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內,距離秦國鐵騎駐紮進彭城,已經過去一日,昨日彭城本就並非主戰場,故而商賈以及城內的百姓、士族,在躲藏一日後,第二日見沒事,便紛紛走出來。
對於彭城的人而言,只要佔領彭城的將軍不下令屠城,不然麾下伍卒燒殺搶奪、姦淫擄掠,他們便都會安然無恙。
酒樓依舊敞開,甚至一些酒樓中的女子見到街道上沒有秦軍騎卒,還斗膽站在門外攬客。
小舍、商鋪、以及各類各樣的店鋪還有街道上的小販,也都紛紛出現在街街頭。
彭城再一次恢復昔日的繁華熱鬧,不過熱鬧中,總是不乏一些士人互相議論着九鼎的事情,當得知秦將白衍已經帶人去泗水,準備祭祀尋九鼎,頓時面色擔憂起來。
“黃冶將軍爲何棄城啊?聽說那秦將白衍已經去尋九鼎?真有九鼎?若有九鼎,怎能讓秦國取之。”
“可不是,若是九鼎讓嬴政得到,那豈非……”
“眼下如何是好,不知楚國大軍尚需多久,方纔抵達彭城!”
“沒機會了,聽說秦軍已經有兵馬,正在往彭城這裡趕來!”
酒肆內,一些人士人正在互相討論着,這時候突然就有一個士人站起來,對着衆人喊道。
“諸位,不要慌張,九鼎的消息,黃冶將軍此前早已經確定爲假,不知是何人故意所爲,諸位切莫聽信傳言。”
士人面色蒼白,身形肌瘦,但此刻卻對着衆人紛紛拱手。
隨着話音落下沒多久,另一人也站起來,跟着一同附和,告訴衆人,此前已經打探過消息,九鼎的事情乃是無故流傳的莫名謠言。
泗水河!
白衍帶着將士們浩浩蕩蕩的來到泗水河畔,被蕭何徵召而來的民夫正在挑着祭祀所需的祭品,很多熟悉水性的人,也都被蕭何帶來。
“將軍,人帶來了!”
寇壯帶着一個男子,來到白衍面前。
“小人宋子,拜見白將軍!”
聶寬來到白衍面前,見到佩劍的白衍,面色滿是惶恐,連連彎腰低頭。
“汝知曉九鼎的下落?”
白衍有些疑惑的看向這個宋子。
“吾也是聽說,將軍,小的也不敢確認,此前小的就在泗水河長大,那日適逢路過漁伯家,便聽聞漁伯言,於泗水見鼎,小的於是便好奇,想去看看……”
面對白衍的詢問,聶寬連忙點點頭,告訴白衍事情經過,並且還說他也沒想到,打撈兩日,鼎還沒有見到,就突然被人追殺。
“將軍,的確如此!”
一旁的寇壯這時候也把這個‘宋子’的來歷告訴白衍,當初斥候營的將士前來泗水打探消息時,碰巧見到這個宋子被追殺,喬裝打扮的將士見狀,便救下這個宋子,而與宋子一同逃跑的人,卻是已經被殺死。
蕭何站在一旁,聽到這個宋子的話,心神一震,轉頭看了看泗水。
莫非真有九鼎!
“有勞帶路,事成之後,必有重賞!”
白衍對着宋子拱手打禮。
“多謝將軍,多謝將軍!!”
聶寬連忙擺手,隨後爲白衍一行人帶路。
烈日下。
衆人沿着泗水河畔,在有人那麼高的茂密草叢裡繞路許久,隨後又經過密林,七拐八繞,沿河而上。
泗水河的河面很寬闊,最窄的地方人都很難游過去,而寬的地方望去,更是十分遙遠,沒有船隻,根本無法渡河。
走着走着。
白衍略微有些喘息,也看到身旁的蕭何,也擦拭額頭的汗水,二人都配着佩劍,一直跟在宋子後面。
牤則是警惕的看着四周。
也不知道是半個時辰還是一個時辰,甚至更久。
最終白衍等人,終於看到此前宋子說的那個漁伯所居住的木苑,小院的門已經打開,白衍看着一臉悲慼,不斷擦拭淚水的聶寬,便走到小院中。
蕭何與牤也跟在白衍身旁。
白衍看着院子中,還清晰可見的乾枯血跡,望着房屋木門上都是如此,便看了看四周,並沒有發現屍體。
見狀,白衍並沒有在這裡待多久,轉身便繼續趕路。
又過了許久許久。
一行人終於跟着宋子,來到一個極爲偏僻的地方。
“將軍,漁伯此前就是說這裡!”
聶寬對着白衍說道,指着眼前的這一片廣闊的河面,由於是背對着衆人,這時候誰都沒有看到聶寬的表情。
看着泗水河,聶寬此前雖說被白衍攻下彭城的速度,給嚇出一身冷汗,但如今,想到計劃天衣無縫,不由得有些得意,想到身後的白衍,嘴角更是隱晦的微微上揚,白衍領兵沙場再厲害又能如何。
當初白起,縱使平生無一敗兵,不也是死在沙場之外!
