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十八

魏姝困了,但是她雙手都塗滿了藥膏,掀不了被褥,趙靈沒說什麼,把被褥掀開。

魏姝只是看着他,然後說:“我沒淨口洗臉”她這話說的很蠢,難不成她還要讓趙靈伺候她?她說完就後悔了,又訕訕的乾笑道:“不用洗也沒關係。”

趙靈沒說話,將白巾用乾淨的清水浸透,他有些後悔了,白日下手重了些,結果現在反倒要他來伺候着她。

他將水擰掉些,平淡的說:“過來”

魏姝聽話的去了,半蹲下身子,閉着眼睛,她的睫毛很長,很濃密,眉毛秀氣如柳葉一般,鼻樑高挺小巧,眼尾下那顆小小的痣在昏暗的光線下更顯得別有風情。

趙靈便用白巾擦了擦她的臉,他的手指觸到了她的臉頰,柔軟細滑,她就這樣閉着眼睛,睫毛輕輕的顫抖了一下,但身子還是一動也不動的,很聽話。

而他的心裡突然涌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她像極了一個人,一個早成了白骨的故人,他以前怎麼未發現過呢?她們竟是那麼的相像,然而也只是一瞬的,他便又恢復如常,將白巾放到一旁的架子上。

魏姝睜開了眼,只用白巾擦怎麼會擦的乾淨,但是她不敢有過多的要求,趙靈倒了杯清水給她,她喝了一口簡單的漱了漱口吐了,然後便躺倒了牀榻上,由着他給自己掖好被褥。

她見趙靈要走,道:“先生”又說“我明日肯定是背不下來的,先生可不可以不要再打我了”

趙靈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她,像是沒聽見一般,關門離開了。

樂野在門外等了良久,這便迎了上來,他尚未注意到趙靈面上微弱的變化,只道:“先生,公子昂他在魏王面前攬下公叔痤受傷一事了。看來是有意與田需爭奪相國一位,先生打算如何?”

趙靈嘆了口氣說:“是時候離開這裡了”

樂野說:“去哪裡?”

趙靈說:“大梁”

樂野將趙靈的木輪車推進屋內,說:“正好密道還未毀掉。”

趙靈忽的停了下來,看着樂野,說:“這次我們走大梁城門。”

樂野說:“何時動身?”

趙靈說:“明日一早。”

樂野說:“諾”說完覺得有些睏倦了,道:“先生,我去休息了。”

他要走,忽然聽趙靈說:“魏姝同她很像”

樂野立刻的清醒了,但還是不懂趙靈說的是什麼,沒頭沒腦的,回頭問:“同誰?”

趙靈沒有再說話,他只是安靜的看着窗外。

樂野思忖了下,說:“先生說的是她?”又道:“若單看外表確實有三分相似,不過她沒魏女那麼妖媚。”

而她們之間最大的不同便是性格,那個故人是溫柔的,安靜的,總是低眉淺笑的,很善良與魏女的性格天差地別,所以即便兩人外表有幾分的相似,也很難讓人把她們聯想到一起。

魏國

魏王沒有想到公子昂會主動包攬匪賊的事,更沒想到他會說那些匪賊是齊人,還是齊國技擊士。

這怎麼可能!魏王不信,換做誰也都不會信的。

大梁是國都,國都裡有這麼多的齊兵,這怎麼可能,難道那些魏卒都是酒囊飯袋不成。

魏王自殺了魏時一家到現在,有些後悔了,這事的隱患很大,而且觸動他最畏懼的回憶,他非常後悔當初輕易的聽信了公子昂。

而且魏王不傻,知道公子昂想奪相國之位,也知道公子昂對田需一向不滿,但是公子昂這吃相未免太難看了。

田需再是齊人也跟在了魏王身邊近十年,難道魏王是瞎子,是聾子,傻子,分辨不出忠奸善惡來?

