夫,與之交手一時半會倒也不分上下,幾人看攻不破龍舯英,便向從陳牧馳身上下手。暗道一聲卑鄙,陳牧馳快速離開了龍舯英身邊吼道:“往人多處去,你不要顧及我,我們分頭走。”語罷,扭頭就跑。
“穆……池塵!”咬牙切齒的看着那慢慢跑遠的身影,龍舯英心中頓時有些不爽,不過他還是眼疾手快的攔住了要追陳牧馳的另外兩人,他一人單對四人,穆池塵倒好,丟下他就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