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子車罟將魏姝領去了個小馬廄,魏姝一瞧,裡面都是半大的小馬駒,一個個的長得都很惹人喜愛,油亮的,帶着奮發的活力,眼睛又大又圓,黑亮黑亮的。
子車罟說:“姑娘挑一匹吧。”
魏姝挑了一匹,也是棗紅色的,很漂亮,她將它牽了出來,學着嬴渠的樣子摸它,結果它衝着她打涕,不買她帳的樣子,子車罟和燕宛都看笑了,尤其是子車罟捧腹大笑的不行,然後說:“姑娘,快上馬吧。”
魏姝喪着臉上去,子車罟見她哪是會騎的樣,牽着繮繩陪她走,身後跟着燕宛。
魏姝騎着小馬駒在馬場走了幾圈,很慢像是散步一樣,她其實很羨慕那些會騎馬的,縱馬揚鞭,很快意,她看見不遠處有個紅袍女子,頭髮束的很高,在馬場上騎射,箭無虛發,颯爽極了,很耀眼。
她盯着那女子看,卻見嬴渠也在,□□也是一匹高大的駿馬,兩人應是在比箭,還有記籌的士兵。
嬴渠搭弓的樣子很好看,脊背筆直,他帶着護甲的手一鬆,那箭就飛了出去,直中靶心,很輕鬆,兩人一箭接一箭的比着,然後她再看那豔麗的紅袍女子,就覺得心裡的羨慕開始發酵了。
她的臉色變得不太好,明明都是在馬場,她卻只能由人牽着騎小馬駒,心裡不痛快,便問子車罟說:“那女子是誰?”
子車罟說:“是嬴氏女,嬴潼。”
若是放在春秋時期,同姓宗室間是絕對不能通婚的,但是戰國就不一樣了,沒以前那麼多約束。
魏姝看着他們比箭,一箭一箭的,陰沉着臉,說:“你們秦國不是窮嗎,我見着箭簇挺充足的。”
子車罟覺得她突然間變得陰陽怪氣的,也不知道說什麼。
箭比完了,嬴渠驅馬來了,他見魏姝臉色不好,便皺眉問子車罟:“怎麼了?”
子車罟冤枉,剛纔還好好的,睡知現在怎麼了,他也莫名其妙。
這時嬴潼也驅馬來了,她看着魏姝,很高興,笑的很親和,但魏姝的臉拉的很長。
嬴潼不在意,轉而對嬴渠說:“這便是魏國來的女子,偷跑去洛陰找你那個?”
魏姝聽着臉更黑,什麼魏國來的女子,她又不是沒名字,偷跑去洛陰,這事她怎麼也知道?
嬴渠微笑着說:“是”
嬴潼轉而問魏姝,很熟絡友好:“你叫什麼名字?”
嬴潼和嬴渠騎的高馬,就她一個人騎的小馬駒,這麼一來,魏姝總有種他們兩人拿她當猴看的感覺,過了白天才說:“魏姝”沒什麼好語氣,臉很臭。
嬴潼有些莫名其妙,以爲自己是犯了錯,轉頭一臉詢問的看向嬴渠。
嬴渠卻在看着魏姝,目光是淡淡的,含着笑意,感覺眉眼都彎了些,薄脣也是斂笑的,剛纔同她比箭時他都沒有這麼開心。
嬴潼覺得他好像很喜歡看這個魏姝生氣的樣子,但嬴潼沒覺得這個魏女有多麼有意思,更不懂嬴渠是笑什麼。
燕宛也看不下去了,俯在魏姝耳邊提醒說:“姑娘,你這臉太喪了”
喪?她立刻想要變,轉念一想,喪怕什麼,她這麼美,喪一點也還是美的,反正她就是不高興。
沒人會喜歡一個本來對自己好的男子,突然的去對別的女子好,而自己卻被冷落到一旁,這或許很自私,但是絕對是人之常情。
況且嬴渠是她唯一的靠山,是她在秦宮裡唯一的指望,他不管她了,那她要怎麼辦?
再者美豔的同性的存在,本身就是種威脅,更不要說嬴潼還會騎馬射箭的,羨慕和嫉妒只有一線之隔。
魏姝太過要面子了,左右她也是不會騎馬,便說:“這騎馬也沒什麼意思,我回去了。”
她說完,所有人都是沉默的,沒有人出聲,也沒人來扶她,都等着看她下馬似的。
可魏姝不會下馬,覆水難收,她這話說了只能硬着頭皮的下,子車罟也非要沒眼力價的看着她。
魏姝只得踩着馬鐙子下來,這馬向來不停她話,馬蹄一撅,魏姝就直接摔下來了,屁胡着地,撲通的一聲,慘不忍睹。
燕宛立刻的扶她,擔憂的說:“姑娘沒事吧?”
子車罟直接就笑了,笑聲如雷,捂着肚子說:“你怎麼連下馬也不會。”
魏姝沒理他,也沒看嬴渠和嬴潼,轉身就走了。
子車罟在後面很不解的說:“這怎麼還生氣了。”
魏姝身上的錦衣刮壞了,髮髻散了,灰頭土臉的,她的屁股很疼,約麼是摔青了,但是走的很快,氣沖沖的。
燕宛在她身後碎步跟着,蹙眉問:“姑娘哪裡摔壞了?”
