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夕卻立在原處,望着愈發顯得陌生的宋御說,心中涌起淡淡的憂傷:她認錯了,他是不自己要找的‘哥哥’!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雲夕臉上浮現淡淡的譏笑,“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宋王殿下,你們中原男子的承諾如同草原上的露水一樣虛僞短暫麼?”
宋御說目光閃動,想起之前與雲夕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頓時胸口氣血翻涌:她若有心害他,又何須之前屢次出手相助?若非雲夕,他們興許早已死在南宮長萬的伏擊下,或者是蛇谷毒物之口。
既便她非人類,也定對他無害……
宋御說正要開口下令放雲夕出宮,身着玄衣,手持法器的大巫師已經進殿了。
宋國的大巫在路上已聽侍衛官說清原由,他一進殿堂,就將手中的法器對準雲夕舉起,口中念起尖利刺耳的縛魂咒;大殿上的衆人頓時覺得胸口憋悶,頭暈目眩。
雲夕冷冷一笑將右手揚起,巫師發出的蠱毒盡數回到他的法器,唱咒之聲戛然而止!
巫師大吃一驚,“你這妖孽,居然能破我的神術……”
雲夕伸手解下頭上的髮帶,長髮如瀑傾瀉而下;金光燦爛的白羽微微拂動在她的發頂,她嫣然一笑,殿中頓增光輝,無人再覺她是妖邪,只覺得是九天女神臨凡、呈現正大仙容,令人不可直面褻視。
巫師身軀一抖,和剛剛進殿的黑衣女祝一同跪下,“奴才(奴婢)叩見公主!”
此言一出,殿上衆人驚倒。
雲夕看那個女祝衣上的綠色花紋,知道她是冥國聖女的門徒,“你如何認得我?”
“奴婢回公主殿下,冥王陛下知您來到中原,用飛鷹傳書畫上您的樣貌,命各地女祝暗中守護,奴婢行動太慢,讓您受辱,請治奴婢的罪惡!”
“你有何罪?原來軒轅叔叔纔是真的對我好……”雲夕想到軒轅澈,再回過頭去看宋御說,暗歎自己遇人不淑。
巫師對着她連連叩頭,“奴才有眼無珠,竟然一時之間沒認出您的蠱王手環。奴才該死!”
雲夕揮揮手,“無妨,我想走,這大周境內還沒人困得住我。”
巫師向宋君撫胸行了一禮,“宋王殿下,這位姑娘就是我們青鳥國的公主殿下,她是天生靈力的崑崙神族,您不可對她失禮,否則神靈會降罪的!”
雲夕卻在巫師向宋王說明的時候,頭也不回地向殿外走去。
“夕兒!你可否聽我解釋一句?”宋御說從王座上躍下,追到雲夕身後。
“不管你是一國公主還是小族夷女,我對你的愛戀從一開始就是真心的!不信,你等蘇公回來問問他,我是一直在想着如何名正言順地娶你做……”
“是麼?你任由目夷公子顛倒黑白、污衊我的清譽,任由那兩個奴才編造謠言、辱我是妖邪;眼看着巫師用蠱毒殺我而不攔不阻,這就是你的真心?!”
“夕兒,別的我都不信,但是他們說你恐非人類,我卻信了!”
“你一日美似一日,令人不敢心生妄念……不只是容顏上的美,我對於你越來越難以把握……你能未卜先知、趨吉避凶;昨晚,我也看到了你頭頂生着奇特的金羽……所以方纔臣下們對你無禮,我一時恍惑未能及時加以阻止——”
雲夕面露譏笑,“恍惑?還記得我在蛇谷救的那條小蛇麼?它被我的唾液救活,卻在臨逃之際想咬我一口,若非我手快就被它得逞了!”
“你,宋王殿下,是我救的另一條毒蛇。”
這一句雲夕說得甚是平靜,毫不掩飾眼中的憎惡之意。
宋御說聞言心頭大痛,一時間無法再說出自辯的話來,他覺出雲夕已對他全無情意,一口腥甜的血涌到嘴裡,他不想被雲夕看到自己的狼狽,便硬生生地將血污嚥下!
“夕兒……”
“婢妾(孩兒)叩見主君!”莊姬帶着公子茲甫快步過來,“婢妾聽說雲夕姑娘因救治大公子的眼睛被人說成是妖邪,婢妾前來大殿爲姑娘正名!”
莊姬跪在宋王面前,“是雲姑娘用靈藥救了甫兒的眼睛,您不要聽信讒言啊!”
