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玉獸擺件兩雙、紅玉黃髓馬一對、回龍紋佩十隻、黃金百鳳朝陽鼎四個、吉祥玉璧兩雙、赤金妝匣兩臺、各色宮綢百匹、紅白淨面緞各百匹、繡金盤絲緞……”
執事風禾大聲地爲風霖念着手中的禮單,“千年紫芝一枝、回魂草十枚、百年原參十枝、駐顏朱果百枚……”
雲夕咬着手指聽了一會,突然開口問風霖,“這些東西都是送給我的?得用幾輛馬車拉回家呀!哥哥,你真好——”
“這些東西不是給你的。”風霖示意風禾把單子取來他再改一下。
雲夕的歡呼只出來一半便失望地噘起嘴巴。
風霖待執事出了風府的明堂,纔對雲夕解釋,“這些都是曾祖父替我準備的聘禮,要送去崑崙玉珠峰給我未來岳父岳母、求娶雲夕公主的;”風霖一本正經地說,“若你中意這些,待你出嫁的時候,可央求你母親把這些東西當作嫁妝帶回來,如此——”
風霖破功而笑,“小夕夕,這些金銀珠玉連同青鳥族的美貌公主就都是我的啦!呵呵,我得再添幾樣貴重的……”
雲夕又咬着手指呆了一陣子,纔想明白風霖話裡的意思,“你想得倒美!我纔不要這麼輕易地嫁給你——”
風霖攤開手臂迎接張牙舞爪的雲夕撲過來,門口突然傳來執事風禾的微咳聲,“稟告公子,宮中的侍衛帶來齊王殿下的口諭,讓您即刻進宮見駕!”
“義父有事昭見我?小夕,隨我一起進宮。”
雲夕點點頭,兩人爲對方整了整衣衫一起上了馬車;雲夕已恢復了女子裝扮,頂髮梳起,用一串紅色珊蝴珠固發,身穿紅色的胡服袍裙;雖然她依舊是抹成黑沉的膚色,但是隨着年歲的增長,那眉眼間的驚人美態越來越以遮掩。
馬車駛到前宮大殿的門口就不得再前行;風霖帶着雲夕走到齊王內書房的前堂,“小夕,你就在這裡歇息、用些茶點;義父召我進書房面談,若無大事應該很快就會出來;你不要到處亂跑,記得麼?”
雲夕連聲應着,催他快去快回。
一杯香茶還未飲完,門口便出現了一個嫩黃色的身影,這個臉兒圓圓,頭梳雙螺髻的小宮女走近雲夕行了個標準的宮禮,“奴婢小蓮,拜見雲姑娘!”
雲夕認得她是姜惜桐的貼身侍女,撇撇嘴放下茶杯,“噢,是不是你家女公子想見我?叫她來這裡吧,霖哥哥不許我到處亂跑,我便不能出這宮門。”
小蓮眼中氣惱,臉上卻是綻開溫柔的笑容,“桐公子請姑娘去桂園一會!公子說,桂園中尚有一株晚桂開得正好呢,想必雲姑娘也喜歡桂園的清雅。”
桂園?雲夕突然想風霖帶她進桂園那次,腦海中突然呈現的那些莫名的思緒;那裡於她而言始終是一個神秘的所在,“好,你帶路吧。”
冬日的陽光分外珍貴,姜惜桐就坐在一棵桂樹下;她穿着一身紅梅傲雪圖案的絲質粉色宮裝,領口和袖口處都滾着雪白的狐裘;生絲般的黑髮高高地挽起,頭上插着一枝白玉梅頭簪子,耳下墜着圓潤的南珠;陽光從她頭頂尚有綠葉的桂枝間撒落,更爲那張精緻的玉容增添幾分璀璨的光華。
雲夕下意識地捋捋臉側的碎髮,扶了扶頭頂歪斜的小髻——她一早是把頂髮梳得極端正的,是進宮之前和風霖在馬車上嘻鬧時,被他撥弄得歪扭了。
姜惜桐姿態曼妙地站起身,請雲夕坐在她對面的氈榻上;兩人中間的小木几上有隻燃着木炭的小火爐,正煮着盛滿泉水的陶壺。
侍女小蓮執起已沸的陶壺,將清水注入青玉色茶杯,一陣清冽的茶香便流溢在衆人的身際。
雲夕不客氣地端起杯子嚐了一口,“好茶!有桂子的香氣、卻未奪去茶葉固有的清芳。”
姜惜桐淡淡地一笑,“茶中的確有桂花的蓓蕾;我和霖哥哥自小都愛用新鮮的桂花薰茶……把新鮮的綠茶用瓦片微火焙乾放涼之後,趁茶葉最燥之時放入新鮮的桂花密封起來,這樣茶裡永遠都是清甜的桂子香氣;這罐茶葉是去年中秋我去風寨做客時,霖哥哥親手製成贈與我的,總也捨不得品嚐。”
她伸出纖長白皙的手指輕觸木几上那個樣式古樸的陶罐,小心翼翼地如同探究風霖留下的指紋;姜惜桐擡眼去觀雲夕的反應,卻發覺雲夕正呆怔地望着她身後的畫牆!
