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尨擰開實驗室的門,正準備將手裡打包的宵夜放到門邊的儲物架上,卻被亞伯憑空一聲怪叫驚得手一抖,險些打翻宵夜。
“嚷什麼呢?!”辜尨瞪眼。這小子大半夜搞什麼神經質?
窗邊的亞伯叫完了才發現進來的是辜,登時眼裡的驚恐散了個淨,取而代之的是驚喜感激放鬆,甚至有了那麼一絲慕孺和依賴。
辜尨被他盯得毛骨悚然。
“既然你看上去這麼有活力,看來實驗進展得挺順利。夜宵給你擱這了,趁熱吃,我走了。”說罷他毫不猶豫地就要退出去。
“辜!回來!”亞伯顧不得關窗,手腳並用地衝刺過來將室友截住。
辜尨沒好氣:“幹什麼?”
“我的麗貝卡死了。”
辜尨一愣,卻覺得自己似乎出現了一定程度的幻覺——爲什麼他覺着亞伯的語氣有那麼幾分興奮?
初戀死了是件很值得高興的事?
直到他被亞伯連拖帶拽地按到了顯微鏡前。
許久,他從顯微鏡處擡起了頭,神色莫辨。
“哪來的?”他看向亞伯。
亞伯原本蒼白的臉上蘊了幾絲激動的紅暈:“很神奇是不是?我也不知道它是怎麼混到麗貝卡的培養皿裡的,很棒啊對不……”
他驀地一頓,後知後覺地想起了要緊事:“辜,有人潛入實驗室了,趁我去廁所的時候,還在這裡留下了這個活體細菌。”
他指了指開着的窗:“很有可能就是從那裡進來的。”
辜尨默了默,繼而扭頭看了看開着的窗:“你的意思是,有人爬上四樓的窗,潛進了這個沒有什麼機密的小實驗室?”
亞伯執起了在窗臺上發現的那枚袖釦:“你看,那個人留下來的。”
辜尨接過袖釦看了看。小小的袖釦黑色鐵質,冰涼而堅硬。
他只看了兩眼,便將袖釦收進了口袋。接着他走到窗邊,視線在夜色裡逡巡了一番,繼而淡然地收了回來。
“譁”地一聲,辜尨闔上窗戶,轉頭對室友道:“下次記得關窗。”
“辜!我出去之前明明記得窗子是關的!”亞伯不滿。
辜尨揚起嘴角:“這就是爲什麼你的實驗能力總排在我之下——你記性太差了。”
亞伯哀愁地咬着熱牛奶的包裝袋。
“快吃。吃完了我們回去。”辜尨道。
亞伯呆了呆:“實驗還沒做完……”
辜尨走到實驗臺上,瞥了一眼培養皿以及亞伯記下的數據,繼而擡手關掉了儀器:“失敗了,別做了。”
亞伯垂下了腦袋。
“明天我來做。”辜尨看了眼沮喪的室友,又補充道,“明天我帶着你一起做。”
垂下的腦袋又揚了起來:“真的?”
“再羅嗦一句我就反悔了。”辜尨挑眉。
乖巧的單細胞生物可勁地吸着牛奶,三兩口將熱麪包吞進肚子:“好了,我吃完了,我們回去吧。”說罷打了個老大的呵欠。
辜尨落在後頭關了燈。很快,實驗室籠在了一片黑暗中,唯走廊的壁燈帶來幾分亮光。
“以後不要再實驗室待這麼晚了。”辜尨勾住了室友的脖子,眯眼笑道,“反正做不出來的實驗,你熬通宵也是失敗。”
高個的日耳曼人嗷了一聲,繼而頹喪地垂下了腦袋。誰讓他技不如人?
辜尨大力揉了揉亞伯的金黃小卷發,眸中一片沉靜。
他的兜裡躺着那枚袖釦。那袖釦的材質他再熟悉不過,與他的袖間刀是同一塊隕鐵打造的。
能拿到那塊不尋常的隕鐵殘屑,並打造成私人袖釦放在他的眼皮底下,這無疑是一種無聲的挑釁。他夜裡流連各方賭場和刀場,結下的私仇不少,卻沒有一個仇家能追蹤到他白日的生活,而這位袖釦的主人是第一個。
他以爲自己甩得很乾淨,卻原來還是跟上了一條尾巴。
還跟到了皇家實驗室。
那個隱在暗處的人委實大膽。
他開始考慮,再撈一把之後果斷離開賭刀場。他要拋開夜裡見不得光的身份,去做白日裡的年輕科學家,爾後以誠意打動他的姑娘,最後他們過上簡單而幸福的生活。
有她的生活,只要這麼輕輕幻想一番,便覺得愉快而充滿期待呢。
“辜。”亞伯忽而輕聲喚了喚同伴的名字。
辜尨回神:“怎麼?”
“我好像看到了一個傳說中的人物。”
“……好好說話。”辜尨翻了個白眼。
“是mr.x。”亞伯的聲音透露了一絲緊張。
辜尨想了半天,愣是沒想起來這是哪一位人物。莫不是學院裡頭某個嚴厲而變態的老教授?