蕭何與牤聽到宋子的話,掃視見面一眼,立刻便皺起眉頭,無他,單是那麼遼闊的水面,搜索起來,就頗費時日。
安靜許久。
“將軍,既然在這片水域,祭祀之後,便命人打撈!”
蕭何見到白衍微微皺眉,一直沉默不言的模樣,便主動拱手提醒道。
“好!”
白衍聽到蕭何的話,方纔回過神,點點頭,看了這片湖畔一眼後。
“祭祀!”
白衍下令道。
隨着白衍的命令,所有將士紛紛便開始忙活起來,清理出場地,把四周所有雜草除掉,而祭祀所需的東西,也紛紛被擡到河畔旁,待將士們找來燃燒所需的巨木、樹枝後,祭祀便緩緩開始。
白衍獨自面向篝火,蕭何、牤緊隨其後,其他所有將士,也都紛紛安靜下來。
在蕭何的示意下,一個將士拿着火把,把篝火點燃,沒多久便濃煙高升,緊接着便是祭祀所需的牛頭,雞肉等等祭品,全都在篝火內被熊熊火焰燃燒着。
本就酷暑時節,巨大的篝火更讓所有人都感覺一股炎熱。
“今!”
白衍擡起雙手,對着篝火開口。
“秦臣白衍,秉承天命,順我王之夙願,特來此,尋九鼎,九鼎歸,則天下定,則百姓興,止兵戈,承周氏,爲大統……”
白衍拱手對着篝火,當着所有人的面,開口大聲說道。
說完後。
白衍並沒有着急讓人下河,而是先讓蕭何、牤帶着所有將士,帶着所有人,全都退後百步外等候。
蕭何、牤雖然不解,但對於白衍的命令,依舊還是沒有絲毫猶豫的去執行。
聶寬也跟着一同退去,而此刻聶寬望着白衍獨自留在篝火前不遠處的模樣,心中冷笑連連。
篝火前。
白衍跪坐在地上,不顧泥土,不顧篝火處,微微傳來的灼熱感。
“你說他名叫聶寬!”
白衍看着眼前這個死不瞑目的亡魂,當得知他叫宋原,乃是宋公之後,也是宋晉的父親,以及這所謂的‘九鼎’主人時,白衍哪裡還不知道,九鼎的事情,遠非此前想的這般簡單。
明顯那些人還想借着這件事情,繼續污衊他。
“是的,將軍,那人名叫聶寬,此前小人便是被聶寬所矇蔽,將軍切莫聽信那聶寬的話,若是可以,還請將軍去十里亭,救救宋家,唯有宋家之人活着,指認那逆子與聶寬之圖謀,方纔不能得逞!”
宋原滿臉着急的對着白衍說道,雖然同樣驚恐於秦將白衍,居然能看到他這個死人,但眼下宋原也顧不得那麼多,連忙開口請求到。
那一晚在這裡,宋原可是清清楚楚的知道,聶寬是打算滅掉宋家,乃至十里亭所有人。 “晚了!”
白衍看着宋原,深深的嘆息一聲,神情滿是凝重。
一直以用來,白衍是真的沒想到,那昌平君及其幕僚,居然如此耗費心機嫁禍於他。
“恐怕白衍離開彭城之時,十里亭便再無活口!”
白衍開口說道。
如今得知經過後,已經意識到,從離開彭城之後,寇壯把那聶寬帶來他面前,十里亭與宋家,怕是都已經沒有活口。
如何破局?
白衍面露思索,伴隨着他離開彭城,來到泗水,伴隨着‘宋子’來到他面前,幾乎肯定的是,彭城都已經在傳言他白衍前來尋找九鼎。
十里亭與宋家的人,縱使不是不是他殺的,縱使眼下離開,他不去打撈九鼎,連忙回城,一切都已經來不及。
如今唯一破局的方法,便是找到宋原的逆子宋晉,但這絕對不可能,在如此周密的計劃下,宋晉怕是早已經前往楚國。
莫非又要尋求小舅父?
還是書信告訴班定,讓班定解決想辦法在楚國抓住宋晉。
“可否幫我看看,水中可否有真的九鼎!”
白衍一臉無奈,眼下面對這個困局,目前白衍也想不出方法,就算眼下直接把那聶寬抓起來也無濟於事,還不如祈求老天,看看能不能在泗水,把真的九鼎找出來。
不過白衍聞言也知曉希望渺茫,九鼎若那麼輕易尋找得到,早就已經被他人找到。
“將軍,水中除我宋家大鼎外,並無其他鼎,將軍若是想尋找九鼎,宋原願爲將軍效力,只求將軍定要除掉聶寬,救一救,吾那逆子。”
宋原拱手說到最後,如同頹廢一般跪坐在地上,一臉絕望。
“好!白衍只能盡力!”
白衍看着宋原的模樣,他能理解宋原的想法,縱使是兒子宋晉親手殺的他,但隨着宋家全部慘死,如今宋家唯一的至死,便竟有宋晉這一條血脈。
宋原再不能釋懷宋晉的舉動,也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宋家絕後。
而宋原明顯就清楚,聶寬在決定除掉他,以及宋家,整個十里亭的人後,待宋晉站出來說他指證他白衍,過不了多久便是宋晉的死期。
死無對證,唯一能說出真相的人死去後,自然便不會再有真相。
“將軍,此前吾碰見同樣被害死的老人,朝夕相處,恰逢在此,吾便去請他一同來幫忙!”
