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夕眯起眼來細細打量越來越清晰的燕王宮:這片宮殿比起巧奪天工的丹鳳宮來顯得粗糙了許多,但是造型方正大氣、用色簡潔質樸,更顯王族風範。
宮門的侍衛早就望見七公子的馬車上的標記,不等馬車駛近就打開了宮門;馬車一直駛到燕王的議政殿外門。
雲夕跟在慕容珞身後,兩人向前面高大的石質階梯走去,前方這座白石巨柱頂立的穹頂大殿是燕王的議政殿,也就是燕國君臣們上朝的地方。
議政殿數百個臺階兩邊,都立着手持長矛的披甲侍衛;兩人走上大殿門口時,一名寺人尖聲唱報:“七公子到!”
大殿正中的金質‘燕’字下面,坐着燕王慕容霸,右側的榻上跪坐着幾位燕國的上大夫;左邊的竹榻都還空着,想來是爲別國來訪的貴賓設下的。
慕容珞在大殿正中雙膝跪下,大聲呼道:“兒臣見過父王!”
雲夕正站在他身後,仰臉望着大殿上方、生着滿面虯髯的中年男子,她發現衆人都用憤怒和不解的目光注視着自己,方想起自己現在的身份是慕容珞的侍女,便伏地行了女子的大禮。
燕王的視線掃過雲夕細瘦的身影,沒有多作停留,“珞兒,快到你兄長們身邊坐下,一會兒各國世子們就來了,你們要好生結交這些少年英傑!”
“兒臣遵命!”慕容珞向右邊的一個空榻走去,雲夕撇撇嘴跟他走到一邊;她知道大周的女子是沒有資格坐在榻上的,除非是公子們的正妻。
慕容珞遞個眼色給雲夕,讓她跪到自己身後,雲夕卻不管他的暗示,在慕容珞身邊擠了擠,也跪坐在竹榻上。
慕容珞見她嘟起小嘴歪頭睨他,不由得心中一軟、向一邊靠了靠,讓雲夕坐得舒服些。
大夫們見狀、指點着雲夕竊竊私語起來;慕容珞的幾位兄長卻面上含笑,他們見七弟的侍姬恃寵而驕、貌似不懂規距的低賤女子,都希望父王出聲呵斥,讓素來最得父王歡心的小七吃個大虧。
沒想到,燕王的心思都放在新娶的宋國女公子上;此時他正拉起一縷夫人的長髮在鼻下嗅着,觀賞夫人含羞帶嗔的美態,根本沒注意小兒子身邊逾禮的侍姬。
“齊公子無虧到——”
“宋公子御說到——”
“秦公子秋到——”
“陳世子……”
幾位奉國君之命來向燕王賀喜的大國公子魚貫而入,向燕王行了外臣的拱手禮;慕容霸請他們按年齡就座。
慕容霸的原配正妻早亡,這次娶的元妃是宋國君主的嫡妹,也是宋公子御說的同胞妹子。
宋御說這次來燕地是做爲使臣來爲妹子送親;當世的諸侯嫁女都會請別國諸侯一起送出本國貴女當做陪嫁;也就是說:燕王娶宋夫人的同時,還會得到來自不同諸侯國的七位貴妾。
其他幾位公子也都是來爲族妹送嫁的。
雲夕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對面的幾位王室公子,比較着他們與母王的情寵們有何不同,一臉地興奮;(同時見到風格不同的多位貴族美少年,就像是面前擺了數道難得一見的美味一般,哪能不興奮呢?)
