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淄城門,伴隨着一道道布詔,所有齊國將軍、將領,全都一臉懵逼的左看右看,紛紛不知所措起來。
齊王下令,齊國降秦!
這……
一時間,很多年輕氣盛的齊軍將領,都心有不甘,但看着周邊之人,卻又不敢違背王命。
對於麾下伍卒可否敢與他一起高舉利劍,行死守臨淄一事,他們比誰都清楚,更何況就算有幾個伍卒敢,那其他人呢?城樓上這密密麻麻的齊卒,他們可否都願死守?會不會就在他們開口之際,所有人轉頭便把他們抓起來,交給齊王,齊王再把他們交給秦軍?
想到這裡,很多年輕的齊軍將領,再有志氣,也不由得面露頹廢下來。
“卸甲歸家!”
一名齊軍將領,突然把手中的利劍丟棄掉,隨後快速的脫下衣甲,扭頭便在無數人的注視下,往城樓下走去。
見狀。
數不清的齊軍伍卒,也紛紛丟棄彎弓、利劍,一根根長戈東倒西歪的靠在城牆旁,有些滾落城道,也被一件件衣甲蓋住,被腳踏過。
凝聚士氣往往需要天時地利人和,而散掉士氣,往往小到只需要一個人的舉動。
面對城外聞名天下的秦軍鐵騎,在所有齊軍伍卒眼裡,都是不想拼命的,誰都想活下去,誰都不願意死在戰場上,回家娶妻生子,豈不是更有意義。
“走!”
“回家咯!幸好不用上戰場,與秦人廝殺!”
“可不是,那日看到趙邊騎與秦騎,那些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人……”
伴隨着此起彼伏的聲音,意料之中的情緒低迷,似乎並沒有出現在整個齊軍之中,隨着卸掉衣甲,丟掉武器,此前一個個齊卒,如今更像是一個個齊國普通百姓,甚至絕大部分人,常年吃伍卒歲俸,手裡老繭,還不如耕農的厚。
正午時分。
隨着臨淄城門打開,荒廢的臨淄城頭上,只能看到雜亂的長戈,以及空蕩蕩的齊國旗幟飄蕩。
齊王建赤裸上身,手捧王印,帶着齊國的文武百官,以及所有女眷,一步步的走出臨淄城門,當看到城外遠處,騎着戰馬的衆多秦軍將領,看着人山人海一般的秦國鐵騎大軍,這一刻齊王建心中滿是複雜。
走出城外十多步後,齊王建轉過頭,回頭看向城樓上,那一支支齊國旗幟一眼,老邁的雙眼中,微微泛紅。
齊國!
這傳承八百年的社稷,最終就要斷送在他齊王建的手裡,年邁的齊王建心中並不好受。
“天吶!”
蒼老的嘴角張開,齊王建順着齊國旗幟,仰望蒼天,最終千言萬語,唯有化作一聲嘆息。
片刻後。
伴隨着白衍統領一衆秦軍將領,緩緩來到齊王建不遠處,以齊王建爲首的齊國諸多官員、大儒、女眷、齊國宗親,紛紛跪在地上,向代表秦國的白衍示以臣服。
“田建,率領齊國文武百官、宗廟祭祀,願向秦國臣服,示意朝臣!至千秋萬代……”
齊王建目光復雜的看向白衍,隨後緩緩對着白衍磕頭。
這時候。
一名秦軍將領,一步步來到齊王建身旁,掃視眼前一衆人後,彎腰拿起齊王建手中的王印,轉過身一步步的回到白衍旁,雙手捧着王印,交給白衍。
白衍看過之後,確認是齊國王印,便轉交給李信,當看到象徵齊國疆域的布圖,也被秦軍將士拿過來時,白衍翻身下馬。
白衍一步步上前,看着磕頭的齊王建,看到轡夫子、田老等人後,看到田燮、田琮、田濉等數十名官員,看到麗妃、嬀涵子等諸多女眷。
來到跪在地上的齊王建面前,白衍彎腰雙手攙扶齊王建起來,當手碰到齊王建赤裸的身軀時,看着眼前雙眼泛紅的老人褪下齊王服飾。
“方纔白衍是秦臣!”
白衍對着齊王建說道,當攙扶齊王建起身後,白衍在轡夫子、田琮、田濉,以及麗妃等人的目光下,一步步後退。
“此刻,白衍是齊人!”
白衍當着所有人的面,當着齊國宗親、齊國女眷、齊國百官乃至所有秦軍將士的面,雙腿跪在地上,滿是認真的向齊王建磕頭行禮。
“白衍,謝齊王之恩!齊王當政,齊國疆域數十年無戰,百姓安居樂意,萬民休養生息!今齊王爲止兵戈,願出城,此乃齊人畢生之幸!齊國不在,齊王事蹟,當傳頌千古,仁德之名,當萬世敬仰!齊人白衍,愧之!”