況且古來的王侯們最好顏面,所以魏王的臉色更難看了,對躬身行禮的公子昂說:“既然你說是齊國技擊士,便證明與寡人看。”

公子昂聽的出魏王語氣中的不滿,他也很是惶恐,只求衛秧不是故意坑他,正色道:“齊國技擊以短刃競技,近身搏殺,體多淤青,雙手虎口生有對稱粗繭。這是技擊士特有的,王上不防派人仔細檢查屍體。”

魏王懶得說話,揮了揮手,一旁的齊人便下去安排了,過了一會兒,回來說:“稟告王上,查驗的三百具屍體中,只有兩具屍體虎口長有對繭,有齊國技擊之嫌。”

公子昂的心撲通了一下,他也多少猜到了,事情沒那麼順利,他在心裡罵衛秧,可就是把衛秧祖宗罵個遍也無濟於事。

魏王說:“公子昂,你還有什麼話說,難不成要寡人同你再一起去驗趟屍去。”

伴君如伴虎,一朝得勢雞犬升天,若逢失勢便惶然如喪家之犬。

公子昂立刻跪地道:“願王上給臣弟一次機會,臣弟定不負所托。”

魏王厭了,道:“隨你去”

衛秧大概也沒有想到會這樣,他同公子昂再此去查驗了屍體,三百具屍體,果真只有兩具有技擊士的特徵。

他傻了,站在那裡良久,然後陷入了沉思,嘴上說:“不可能的,出事那時我查了屍體,至少三十餘具,這怎麼可能?”

公子昂說:“事實就是如此,難不成還有人調屍?”嘆了口氣,又道:“本想引得王上重用,扳倒田需,沒想是自己去惹臭罵,換不快。”

衛秧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擡起了一具屍體的手仔細查看。

公子昂沒上前去,皺着眉頭想:真晦氣。

衛秧端詳了好一陣子,查了好些具屍體,忽然起身道:“這些人的手被清理過!”又道:“那時我所見的虎口繭是假的,是故意做成的,現在那些繭已經被人清理掉了!”

公子昂掩着口鼻說:“誰會信?我信,王上也不會信,若是此前還好,現在一定會當我是胡言亂語。”

衛秧沉默了,他很不願意這樣說,但他不得不承認道:“我們入套了,從一開始我們就掉入了別人圈套,爲人利用而不自知。”

衛秧說的很平淡,但是他知道自己心裡有多憤怒惱火,他自詡天下第一聰明人,可卻叫那人給當成棋子一樣的戲耍,甚至於他都不知那人是誰,而那人想來也不知他是誰。

這是一場雙方都隱藏在黑暗中的角逐,很危險,也很讓他期待,期待最終會鹿死誰手。

公子昂說:“那人是田需?”

衛秧說:“你我失勢,得益最大的固然是他。”衛秧略做停頓,忽又笑了,道:“不過他沒有這腦子,也耍不出這麼詭詐的手段。”

公子昂問:“那到底是不是齊人所爲?”

衛秧說:“不知”

公子昂說:“那到底查不查下去?”

衛秧笑道:“自然,這功自然是要立的。”

既然已經惹得魏王不快,那他就更非查不可,只有查明此事,才能重獲魏王重用,這是唯一的一條路。

衛秧笑了,看着公子昂,又道:”而除了我,魏國不會再有第二人能查明真相。”

公子昂看着他,怔了怔,然後頗爲譏諷的笑說:“我看魏國沒有比你更自信的人了。”

宋國

魏姝睡了一夜,起來之後手竟然好了,不疼了,不腫了,只是微微的發紅。

她起來梳洗好,推門就見一輛馬車停在院外,樂野忙進忙出的收拾着。

魏姝將他攔下,問:“這是作甚?”

樂野說:“你快些收拾,馬上便離開這裡?”

太突然了,魏姝說:“去哪裡?”她怕又回到那個地宮裡,身心都緊張了起來。

樂野催促着道:“魏國,大梁,走城門,你快些收拾。”

魏姝哦了一聲。

過了半響,馬車轆轆的行駛了,魏姝和趙靈坐在馬車裡,這下可是好了,趙靈在她對面,她背書就是想偷懶都沒得偷。

不過趙靈沒看她,閉目休息,臉色是一貫的虛弱蒼白。

魏姝背一會兒,走一會兒神,非常的不認真。

魏姝不知道趙靈謀劃什麼,不知道他會魏國做什麼,甚至於到現在她都不知道趙靈是什麼人。

她只知道趙靈恨魏國,知道他以前是某一諸侯國的公子,知道他被人陷害臏了雙足,除此之外,她再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趙靈在看着竹簡,也知道魏姝在盯着他看,平淡的道:“你想說什麼便說。”

魏姝跪在軟墊上,問:“我問什麼你都會回答我?”

