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咸陽
嬴渠很忙,空蕩蕩的政事殿,堆積如山的竹簡,還有處理不完的政務,很疲倦,同時他的頭也很疼。
寺人端來了一盤柑橘,還有一小盂桑葚,柑橘是從楚國運來的,桑葚是魏國運來的,都非常的甜。
他放下竹簡,拿起了一個柑橘,一剝開便散發出了清新的柑橘的香氣,剝到一半,他就想起了魏姝,想起了他那時喂她吃柑橘,她的舌尖又軟又滑,她的笑容比柑橘還要甜,甜到他心裡,可是她卻不肯回來,爲什麼不肯回來呢?她是不是已經知道了真相,知道了他的君父也是殺害她家人的兇手之一,她跟在趙靈身邊,趙靈,他是個什麼樣的男子,她爲什麼寧可跟在他身邊也不回來見他。
嬴渠看着手裡的柑橘,雖然很甜,但他無論如何也吃不進去了,於是他放到了一旁,又拿起了竹簡。
正當時通仲進來了,匆忙的說:“君上,魏國來信。”
嬴渠平淡的接了去,他展開那絹帛,上面的字跡不是嬴潼的,落款是魏姝,魏姝,他的心跳了一下,魏姝她回秦國來了。
他反反覆覆的將那絹帛看了許多遍,然後道:“送這信的人呢?”
通仲說:“應該還在宮門外。”
嬴渠立刻說:“帶她進來!”
通仲說:“諾”
嬴渠在政事殿裡等着,雖然他看起來很平靜,但他其實有點緊張,心跳的也很快,應該是分離的太久的緣故,他問一旁的寺人說:“寡人面上可有不妥,衣裳可整齊?”
寺人說:“君上一切如常,並不不妥。”
他的心這才安穩了一些,但是不一會兒,心就又開始跳,很是慌亂,他還想再問一遍那寺人,不過他忍住了。
他這幅這樣子一點不像個穩重的國君,倒像個情竇初開的驚慌的小夥子,他有些無奈,無奈的扶額笑,任憑着心亂成一團,他笑自己怎麼就會這樣的幼稚。
又過了一會兒,通仲進來了,而她就跟在身後,一身灰色麻布長襟男裝,頭髮冠起,像是個酸腐的文士,臉抹的黝黑,黑到看不出她眼尾的小痣,眉毛又粗又重,這樣子就連通仲都沒認出來。
她現在大殿中央,很恭敬,煞有其事的躬身行禮道:“草民見過君上,君上壽考,大秦無期。”
嬴渠沒說話,而是向通仲揮了揮手。
通仲和寺人都退下了,大殿裡便只剩他們兩人。
他們不過分離了數月,卻像是闊別多年一般,嬴渠說:“起來吧”
魏姝起身,看着坐在矮案旁的他,笑了笑,沒說話,也沒上前,媚眼如絲。
嬴渠看着她的臉,看着她的身子,她的眉眼,久久的看着,然後他便覺得她長大了,變得更爲美豔了,眼裡瀲灩着風情,與那時離秦有很大的不同。
他想對她說的話實在是太多,結果反倒不知說什麼好,只微笑道:“怎麼將自己抹成這幅樣子?”
魏姝笑說:“爲掩人耳目。”
嬴渠笑道:“既然回來了,就不必了。”
魏姝說:“君上還想娶我嗎?”
她這話問的很突然,嬴渠不知她怎麼會突然如此問,說:“既然承諾過,便一定會娶。”
魏姝說:“恐怕姝兒現在還不能嫁給君上”
嬴渠聽她一口一個君上,只覺得很刺耳,而且她看見他,沒有多麼高興,也沒有多麼親近,嬴渠突然覺得心裡那股熱切冷了下來,面色也變了。
魏姝看出來他不悅,道:“君上現在是秦公了,姝兒還可以叫君上嬴渠哥哥嗎?”
嬴渠看着她,說:“可以”
魏姝說:“那姝兒可以像以前一樣嗎?不會越矩嗎?”
