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政局穩定後,閻崶接下了譚謝二公的位子,成了北平權勢最大的一位新秀。在這個新的紀元裡,沒有
了譚謝二公,也沒有了北平辜尨,唯鐵面閻王留了下來,成了報刊頭條的熱門。
然而叫衆多大小報記者頭疼的是,這位鐵面閻王待人接物冷得很,根本約不上採訪的空檔。市政樓的總秘
書挨個把記者勸了回去,大冷的冬天裡愣是給忙出了一頭熱汗。送走最後一個記者,秘書鬆了一口氣。採
訪是肯定約不上的,因爲他的頂頭上司此刻根本不在國內。
***
平安夜這天,閻崶抵達了倫敦。
他按着紙片上的地址來到了一處郊區小院。院子中央是立着一座四層的獨棟小樓,樓邊長着一棵老樹。
那是一株不會開花的西府海棠。
他沒有想到,咸豐書局查出的J的住址竟會在這裡——這棟書玉於倫敦留學時居住過的小公寓。
院子的陳設仍舊是當年他見到的模樣。此時,雪花飄滿了整個院子,蓋住了西府海棠枝椏上掛着的聖誕
小鈴鐺。小樓裡透出了溫暖明黃的燈光,透過落地窗可以看見屋內的迷你聖誕樹以及滾落一地的彩色氣
球和小玩具。
閻崶朝手心呵了一口氣,越發覺得冷瑟。
他靜靜地站了一會,終是穿過院子,敲響了小樓的房門。
門內很快響起了一陣女聲,有略微急促的拖鞋踢踏之音由遠而近。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起來。
房門開了,帶出了一陣暖融融的風。閻崶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如果他沒記錯,這個女人是書玉曾經的
室友,簡。
“你是……”簡有些驚訝,“譚的堂兄?”
閻崶微微一愣,繼而點了點頭:“是我。”當年他受邀來小樓作客,想來書玉便以堂兄之名向室友們介
紹了他。
“譚還好嗎?”簡的雙頰紅撲撲的,仍舊帶着少女時的嬌憨,“快請進,歡迎!”
閻崶看着眼前明媚的女子,心裡泛起了一股難言的酸澀之感。這麼多年,他一直苦惱於如何幫嘉穗脫離
罪孽的苦海,卻一次也沒有懷疑過嘉穗根本不是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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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真正的J站在了他的面前,他卻惶惶不知所措了。
深藏了多年的戀慕早已發了酵,變作了他也不知道的情愫。來時的一腔熱血和噴薄而出的激情在見到簡
的剎那慢慢地冷卻了下來。
他熟悉的是記憶中的J,而對於J背後的簡,他卻全然陌生。
嘉穗耗盡了他對感情所剩不多的孤勇和熱情,甚至挫傷了他的自尊。他開始猶疑、退縮——-叱吒於政壇
的巨人,在情愛面前瞬間瑟縮成了一個矮子,來時打好的腹稿統統拋到了九霄雲外。
“閻先生?”簡遲遲沒有等來閻崶的迴應,只得出聲詢問。
彷彿一陣驚雷擊中了閻崶的心臟,他驀地握緊了拳。錯付了多年的深情如今終於有了重回正軌的機會,
他不能再錯過這個機會了。
正當他要開口告訴簡當年那封信箋的始末,門內突然傳來了一陣軟糯糯的童音。
“Mama。”打扮成熊寶寶的小男孩從屋內跑了出來,抱住了簡的小腿。
簡眯着眼笑了起來,一把將男孩抱了起來,親了親孩子紅彤彤的小臉蛋。
“我的兒子,Jimmy。”簡笑着對閻崶道,繼而轉頭對男孩道,“寶寶,這是閻叔叔。來,問個好。”
小娃娃抱着母親的脖子,奶聲奶氣地說:“Merry Christmas,uncle Yan.”
閻崶怔怔地看着簡眼中閃爍着的喜悅和驕傲,硬生生將滿腔的話語嚥了回去。
高個的金髮男人從門內走了過來,笑着從簡的懷裡接過小男孩,和善地看向閻崶。
“我先生。”簡的臉頰泛了一絲紅暈,“我們是同一個實驗室的搭檔。說起來,譚讀書那會也認識我先
生。可惜我們在蘇黎世舉辦的婚禮,沒能通知到她來觀禮。”
閻崶點了點頭,笑道:“她也時常向我念叨你。恭喜。”
他以爲自己會心痛難當,可心臟只抽疼了一瞬便迅速平靜了下來。失望了太多次,心臟早已麻木。如今
他只恨當初近情情怯,只向咸豐書局要了那一紙地址。
驀地,他不禁自嘲——大約老天也覺得,鐵面閻王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吧。
刺骨的寒冷喚回了他的神志。緊張消失了,他復又成了那個淡漠卻不失禮節的紳士。跟隨謝知遠多年,
他早已學會如何以最得體的笑容示人。
“書玉很喜歡你送的禮物,這是回禮。”閻崶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禮物袋,
“平安夜快樂。”
簡驚喜地接過禮物:“謝謝。”
“我還有事,先走了。”閻崶笑着對夫妻二人點了點頭,這才轉身回到了雪地裡。
他獨自走出了院子,來到了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這是家庭歡聚的節日,連流浪漢也不願遊蕩在街頭。空
寂的大街上隱隱傳來樂聲,歡快的音符裡彷彿能嗅出被壁爐炙烤得暖融的木香。
雪飄得更厲害了,閻崶呵出了一口寒氣。今年倫敦的平安夜,似乎格外寒冷。
他加快了腳步,向着被大雪覆蓋的停機坪走去。
今夜啓程回國,也許能趕得上賀子池和邱萍萍的婚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