宋原顫顫巍巍的起身,對着白衍說道,隨後轉身離去。
白衍一臉陰沉的看着眼前的篝火,思索着眼下到底要如何破局,難道真的要眼睜睜被天下藉此嘲笑?這可不是兒時在村子被嘲笑。
“將軍!”
身後傳來腳步聲,隨後蕭何的聲音傳來。
白衍聞言,擡手對着篝火,對着蒼天,輯禮磕頭數次後,方纔緩緩起身。
“打撈九鼎!”
白衍對着蕭何說道。
蕭何聞言,連忙對着白衍拱手打禮,領命下去吩咐。
白衍這時候看向牤與那些將士一眼後,看了看那個‘宋子’,思索着要如何泄憤。
半個時辰後。
正當白衍在河畔岸邊,望着將士帶着那些熟悉水性的人,在潛水打撈九鼎時,突然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來到白衍面前,對着白衍跪拜下來。
“還請將軍爲吾,拾其兒孫屍骨,將宋晉分屍在墓前,老夫願將九鼎,獻給將軍!”
老者對着白衍磕頭道。
方纔的宋原做夢都沒想到,他忽略了一個細節,那就是此前他只問宋晉有沒有除掉帶路的漁夫,並沒有問過宋晉把漁夫如何處理。
而這老者,顯然便是宋晉屠殺的那一家人。
“牤,你帶人在此看着,我去四周看一看!”
白衍沒有着急回覆那老者,而是對着牤吩咐道。
“諾!”
牤連忙領命,看着白衍要獨自走一走,想到白衍的劍術,牤點點頭。
白衍給了那老者一個眼神,隨後朝着一個沒有人的位置走去,確定四周無人後,方纔停下腳步,轉過身。
“你怎知道九鼎在何處?”
白衍眉頭微皺,看着這名老者,與宋原一樣,也是一個亡魂。
聽方纔這老者的話,顯然這老者一家人都已經死於非命,並且兇手都是指向宋原之子宋晉,但白衍很疑惑,老者爲何會說獻鼎,而不是尋鼎。
一字之差,但其意卻讓人有些懷疑。
“將軍,老夫便是當初的埋鼎人!”
白髮老者對着白衍解釋道,或許是想到家人兒孫,白髮老人眼神之中,滿是仇恨。
隨後老者告訴白衍,當初齊國被諸國攻打,九鼎的確是被帶到泗水,但並非如傳言那般,被丟入泗水河中,而是按照當時齊王的意思,先埋起來,騙世人丟入泗水河內,待齊國得援,復國之時,再來取鼎。
爲了隱瞞這件事情,當初埋鼎的三十多個士卒,全部都被齊王騙到一個地方,殺死。
而他,便是那三十多人中的其中一個小將領。
在那一次屠殺中,因爲燕軍追殺過來,重傷瀕死的他,那些齊卒來不及埋葬,也由此,最終成爲唯一倖存的人,後面齊國雖然復國,但他心灰意冷,也不敢再以此前的名字活着,故而隱居在泗水河畔,以捕魚爲生,也育有後人。
……………………
彭城內。
荀朔正站在城牆上,看着楚軍哪裡傳來的消息,楚將黃冶得知被騙,吐血暈過去,忍不住笑着搖搖頭。
“遙想黃冶一直以來,都不把將軍放在眼裡!”
荀朔看完後,把布交給鳩。
對於黃冶被氣暈過去,荀朔倒是沒有意外。
黃冶心性高傲,自詡畢竟李牧,並且素來沒有敗仗,結果如今,卻被白衍以這種近乎嘲諷的方式奪下彭城,而丟失彭城的黃冶,一朝毀盡半生名譽,至此淪爲同僚笑談,以黃冶心性,如何能接受得了。
恐怕黃冶若是緩不過來,氣急攻心都有可能。
思索間。
荀朔與鳩閒談着,望着城外,逐漸臨近黃昏,不久便會天黑。
這時候突然一名將士急匆匆的前來稟報,說是有一個叫做十里亭的地方,突然有人發現,所有人都被殺死,似乎不像流寇所爲。
“十里亭?”
荀朔聞言,眉頭微皺。
爲何有人這時候,會屠殺當地的楚國百姓,荀朔感覺有些奇怪。
“大人,不好了,城內突然有人傳言,白衍將軍今日出城,是去殺人去了!”
荀朔的扈從突然急匆匆的跑到荀朔面前,對着荀朔稟報到。
聞言,荀朔轉過頭看着扈從,兩息後,荀朔臉色大變,看着外面的天色,想到十里亭的死,還有白衍去尋九鼎的事情。
“不好,立即命人去調查十里亭!”
荀朔連忙對着鳩吩咐道,隨後轉身,朝着城門階梯走去。
意識到什麼的荀朔,眼下清楚,必須要立即去見一見,彭城內的那些士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