魏姝說:“沒壞!”
燕宛看着她氣鼓鼓的樣子忍不住掩面笑了。
魏姝問她:“你笑什麼?”
燕宛放下衣袖說:“姑娘這可是吃醋了?”
魏姝皺着眉頭:“什麼是醋?”
燕宛說:“醋就是醯 ,吃起來是酸的。”
魏姝嘗過,以前在魏國時食魚膾便會沾,她瞪燕宛一眼,說:“我有什麼可酸的,無聊!”說着便繼續氣沖沖的往前走。
燕宛還欲開口,見了驅馬而來的嬴渠,便躬身禮一禮說:“公子”說罷,她便退到一邊去了。
嬴渠從馬上下來,走到魏姝身側,她還是不瞅他,鼓着氣,黑着臉,一副旁人莫近的樣子。
嬴渠問:“傷怎樣了?”
魏姝不假思索的說:“沒傷”
嬴渠說:“鞭傷”
魏姝這才知道,他問她的是舊傷,抿了抿嘴說:“留了些疤。”
嬴渠說:“有越地的藥膏,讓人去取。”
魏姝沉默了一會兒,說:“嬴渠哥哥,你都一個月不曾來看我了。”
嬴渠微微笑說:“西南巴蜀出些亂子。”
魏姝轉頭問:“那你什麼時候來看我。”她看着他,眼睛和期盼,黑色的眸子很亮。
嬴渠笑了,說:“明日後便不再去泮宮,你可以來找我。”
嬴潼也驅馬過來了,魏姝的眼睛很尖,立刻的抱住了嬴渠的胳膊,撒嬌的說:“嬴渠哥哥,陪姝兒回宮吧。”
嬴潼先是一僵,然後便笑了,公子渠被魏女纏着的事可以說是傳遍秦國上下,嬴潼本來以爲是誇大其詞,耳聞不如一見,如此看來倒是真的,有這麼一個妖媚的女子,怕是秦國上下沒人敢再打嬴渠的主意了。
嬴渠也笑了,說:“好”
魏姝是一直抱着嬴渠胳膊的,那架勢恨不能掛在他的身上,嬴渠也是微笑的,由着她胡鬧。
等出了馬場,走了一會兒,魏姝就把手鬆開了,她迫切的想要融入秦國,但魏女的身份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她,她是個外人,一個無法溶入到嬴姓的外人,是個魏女。
兩人就這麼走着,嬴渠沒有看她,平淡的說:“嬴潼是叔父的女兒。”
魏姝一怔,擡頭看着他,嬴渠微微笑說:“嬴潼的父親當年殺死出公,還政君父,是秦國功臣,離世時,嬴潼不過六歲,無父無母。”
魏姝沉默了一會兒,她知道嬴潼也是個可憐人,可是還是忍不住擡頭問嬴渠:“你們自小一同長大?”
嬴渠點了點頭。
自小長大,一定比跟她還要親,不過她心裡卻好受些了,因爲他主動的同她講了,沒有拿她當魏國的外人,他告訴她,比什麼都不同她說要讓她好受,她問:“你們很親?”
嬴渠:“如兄妹”
魏姝問:“那我如什麼?”她問的很認真,嬴渠微怔,卻只是看着她,什麼也沒說。
回到宮時,恰好遇到了羋氏,在婢女寺人的簇擁環繞下,羋氏顯得格外雍容華貴,她心情很好,在宮裡緩緩散步。
魏姝記得羋氏,那日羋氏叮囑暗殺嬴渠的事還歷歷在目,羋氏和嬴虔她們母子都讓她心生恐懼,她躲在嬴渠身後,不由的扯了扯他的衣袖。
羋氏看到了嬴渠,笑就僵了,變得很不自在。
嬴渠微笑了笑,躬身疊手,行禮說:“夫人”
羋氏拿不住這嬴渠的心思,她只知道嬴渠饒不了她,見他這麼恭敬溫潤的樣子,羋氏的脊背滲汗,聲音也有些磕絆,說:“起,起身”
嬴渠還是微笑着的,很溫和,清俊如月。
羋氏的命還掐在嬴渠的手裡,她很尷尬,不願意面對他,偏偏就又這麼巧,羋氏說:“對了,晚間君上宴請蜀國佐使,正要派人去知會呢。”
嬴渠說:“好”
等羋氏走遠了,魏姝這才說:“真是奇怪,她應是知道我去洛陽通風報信……”羋氏應該是厭恨她的,可到現在,足足半年過去了,羋氏也沒動她,倒像是不知情一般。
嬴渠見她沉思懊惱的樣子,微微笑了。羋氏不是不知,只是現下嬴渠手裡握有羋氏暗殺他的死士,羋氏怕他還不及呢,又怎麼敢動魏姝。
嬴渠將她送回屋子,便要轉身離開。
魏姝見他走,頓時有些失落,說:“你今晚是有饗宴嗎?”