趙靈將竹簡放下,道:“那要看你問什麼?”

魏姝問:“你去魏國做什麼?”

趙靈說:“將你獻給魏王”略做停頓,又說:“將田需推至魏相”

魏姝是瞭解一些魏國國政的,道:“可是公叔老丞相門下有公子昂,公子昂又是魏王的胞弟,就算田需是客卿,跟在魏王身邊十年之久,也不見得就會比胞弟還親。”

趙靈看着她,那眼神很複雜,很遙遠陌生,魏姝讀不懂,也看不懂,所以她沒有說話。

過了許久,趙靈說:“每個人都有過去,都有不可碰觸的記憶,或許可怕,或許羞恥,這些是最可怕的夢魘,也是最隱晦的傷疤,絕不許任何人觸碰,也絕不準任何人揭開,魏王更是如此。”

魏姝問:“魏王的夢魘是什麼?”

趙靈說:“魏緩”

魏緩?魏姝兀自沉吟了許久。

趙靈說:“他是當今魏王的兄長。”

魏姝道:“我怎麼沒聽過宗室中有這麼一個公子?”

趙靈平淡的說:“因爲他死時,你尚是個稚子。”

那是七年前,太久了,那時他不過也纔是個十八歲的少年,更何況魏姝呢。

魏姝問:“魏王爲什麼怕他?”

趙靈說:“因爲他是前魏武侯的嫡長子,是魏國的真正的國儲。”

魏姝心跳了一下,突然的就明白了,她說:“魏王殺了公子緩,奪了國君之位!”

趙靈依舊是很冷靜,很平淡的,他說:“當年公子緩攜妻妾子女質趙,魏武侯病重之時,傳位於公子緩,然魏王得知,密不發喪,先派死士暗殺公子緩一家於趙,再修改詔令,爲魏國國君。”

魏姝沒有說話,很沉默,面色也很不好,眼睛紅的充血,她想起了父親,母親,也是這樣被死士暗殺的。

趙靈說:“十年前暗殺公子緩,十年後暗殺上大夫魏時,很像,能暗殺國儲,自然也能暗殺重臣。”

魏姝手攥的緊緊的,她覺得自己的心疼的好似在滴血。

趙靈依舊是很平淡的說:“然而暗殺公子緩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大多都被殺之滅口,留下的人也諱莫如深,隻字不提,就連公子昂也是不知此事的。”

魏姝咬牙說:“這事魏王絕不會允許任何人再次揭開,即便是身爲胞弟的公子昂。”

趙靈笑了笑,不置可否,轉而說:“你此前讓我幫你查的當晚斷臂之人已經查清了。”

魏姝身子一頓,整個人都變得冰冷了。

斷臂,獒狗,山林,長玹的死,她覺得整個人都要崩潰了,那種深入骨髓的恨和痛再次被喚醒了,她沒有說話,眼睛卻紅的滴血。

趙靈說:“那斷臂死士是公子昂的人,有意思的是他不止是要殺你,還是殺魏家滿門的兇手。”

魏姝問:“那斷臂死士如今在大梁?”

趙靈說:“他已經死了,當晚便失血而死。”

他是被長玹殺的,他的胳膊是被長玹砍掉的,魏姝一想起長玹,心裡就非常難受,像是要被撕碎一樣。

她說:“此事一定沒那麼簡單,一定與公子昂有關。”

趙靈說:“動用死士是公子昂的主意,魏王用了,現在卻越想越後悔了,越想越擔憂了,因爲這讓他想起了公子緩,他怕了,怕那些爲人不齒的過去被再度翻出來。”

魏姝說:“所以公子昂已經在無形之中觸了魏王的忌諱。”

趙靈笑了,道:“只是觸的還不夠深,不夠痛。”

魏姝看着他,遲遲沒有說話,沉默了許久,然後合袖伏地,稽首長拜,說:“以前我不信先生能助我報仇,但此刻,我信了,我信先生,並把性命託付給先生,只要能爲魏家雪仇,縱使碎骨焚身,姝亦死而無憾。”

趙靈看着她稽首的身子,看着,他便再度想起了那個故人,想起了那時她稽首長拜求他爲她報仇的樣子,堅決,執着,她把性命託付給了他。

結果呢?她賭錯了,他敗了。

敗得一塌糊塗,敗得國滅家亡,也害死了所有的人。

他趙靈,是個罪人。

過了很久,趙靈冷淡的說:“起來吧”