嬴渠聽她如此說,笑了,說:“不會,你不必守規矩,你若是守了,反倒奇怪了。”又說:“到寡人身側來”
魏姝便跪坐到他的身側。
嬴渠微笑着看她,雖然她將自己抹的又黑又醜,但他好像怎麼都瞅不夠,瞅不膩似的,他用手抹了抹她的臉,蹭下了些黑灰。
魏姝拿絹帛擦他的手指道:“太髒了”
嬴渠只是微笑着,他看着她,就覺得心裡無比的溫暖,愉悅,頭也不再痛了。
他看着她,過了一會兒道:“今夜住在哪裡?”
他的聲音很溫柔,她受不了他的溫柔,就像是回到了以前,心也跟着輕輕顫抖。
魏姝微微垂頭說:“要回驛館去”
嬴渠按住了她的手,握在手裡輕輕的揉捏,微笑着說:“聽嬴潼說這段日子你跟在趙靈的身邊,他也在驛館?”
魏姝的心裡咯噔一下,突然就亂了,她想起那夜寬衣解帶的去侍候趙靈,這事兒嬴潼是知道的。
難道她告訴嬴渠了?
她聽不出嬴渠話裡的意思,他雖然很溫柔,但她卻覺得不寒而慄,臉色忽然變的慘白,由着他揉捏自己,手越發的冰涼。
她是對不起他的,對不起,她背叛了他,心裡上,身體上,都有虧欠,她本是不該回來的。
嬴渠看着她的忽然變得蒼白的臉,也沒生氣,仍是微笑道:“爲何不說話?”
魏姝不敢看他,不敢對上他的眼睛,只說:“先生他去了齊國,並未與我同行。”
嬴渠鬆開了她的手,沒說話。
魏姝又說:“我聽先生所言,三晉有分秦之意,特此回來,希望能分君上之憂。”
嬴渠看着她,笑道:“看來趙靈他沒少教你。”他不像是生氣,語氣裡也沒有絲毫不悅。
魏姝往前頃了頃身子,扯着他的衣襟,說:“嬴渠哥哥,你別不高興,我不回來是因爲我本要去應對魏王。”
嬴渠笑了,道:“我哪裡有不高興。”
魏姝又攀上他的身子說:“我接管過魏國今朝樓,結識一魏國大才,姝兒準備請他赴秦。”
嬴渠看着她那副撒嬌的模樣,無奈的笑,道:“好,請他來”其實他並不在意她說的是什麼。
魏姝搖着他的胳膊,又說:“姝兒還有一法子,絕對能解三晉分秦之危。”
嬴渠看着她,好似又回到了以前,他根本沒心思聽她說什麼,只覺得心都跟着軟了,他俯身吻了吻她的脣,環過她的細腰說:“好”
只是如此輕吻,明顯是不解這舊別的思念,不僅不解,反倒覺得更加燥熱乾渴,肉體和心都在躁動。
他又吻上了她,吮吸她的脣瓣,說:“你想要什麼,寡人就給你什麼”他不是個昏君,但是在她面前,已然沒了明君該有的理智與清明,他真的是太想念她了,三晉也好,大才也罷,他現在什麼都不想聽,他只想要撫摸她溫暖柔軟的身體,吮吸她舌尖甘甜的汁液,與她水乳交融。
魏姝還想說話,但她被他吻着,愛撫着,斷斷續續的話語最終變成了一聲聲狸貓似的□□,她的身子被他撫的像是火燒,他挑着,輕咬着她,卻又什麼都不肯給她,任憑她輕聲□□,面頰潮紅,溼如水洗。
她最終也沉淪了,雙臂環着他的脖頸,攀附着他緊實的身體,身子就像是要融化的春水,什麼都忘了,也什麼都不想了,她的神智已經在他的撫慰下抽離了軀體,放縱的享受着肉體的歡愉,眼神迷離恍惚,他的手也早就解開了她的衣襟,扯斷了她的福璫。
耳邊是她自己一聲聲的□□,是他越發粗重的喘息,他的身體年輕有力,脊背的線條優美,肌肉緊實,她摟着他脖頸肩膀,緊緊的,指甲好似要嵌入他的皮膚裡。
可不知怎麼的,她突然的就看見了一雙碧色的眸子。
嬴渠他怎麼可能會有一雙碧色的眼眸呢?不可能,不對,這是錯的,她瞬間就清醒了,驚嚇一般推開了嬴渠。
她已經失了心智,被幻覺嚇壞了。
……
“我錯了,我後悔了,我再也不要什麼嬴渠了,我只要你,我們在一起,再也不要分開了”
……
她想起了那夜的安邑,那夜的山林,更想起她曾經說的話,她怎麼能如此的不知羞恥,與長玹說那樣的誓言,又轉而與嬴渠行這樣的事。
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到底喜歡的是誰,她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痛苦的要瘋。
在她看來,與嬴渠重新開始是對長玹的背叛,只有活在痛苦裡纔是對長玹永遠的緬懷。
這其實是錯的,錯的離譜,長玹他其實並不希望她如此痛苦,更不想折磨她,他用生命救她,是希望她能永遠幸福快樂。
嬴渠有些擔憂,說:“你怎麼了?”