桐公子不悅地微咳一聲,蹙起形態優美的峨眉大大地嘆了口氣,“父王說我的二姑母——魯國的文姜夫人,生前最擅長用桂花和果子釀甜酒,我便向霖哥哥請教釀酒之法,我們——用書簡上記錄的法子,試了許多次總也釀不成父王希望的那種味道……”
“明年……”姜惜桐的臉色莫名地羞紅起來,“姐姐再與霖哥哥一同請教國中的釀酒高手,若是製得了好酒,定請妹子來府品嚐。”
雲夕的眼神恍惚起來,她似乎聞到某種果酒打開泥封、撲面而來醉人香氣,突然一個肥圓的黑影撲過去,用兩隻前爪抱住酒罈……前爪?它是什麼野獸?爲什麼想到它就會覺得親切?
姜惜桐看到雲夕臉色突變,以爲是雲夕聽懂了自己話中的深意,不由得眼中閃過一絲快慰,“雲家妹子,不,我應該稱你爲表妹吧!昨晚姐姐無意間聽到父王和宮中真巫大人說起你的身世……妹子對霖哥哥情深意重,只可惜——”
雲夕定了定神,把那些莫名其妙的幻像從腦海中抹掉,視線落到姜惜桐吹彈可破的面孔上,“可惜什麼?”
“可惜姐姐將來無福與妹子一起服侍霖哥哥啦;真巫大人說妹子身份尊貴,不能如平常女子一般嫁人生子,但是,將來可以每年從各地挑選美少年做情寵……女人亦會如王族男子一般、納衆多美色入後宮服侍自己……嘻,姐姐真是孤陋寡聞、聞所未聞呢!”
姜惜桐口中說着豔羨,眼中卻是暗含鄙夷之色:心道夷人野蠻不知禮教,雲夕的家族定是生在荒蠻落後的戎狄山野,才做得出這種四處掠奪美少年回宮享用的無恥之事。
雲夕看懂了姜惜桐眼中的不屑,立時氣悶地站起身來,“是嫁人還是選情寵我自己說了算!你不過是偷聽了齊王殿下與巫師的隻字片語就跑來對我說三道四,哼,我的事與你何干?”
“你竟然敢對桐公子無禮!”姜惜桐的兩位侍女同時出聲呵斥雲夕。
雲夕不願理會她們,轉身便走;正好碰見風霖尋進園來,風霖看雲夕一臉怒色,而姜惜桐眼淚汪汪、委屈至極的樣子,驚愕地開口問,“你們這是怎麼了?惜桐妹子,可是小夕說錯話了……”
“是,我怎樣都不好!我是不通禮教的蠻夷野女!你在這裡好好好安慰你這位會扮可憐相的好妹子吧!”雲夕一跺腳,飛快地衝出園門。
風霖來不及向桐公子多說,略一頷首表達歉意,就匆忙去追雲夕了。
姜惜桐愈發得淚如雨下,宮女蓮兒勸她,“霖公子方纔也說了那雲家姑娘的不是,桐公子您就別再難過了。”
姜惜桐搖搖頭,無力地跌坐在裘榻上。
雲夕步履如飛,一會兒就衝出後宮跑到前宮門口,正在宮門口等待的風府僕從立刻打開車門,沒想到雲姑娘匆匆從車邊掠過,向宮門外東側的小道奔去。
沒用一刻,風霖公子也急急衝了出來,“你們見到雲夕了麼?”
侍人向東側一指,“雲姑娘走得很快,公子,要上車去追麼?”
風霖不及回答拔腿就追,兩個年青的馬伕面面相覷,只得留在原地待命。
雲夕發力狂奔了一陣子,心裡倒是平復了許多:她想到大周各國崇尚周公旦所制定的禮制、皆以男尊女卑爲常理,青鳥國女王爲尊的體制在中原之人眼中的確是驚世駭俗;就算是自己僅在中原生活了一年的時日,也認爲將來與不同的少年有肌膚之歡是難以接受的事情,何況自幼深受周禮薰教的姜惜桐?
聽到身後傳來風霖急切的叫聲,雲夕放緩了腳步。
“小夕,前面就是淄河,大冷天的跑來這裡做甚麼?你真的生氣啦?”
“你不是認爲我冒犯了你那個楚楚可憐的桐公子麼,怎麼不留在桂園哄她,何必跟在我後面?”雲夕滿腔委屈,不覺言語中帶了濃濃的鼻音。
“傻丫頭——”風霖用力把她拉進懷裡,“我站在你這邊向她道歉,你說我的心是與你近還是與她近些?”
雲夕略舒了口氣,“齊王伯伯叫你去談些什麼?可有大事?”
“無……也無甚大事,楚國派來使臣傳報楚文王病亡、世子熊喜繼位的消息;義父打算派我爲使臣前往楚地參加吊賀,順便打探楚國現在的局勢和實力如何。”
風霖低下頭親吻雲夕的額頭,“小夕,再等等好不好……等我們從楚國回來再——”
“好!”雲夕忽地向風霖露出燦爛的笑容,“哥哥,我隨你去楚國!天高地遠,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風霖的胸中涌起一股酸楚之意,方纔齊王和真巫、女祝等人的話還縈繞在他耳邊;他的嘴角依然彎起溫柔的笑意,“這是自然,我們永世都不會分開。要不要再去淄河邊看看?記得有一晚我在河邊的大樹上夜觀星像,突然有一方香氣四溢的絲巾落在——”
“不許說——”雲夕又羞又氣地去捂風霖的嘴巴,“不許說那晚看到我在河中洗沐的事情!”
風霖吻吻她的手心,待她縮手後嘻嘻地笑道,“那晚是我長到這麼大,所見所想的最旖旎的一場春夢呢,爲什麼不許我說起?”
雲夕撒腿又跑,風霖大笑着緩步走在後面,笑着笑着眼中閃過一絲憂色:齊王的話又迴旋在他耳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