嬴渠說:“是”
魏姝委屈的說:“你今日都在同嬴潼騎射,都沒有陪我多久。”她很可憐,站在屋裡,眼睛裡泛着水光,又說:“你就是在騙我,你說回秦也會待我如常,卻鮮來見我,我自己住在這屋子裡,乏味無趣。”
嬴渠有些無奈,他知道她,她哪裡無聊,燕宛整日的陪她,偶爾還會給她一些小玩意和新鮮的吃食,她過的快活的很。
反倒是他,得空時是真的會惦記她,但她可不曾惦記過他,她這是想去饗宴了,所以才擺出這麼一副眼巴巴的姿態。
魏姝聲音軟糯的叫他:“嬴渠哥哥”
嬴渠只是看着她,無奈又想笑,她又再同他撒嬌,她總是這樣,用好言好語去哄他。
魏姝見他不動搖,便說:“那嬴渠哥哥你過來,姝兒同你說句悄悄話總好吧?”
嬴渠不知她又有什麼鬼主意,便微微彎下了彎,他的皮膚白皙如玉,鼻樑高挺,很淡雅清俊,睫毛微微輕動,斂着溫柔的眼眸。
魏姝很快的摟過他的脖頸,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她的嘴脣又軟又熱,綿綿的,溼熱的呼吸也灑在了他的面頰上。
嬴渠的身子微頓,她就在他耳邊說:“嬴渠哥哥,你就帶姝兒去吧,姝兒也想去。”她感覺到他的僵硬,就像那時他給她的後背塗藥時一樣,原來他也是會這樣緊張的,身子也是會這麼燙的,她有種奸計得逞的快感,摟着他的脖頸,身子又貼了貼,輕聲說:“嬴渠哥哥,你就同意了吧。”
她聽見他略顯紊亂的呼吸,看着他斂住眼眸的睫毛微動,她的心也開始癢癢的,像是羽毛輕輕滑過一般,身子發軟。
呼吸聲相互交錯,卻又都在沉默,她是在玩笑,可他的心已經非常的亂。
過了一會兒,嬴渠說:“好”
魏姝眼眸一亮,說:“真的?”
嬴渠微笑着說:“真的,去換身衣裳”他不動聲色的將她的手拉下了。
饗宴出乎意料的無趣,沒有跳舞的優伶沒有俊美的俳優,沒有趙音魏曲,什麼都沒有,很無聊。
魏姝坐在嬴渠身後的矮案旁,聽着他們說着她聽不懂的事,什麼巴欲盟秦連兵蠹蜀,什麼許之以金帛好女,很乏味,一堆偏蠻小國整日的勾心鬥角,錙銖必較。
秦公坐在高臺上,臉上無笑,威嚴肅穆,一身黑色深衣更添鋒銳,滿座之人無敢出聲。
魏姝後悔了,倒不如在屋子裡小憩,哪裡像現在一樣,身不能動,嘴不能語,坐的腿麻。她從豆裡撿着炙肉往嘴裡塞,嘴裡有意無意的唉聲嘆氣,嚼爛了,正要往嘴裡塞第二口,就和嬴虔對視上了,他在瞪着她,很可怕,那樣子恨不能現在就用馬鞭子抽她解氣,她手裡的炙肉就掉下了,身子僵了僵,立刻的正坐好,訕訕的,不敢再怠慢。
嬴虔早就聽見她在後面唉聲嘆氣,忍了許久,終於是忍不住了,回頭狠狠的瞪她,心想這個魏女真是沒有眼力,等他轉過頭來,卻見嬴渠也在斂笑。
嬴虔皺着眉頭說:“你也如此散漫!”
嬴渠還是在笑,壓低了聲說:“兄長莫要再嚇她了。”
嬴虔說:“你也是!非帶她來作甚!”
嬴渠沒看他,端起一爵酒,淡淡的說:“兄長,君父看你呢。”
嬴虔聽他這麼一說,臉立刻的青了,正襟危坐,不再耳語。
饗宴散了,魏姝便同嬴渠一起往回走,天已經近涼了,天上的繁星很亮,她擡頭看着,笑眯眯的,嬴渠看着她那副模樣,便笑了,說:“看路。”
魏姝說:“嬴渠哥哥,就要到秋天了。”
嬴渠說:“嗯。”
魏姝其實想問,她還要在這秦宮裡待多久,但她問不出來。
嬴渠問:“想回魏國了?”
魏姝說:“想,但又捨不得嬴渠哥哥。”
嬴渠笑了,她嘴總是這麼甜,他說:“過幾日便是秋狩。”
魏姝轉頭看他,說:“姝兒也可以去嗎?”
嬴渠說:“可以”
魏姝眼睛一亮,又很快的黯淡下去了,說:“可是我不會騎馬。”
她說她會騎馬,那都是騙人的,她至多隻會讓人牽着,走那麼一會兒。
嬴渠微笑說:“嬴潼在宮裡住着,明日會讓她教你。”
魏姝問:“你不能教我嗎?”
嬴渠說:“西南的事太繁冗。”
魏姝知道,嬴渠是很受秦公倚賴的,很忙,而且他手下還有驍騎營要訓練,抽不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