魏姝起來了,跪坐在地上,說:“姝還有最後一事不明。”略做停頓,又說:“公子緩一事連公子昂都不知曉,先生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魏姝說完,便覺得趙靈的眼眸變了,變得悲傷,變得譏諷,像是一個陷在過去的,無望的可憐人。

他沒有回答,只是沉默着,魏姝也沒有再問,就像他說的一樣,每個人都有不可觸碰的過去,或許那便是趙靈的噩夢,她不能去窺探,也沒有那個膽量去揭開。

夜,深如墨,靜無聲。

魏王近來總是在做噩夢,夢見他那個兄長渾身是血的來抓他,那個臉已經爛了,沒人樣了,猩紅的腐肉掛在白色的骨頭上。

也是奇怪了,都變成了那副模樣,魏王仍是知道那人是公子緩。

他同公子緩道歉,跪在地上,身子撲簌的抖着,什麼王侯的尊嚴此刻全都沒了,魂都不附體了,嚇的不行,大汗淋漓的,被褥被汗水溻的像是水洗。

然後他就醒的,失聲慘叫着醒來的,臉色慘白的扶着牀沿喘息,頭髮也是亂蓬蓬的。

他看着昏暗陰沉的寢宮,更是害怕了,他覺得公子緩就在這裡,就在這寢宮某個黑暗的角落裡,還有那個魏時,是他把公子緩帶來的,帶來這個寢宮裡折磨他,報復他。

老寺人服侍他喝水,說:“王上這是怎麼了,近來怎麼總做噩夢。”

這個老寺人是從小照顧魏王的,魏王對他不避諱,呼哧呼哧的喘着,很痛苦的說:“寡人又夢見他了。”

老寺人就明白了,說:“王上已經很多年沒做噩夢了,怎麼近來反倒總是夢見他。”

魏王臉色還是很不好,說:“還不是魏時的死,寡人看着魏廷裡又有人坐不住了!”

雖然大多數都被殺乾淨了,然而廷裡還是有公子緩的舊人,雖然魏王不知道他們都是誰,但他知道一定是有的,他很多疑,看誰都像。

老寺人說:“魏廷有沒有賊人老奴不知,不過王上近來噩夢連連實在是蹊蹺,這王宮裡恐怕有些不乾淨的東西,莫不讓巫祝做法,王上夜裡也能睡的安穩些。”

魏王不是個特別迷信的人,此刻卻點了點頭。

第111章 一百一十一第94章 九十四第73章 七十三第103章 一百零三第88章 八十八第41章 四十一第41章 四十一第25章 二十五第69章 六十九第48章 四十八第51章 五十一第110章 一百一十第89章 八十九第52章 五十二第100章 一百第66章 六十六第33章 三十三第98章 九十八第56章 五十六第91章 九十一第103章 一百零三第34章 三十四第81章 八十一第28章 二十八第65章 六十五第22章 二十二第46章 四十六第91章 九十一第104章 一百零四第3章 三第29章 二十九第97章 九十七第38章 三十八第24章 二十四第84章 八十四第61章 六十一第11章 十一第54章 五十四第76章 七十六第99章 九十九第99章 九十九第4章 四第8章 八第100章 一百第7章 七第94章 九十四第43章 四十三第73章 七十三第28章 二十八第20章 二十第59章 五十九第20章 二十第11章 十一第107章 一百零七第14章 十四第98章 九十八第5章 五第90章 九十第112章 一百一十二第60章 六十第104章 一百零四第38章 三十八第62章 六十二第59章 五十九第106章 一百零六第2章 二第75章 七十五第93章 九十三第40章 四十第1章 一 楔子第112章 一百一十二第81章 八十一第100章 一百第99章 九十九第40章 四十第49章 四十九第3章 三第85章 八十五第79章 七十九第69章 六十九第2章 二第63章 六十三第22章 二十二第35章 三十五第40章 四十第92章 九十二第98章 九十八第74章 七十四第30章 三十第97章 九十七第30章 三十第71章 七十一第16章 十六第63章 六十三第29章 二十九第108章 一百零八第104章 一百零四第92章 九十二第54章 五十四第84章 八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