白衍磕頭後,擡起雙手,一字一句對着齊王建說道,聲音在安靜的城門外,清楚的傳入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這一刻,所有人都不由得看向白衍,不管是田琮、田濉兄弟,還是李信、楊彥等一衆將領,就連轡夫子、田老等人,聽到白衍的話,心中都不由得有些觸動。
特別是當親眼看到身爲武烈君,身爲秦國大良造的白衍,親口對齊王建說‘愧之’的時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讓所有人都心神一顫,感覺到這兩個字背後的分量。
所有人看向齊王建的目光,都不由得有些改變。
“好!好!”
齊王建紅着眼睛,滿含淚光的上前,攙扶白衍起身。
當親耳聽到白衍,承認是他田建,是一個仁德之君,一直壓抑在內心深處的情緒,終於緩緩消散。
看着面前起身的白衍,田建心中只是有些可惜,他一直等白衍以齊人的身份拜見他,如今如願,可惜卻是這般場景。
“城內伍卒皆降,武烈君,莫傷齊人!”
齊王建對着白衍說道,或許是聽完白衍的一番話後,齊王建最後想再爲齊國百姓做些什麼,哪怕就只是說一句話。
人很複雜,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得到的卻一直都不珍惜,這或許便是人的通病,而更可怕的是,在開始的時候人不明白,所以沒有改,而等明白的時候,卻又不自然的會忘記,再一次忽視。
“齊王放心!”
白衍點點頭,隨後示意牤把綢衣帶來,爲齊王披上。
“武烈君,齊相後勝一族,被田儋、田橫等人,聯合三地士族屠殺,武烈君入城後,定要抓住真兇!”
齊王建看向白衍,請求道。
這也是齊王建如此着急做主要的原因之一,不管是在宮門外的刺殺,苦尋無果,還是齊相後勝入宮沒多久,回去後,當天夜裡便一族被屠殺乾淨,這都讓齊王建下定決心。
齊王建害怕,連後勝都被刺殺的情況下,過不了多久,田儋就會聯合三地舊族,對其他齊國大臣動手,甚至連嬀涵子與他這個齊王,也不例外。
麗妃的話,並不無道理。
“齊相後勝被殺?”
白衍聽到齊王建的話,皺起眉頭,目光瞬間便看向一旁的齊國文武百官,隨後不着痕跡的打量轡夫子、田老、盧老等人一眼。
“帶將士們入城,嚴防城門!”
白衍對着牤說道。
牤點點頭,然而還不等牤轉過身,便看到城門內,一名宦官急匆匆的過來稟報,當着齊王建與白衍的面,說田儋、田橫等人,已經聯合城內士族,近千人趁着城門沒有看守,衝出東門。
“抓人!”
牤聽到宦官的話,怒目圓睜,跑到戰馬旁,上馬之後,便統領秦軍鐵騎,飛速的朝着城門內趕去。
這時候。
望着無數鐵騎紛紛涌入城內,在諸多齊國官員的張望中,麗妃帶着轡夫子、田老等人,在諸多官員中,一步步來到白衍、齊王建面前。
“顏麗,拜見武烈君!”
麗妃對着白衍行禮道,隨着齊王建歸降,齊國也隨着城樓上一支支齊國旗幟那般,再無齊國,麗妃見到白衍,自然不會以麗妃自稱。
白衍對着麗妃還禮,看着柔美的麗妃,二人對視,都明白對方親近之意。
“此乃前齊國太傅!傳遍天下的着書一事,乃是出自老先生之手!想必武烈君也有所耳聞!”
麗妃側身,等白衍與轡夫子、田老等人打禮後,便把轡夫子身旁的一名老者,介紹給白衍。
聽到麗妃的話,楊彥與李信等人,都一臉吃驚的看向那名老者。
此前名譽天下的神秘老者,居然就是這人。
“久聞太傅之名!此前在咸陽,白衍曾有幸得秦王厚恩,拜讀過先生所着!”
白衍擡起手,看着滿臉蠟黃,一臉清瘦的老者,擡手行禮道。
“不過隨手一些,不足爲道!聽聞那小女娃,已經成武烈君之妻,不知如今可否安好?”
老者看到白衍似乎不知道他是假的,心中頓時安定不少,常年行騙的他,頓時便穩定心神下來,只要武烈君白衍的妻子,那傳言中的田非煙不見到他,對於他而言,就不怕其他人還能認出他是假冒的。
這一輩子游歷天下,靠着就是一張嘴巴混吃混喝,連齊王、麗妃,乃至齊國官員的暗地試探,都被一言帶過,不管如何詢問,他都有應對的辦法。
只要白衍看不出他是假冒的,那剩下的,便都在他的算計之內。
“回老先生!家妻安好!就是成婚不過幾日,白衍便離開咸陽,對於先生之事,白衍倒是所知不多,待老先生回到咸陽,白衍還想請老先生去府內,與家妻一敘!”