衆人見大公子的眼睛一如從前明亮完好,也是大吃一驚。
“是他!”大公子指着二公子目夷,“他在木劍尖上暗藏銅針,我的右眼是被他劍上的針尖扎傷的!”
宋御說目如寒冰,轉頭逼視着公子目夷。
目夷畢竟是個六歲的孩子,見惡事敗露,一下子就腿軟跪在地上,“父王!孩兒知錯了,一切都是母親教我做的,他說刺傷哥哥再嫁禍給雲姑姑就能讓我當上宋國世子……我尚年幼,哪裡能辨別母親的話是對是錯?”
華姬聽到目夷公子的話,幾乎昏厥過去,“你這逆子,怎可口不擇言?我白白爲你謀劃一場——”
“夕兒,”宋御說拉住雲夕的衣袖,“你要如何才能原諒我?殺了華姬母子爲你泄恨如何?”
雲夕甩開宋王的手,“舅父說得不錯,大周果真是個污濁之地!宋王殿下,華姬爲你生了個好兒子,小小年紀就有此陰狠言行,心術深沉不在乃父之下啊,你應好生感激她纔是!”
她瞥了一眼華姬,傲然道,“像她這種心境骯髒、不分善惡,一味執着於私人情愛得失的下賤女人,還不配以我之名而死!”
雲夕說罷,將身一躍,從侍衛頭頂越出大殿;她高聲清吟,神駿逾輝迎上前來,雲夕跨上馬,逾輝一聲嘶鳴、絕塵而去。
宋王知道宮門也困不住這一人一馬,便長嘆一聲,頹然地坐在地上。
蘇公急急走進殿來,“主君?剛纔老臣好像看見雲夕姑娘在遛馬?呃,主君您怎麼坐在這裡?”
“蘇師,您回來了。”宋御說一躍而起,這纔想起是他讓蘇公去莒國打探雲夕的身世。
“主君!大喜事啊,是天大的喜事!主君,老臣已探明:莒國的權臣雲璃離世前遺下一位公子叫雲階,十五年前雲階公子外出打獵不知所蹤;莒國君夫人和一位側夫人都是他的親姐姐,她們派人四處打探數年、卻得不到雲階公子的一絲音訊。”
“就在一個月前,她們收到了雲階公子派人送去的親筆信!雲公子說是這十多年來他都居住在崑崙山裡,被崑崙山界的青鳥國女王招爲夫婿,還生了一位公主叫雲夕!他交待莒夫人,若是有緣見到生着一雙紫眸且頭頂生有金色神羽的雲夕公主,就帶她到先祖靈前上香認祖!”
“主君,雲姑娘就是青鳥國公主啊,她是神族後裔,世傳巫蠱之術、能爲世人消災減難……主君,您若求得公主爲夫人,莫說是宋國強盛,就是恢復商王朝的大業也不在話下……”
“晚了……她走了,雲夕被寡人傷透心,不會再回來了。”
“傷心?”蘇公不解,“雲夕公主那般跳脫活潑的性子,怎會真的生氣?興許以後想起主君對她的好,能回心轉意也說不定哪。”
‘我對她的好?’宋御說苦笑,‘我怕她不告而別,便昧下她的一袋黃金,還幾次欲奪她清白,哪裡有過好?她一路幫我們避開強敵,助我們走出兇險的蛇谷,還用家傳靈藥治好了甫兒重傷的眼睛;她如此幫我,卻被這姦婦毒子設計陷害……’
“來人!把華姬關入冷宮!着公子目夷到北山行宮的寒亭思過三年,若無改悔,再不必回宮!”
華姬哭叫着撲到宋王腳下,“婢妾是一時糊塗,鬼迷心竅了呀,您讓婢妾去冷宮婢妾甘心愛罰,可是北山的寒亭夏日酷熱,冬日寒風刺骨;目夷公子小小年歲怎麼熬得過去呀!”
宋御說將她一腳踢開,“都是你這個惡婦教壞了我的好兒子!小小年歲就敢謀害自己的兄長,若不讓他吃些苦頭,他長大之後豈不成了弒君犯上的逆臣?!”
宋王說完這番話,一行清淚潸然落下:這難道是報應?先君未遭南宮長萬毒手之前,他不也在日夜謀劃如何奪取兄長的王位?
‘華姬爲你生了個好兒子,小小年紀就有此陰狠言行,心術深沉不在乃父之下啊,你應好生感激她纔是……’
雲夕的話再次刺入他的心扉,字字如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