齊公子姜無虧和秦國公子嬴秋對上雲夕毫無顧忌的審視,都不悅地側目轉面;暗道燕國果真是粗蠻之地,連燕公子身邊的寵姬都不通禮制。
宋御說卻注目在雲夕身上:燕七身邊這個女子雖然穿着平常,但是目光明澈大方;顯然不是一個出身低賤的侍姬。
他身後的謀士蘇公靠向他、低聲道,“公子,對面那個藍衣女子面容華貴,定是家世非凡;只是不知何故淪爲燕七的姬人,若是燕七肯舍,您當重金易下她。”
宋公子知謀士蘇公擅長相人之術,便點頭應允。
燕王已命樂師敲響鐘樂,舞姬入殿,美酒和佳餚也同時被宮女們送到公子、大夫們面前的木几上。
燕王提議了三杯,衆公子們又各自獻上恭喜的良言,慕容霸哈哈大笑,頓時晚宴變得輕鬆起來;舞姬們踏着宮樂的節拍跳得更是歡快,燕王將新夫人攬在懷裡,豪爽地讓公子們自行挑選中意的美姬。
沒多久,除了燕七和宋御說之外,每個男子懷中都多了一個嬌chan點點的北地胭脂。
雲夕好奇地左看右看,她見對面的陳國公子吸了一口酒液、再強行哺入懷裡的美姬嘴中,美姬被烈酒嗆得連聲咳嗽,那公子還樂不可支,用力捏弄那女子的胸乳;雲夕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來,便要起身離開這個空氣污濁的大殿。
“燕七公子?”宋御說突然站起身來,嚮慕容珞拱了拱手,“子某冒昧,願以玉璧一雙、換你身邊的美姬,七公子可願否?”
慕容珞一怔,不自覺地轉頭望着雲夕:他不明白宋公子爲何看上裝飾平淡的雲夕。
雲夕不悅地瞪了一眼燕七,她以爲慕容珞沒有立刻拒絕、對衆人說清她的身份,是因那區區兩個玉璧動心了!
“這位公子,”雲夕笑得極爲誠摯,“我是自由之身,前日剛到燕地,偶然的機緣結識了慕容大哥,有幸隨他進王宮參宴得以見到衆位豪傑;公子無須拿玉璧易我,若是真想與我做朋友,把玉璧送與我就成了。”
此言一出,殿上一片安靜。
過了一忽兒,慕容珞才氣惱地扯住雲夕的手臂,“我何曾答應他的交易?你這可恨的小妮子——心中當真半點無我?”
衆人更是驚駭,不知這細瘦的少女到底是何來歷;燕王這才注意到小兒子身邊的少女,“呃,珞兒,不過一婦人爾,你怎地變得胸襟如此之小!宋公子?你若是喜歡,寡人做主、將她送與你爲侍姬!”
不過一婦人爾。
慕容珞心中一凜,鬆開了捉在雲夕右腕的手:他志在王位,怎可因一來歷不明之夷族女子惹怒了父王?
雲夕見這羣王室公子之中,唯獨宋國公子氣質華貴,令她心生好感;雖是當她如貨物一般出價購買,但是神情之間並無輕薄之色。
他就站在自己的對面,隔着十幾尺遠的大殿;笑容沉靜溫和,似是春日樹稍間的一縷晨陽,穿越所有的喧囂和不安,照得她心中一片清明。
‘嘻嘻,真是個出類拔萃的美少年……比慕容珞生得還要順眼呢。’
反正自已下山的目的就是在大周各國遊歷,與這少年到宋國一遊也無不可。
她便不以燕王的言辭爲忤,拍拍燕七的手臂,“慕容大哥,謝謝你這兩天的熱情招待,我說話是算數的,有機會定來看你……白天買的那些東西你替我好生收着,以後回崑崙的時候我讓人運過去。”
說完她輕盈地步過殿中,在宋御說的榻邊坐了下來。
“崑崙?她到底是何族人氏,爲何居在人跡難尋的崑崙……”慕容珞怔怔地想着她方纔的話,一時忘卻了被人奪去心上女子的恥辱。
殿上雖有許多燭火,但是大殿穹頂甚高,宋御說之前並沒看清楚雲夕的長相,此時他微笑着端詳着少女,心中暗暗吃驚:他的妹子(燕王新夫人)號稱當世第一美女,此女容顏尚是稚美,假以時日,其姿色不在他妹子之下!
雲夕也回望着他:宋御說的面容甚是俊秀、不同於燕七的英氣勃勃,是一種少年持重的沉穩氣質;目光流轉之間給人以溫和親切的安全感。
“姑娘家鄉何處?”
雲夕拿起木几上的一隻雞腿,大大地咬了一口,含混地把出身雲氏的套話又講了一遍。
宋御說看她吃得口角流油,自是不相信她是雲姓貴女,但還是好心地拿帕子給她拭了拭嘴角;雲夕感激地一笑,宋御說居然被這一笑差點笑掉了三魂六魄!他定了定神:方明白爲何燕七爲何對他露出那種要吃人的狠辣眼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