白衍看着神態孤傲的老者,神情滿是謙虛的說道,態度十分懇切。
老者聽到白衍的話,眼神一怔,隨後是徹底放下心來。
“眨眼間過去多年,物是人非,怕是再見,人疏難識……”
搖搖頭,在齊王建等人的目光下,老者嘆口氣,隨後看向白衍:“聽聞秦王嬴政,想要見老夫?”
“是!秦王素來喜歡拜讀老先生之作,曾詔令天下,爲求先是入秦!”
白衍點點頭,看向老先生,隨後與一旁的齊王建、麗妃等人對視一眼。
此刻,白衍其實也很好奇,不明白這老者明明是假冒的,爲何在臨淄王宮內,留在齊王身邊那麼久,卻不被齊王看破,就連公子升、麗妃以及田燮等齊國大臣,都無法識破這老者乃是冒充。
齊王建就是再昏庸,也不可能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試探,更何況還有田燮、轡夫子、麗妃等人,他們也不可能不問。
“今秦軍鐵騎進入臨淄,也罷!也罷!老夫便去咸陽,見見秦王!若有機會,也見見那小女娃!噢,倒是尚未習慣,那小女娃,已是武烈君之妻!”
老者開口說道,隨後笑起來,擡手摸了摸灰中帶白的長鬚。
聽到老者的話,不管是李信還是楊彥,全都皺了皺眉頭,更別說其他秦軍將領。
老者的態度,顯然對白衍有些輕視,甚至有些無禮。
“家妻得知,定然欣喜!”
白衍似乎並不在意老者的態度,或者說,在齊王建、麗妃、轡夫子等人眼裡,白衍更在乎的,是能把這着書的老先生,帶去咸陽,帶到嬴政面前。
“命人保護老先生,切不可讓叛賊行刺!”
白衍轉過頭,對着楊彥囑咐道。
其實白衍比任何人都清楚,就算到咸陽,這冒充的老者也不會見非煙,否則身份註定就會暴露,老者打什麼主意,白衍已經大致猜到,但這並不妨礙,白衍依舊要派人保護這老者。
日後只要試探幾番,確定這老者不會露出破綻,或者說有能力裝扮下去,那麼白衍比所有人,都樂得把這老者帶去嬴政身邊,甚至白衍還不介意,去咸陽前,暗地裡送幾卷竹簡給這老者,讓他成爲一個半假半真的人。
秦國一統,郡縣制、分封制註定會產生矛盾,看看後世中,嬴政死後,嬴政的子嗣後人,以及提出郡縣制的李斯,所有人的下場!
白衍也想要讓秦國再次出現一個‘商鞅’,一個不管事成、事敗,都會不得善終的‘商鞅’。
“諾!”
楊彥對着白衍打禮接令,雖然楊彥也不喜歡老者的傲慢,但這並不影響楊彥也知道,這着書老者的重要,以及嬴政到底有多渴望,見到這老者。
………………………………
齊地,琅琊。
“你確定着書之人,是白衍?”
一座府邸內,一名身穿綢衣,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五十多歲左右,一邊走,一邊詢問身後的弟子。
“老師,弟子也不敢篤定!多年前在咸陽,一個名叫衍的齊人少年,曾暗地裡通過呂氏商鋪,送竹簡到齊國臨淄,並且也是送到田府,交給田鼎之女田非煙!”
劉盂面色有些猶豫,不敢亂說,只能把當初知道的事情,完整無誤的再次重複一遍。
“也就是說,那少年,便是如今被封爲大良造的白衍,而着書之人,很可能也是白衍!”
徐福來到涼亭內,感受着沿海的熾熱。
微風拂過,吹起徐福肩膀上,少許灰白的髮絲,然而術士打扮的徐福,臉色卻一直都是思索着什麼。
“若是白衍,爲何白衍,不讓世人所知?連嬴政……”
徐福呢喃間,回想整件事情的經過,此刻徐福也不敢篤定,着書之人是不是白衍。
倘若不是白衍,弟子劉盂見到的竹簡,又如何解釋,這也實在太過巧合,更何況白衍年紀輕輕,功封武烈,爵至大良造,爲秦國滅魏破楚,這番能力,也太過讓人驚歎。
然而若是白衍,爲何明明是一件好事,白衍卻要隱瞞,就連昔日田鼎之女田非煙,也告知齊王及其父,乃是一老者?
可惜,除了那捲竹簡,其他竹簡就連呂氏,都從未看過。
“此事暫且不能告知他人!”
說話間,徐福似乎下定決心,轉過頭看向劉盂:“告知田榮,只要有辦法讓老夫見到嬴政,老夫便同意,親自去一趟咸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