“就是那個,拿人體做實驗,然後被趕出皇家實驗室的老前輩。”亞伯小聲道,“他的事情發生得早了,你那個時候應該還在中國。”
“噢。”辜尨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只要不是會揪他學分的老教授,那他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聽說……他是一個天才。大家都說他是皇家實驗室有史以來最有天分的人。”亞伯神秘兮兮道,“他喜歡去黑市、賭場,還喜歡玩刀,尤其喜愛你們的中國刀。”
“你聽着,有沒有覺得親切?這位mr.x和你很像啊。”
“哪裡像?”辜尨淡道,“我的底線不會允許我拿活人做實驗。”
亞伯恍然:“也對。”
“那位傳說中的前輩現在在哪?”辜尨隨口問道。
亞伯轉了轉腦袋,忽然沉默了。
“啊?”辜尨不解。
“就在你身後。”亞伯答。
辜尨猛一轉身,便看到了黑衣黑袍,帶着一頂圓頂小禮帽的高個子男人。
“晚上好,先生們。”戴着黑墨鏡和白口罩的男人笑着說,“能有榮幸邀請你們喝一杯麼?”
辜尨眯了眯眼。他認得這個人,那日在黑市鍛刀場,就是這個人想要他的袖間刀。
“來嗎?”裹得嚴嚴實實的怪人饒有興致地盯着辜尨。
既然被咬了尾巴,那麼逃避解決不了問題。辜尨很快有了決斷。
“當然。”他說,繼而推了推亞伯,“你先回去,我晚一些就來。”
亞伯驚悚地看了看辜尨又看了看mr.x。
“放心吧年輕人,也許天亮前我就能把你的同伴還給你。”mr.x溫和地說。
天亮前麼?亞伯皺了皺眉,直覺今夜於他而言是個難熬的不眠夜。
***
“譚,你真的沒有孿生姐妹麼?”簡遲疑地問了第五遍。
書玉只覺得好笑:“確實沒有呀,你今天下午在皇家實驗室附近看到的肯定只是長得像我的人。你們看亞裔人,不都覺得是同一副面孔麼?”
簡堅定地搖了搖頭:“太像了。她的骨骼面部輪廓甚至連五官的細節都與你一模一樣,哪怕孿生姐妹也不可能做到這樣的相像啊。”
書玉愣了愣,也困惑起來。簡向來最是嚴謹,從不說大話,今天這是怎麼了?
“我看到她,以爲是你,於是追了過去。”簡回憶起來。她想要過去拍拍室友的肩,質問一下我還在等你呢,你怎麼先走了?
沒想到卻撞上對方一臉驚惶。
“她不說話,見到我就跑。”簡皺眉,“我有什麼可怕的呢?還是說她其實知道我是你的室友?”
夜風有些涼,書玉覺得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譚,你要小心喔。”簡語重心長地下了總結,“想和皇家實驗室的怪才戀愛一定要做好心理準備,也許人家偷偷造了一個你意-淫囚禁,你還不知道呢?”
書玉:“……”還能不能讓人好好談戀愛了?
她卻不受控制地想到了辜,那個斯文有禮卻偶爾犯痞氣的男人。她能感受到他對她的狂熱感情,但如果他真的按着她的模樣造了一個人……
打住打住!她用力地晃了晃腦袋,將腦袋裡這個荒誕的念頭甩了出去。
如果那個傢伙當真如此,那不用等海棠開花,她一定趕在他之前親手鏟了那海棠的根!
***
嘉穗回到公寓時,已很晚了,照例看到蹙眉等在客廳的閻崶。
“你爲何次次晚歸?”閻崶的語氣有些嚴厲。
嘉穗垂頭,她自然不會告訴他,她一直在跟蹤真正的譚書玉,伺機將那位大小姐徹徹底底地取而代之。
“學院有活動……”嘉穗囁嚅道。
“是麼?”閻崶淡道,“我聽說今天的新生酒會提前結束了。”
嘉穗僵了僵。
“我看你並沒有求學的心思。”閻崶面無表情,“如果你真的只是想來英玩樂,玩過一月便退學回國吧,別平白浪費了長輩的辛苦錢。”
這話說得又直又重,嘉穗雖不是書玉,卻也被訓得眼眶泛紅。
閻崶卻不再理會嘉穗,徑直上了樓。
這夜,嘉穗輾轉反側,不知怎的便想到了皇家實驗室裡的那個年輕紳士。
那個叫“辜”的男人,俊雅又風趣,哪怕他不知道譚書玉的家世亦對她一往情深。反觀閻崶,古板又冷漠,就算面對頂着譚書玉身份的自己也一樣鐵面無情。
看來,將希望寄託在閻崶身上,卻是有些武斷了。
嘉穗忍不住又想到了那天新生酒會。小雨霏霏,青蔥草坪上年輕的紳士帶着女孩一圈又一圈地旋舞,哪怕她隱在暗處也能清晰地捕捉到男人細微而專注的深情。
如果……如果那日草坪上的不是譚書玉,而是她嘉穗……
她的心跳陡然亂了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