魏姝扯過自己的衣裳,她的身子在抖,聲音也在抖,說:“我沒事,我只是要來月事了。”
嬴渠看着她蒼白的臉,他有些懷疑,卻還是鬆開了她。
魏姝哆嗦的繫着自己的衣裳,手指僵硬冰冷,整個人都像是失了魂,她的腦子裡,心裡都是那可怕的兇狠的獒狗,是長玹那雙冰涼陰沉的眼睛。
嬴渠看不下去了,他不知道她是怎麼了,但他沒有問,輕輕拉開她的手,給她繫着衣帶。
嬴渠看起來並沒有不高興,卻也沒有說一句話,只是沉默着,這沉默讓人感到窒息。
她的衣裳並不複雜,系完了,嬴渠說:“宮門已經關了,你在華宣宮留宿。”
魏姝問:“那你呢?”
嬴渠嘆道:“還有許多政事未處理。”他這夜又要很晚才能睡。
魏姝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嬴渠他想與她親近,她卻推開了他,是她背叛在先,她覺得有愧,說:“我陪你吧”
嬴渠笑道:“罷了,還是不要陪了,興許熬到天亮,你早些休息吧。”
魏姝依舊堅持說:“就一會兒,等累了我就離開。”她這人平素就很固執。
嬴渠笑了,道:“好”又將案上的木盤推給她,上面有柑橘和一小盂桑葚。
魏姝拿起了一個剝了一半的柑橘道:“爲什麼沒吃完呢?”
嬴渠展開竹簡平淡的說:“忘記了”
魏姝說:“那我現在給嬴渠哥哥剝好了。”
嬴渠笑了笑,沒有拒絕,同樣的是空蕩蕩的政事殿,此刻他卻一點也不覺得寂寥,不覺得孤單,他的頭也沒有再疼,他只覺得這夜還不夠漫長,只覺得時間過得還是太快了些。
魏姝很安靜,她只是坐在他的身側剝柑橘,剝到小盂裡推給他,青銅漏刻裡的水不斷的在流,誰都沒有說話。
過了許久,嬴渠收起一卷竹簡說:“你說退三晉之法是什麼?”他是恰好看見了有關三晉陳兵的竹簡,這纔想起她剛剛所言,聽聽也無妨。
魏姝問:“聯齊如何?”
嬴渠說:“齊兵新君初立無暇於秦,且齊國此時插手不僅無尺寸之利,還會引得趙韓不悅,齊國不會淌此趟渾水。”
魏姝說:“楚國又如何?”
嬴渠笑了,道:“遠水不解近渴,況且楚王奸詐虛僞,出兵歷來是聲勢浩大,顯有實效。”
魏姝也笑了,說:“秦國現在打不起,若想退敵只剩一條路可以走了,這條路是什麼,君上心中其實早就有了答案。”
嬴渠沒說破,他只是微笑着看她,驀地,笑說:“寡人有什麼答案?你且說來聽聽。”
魏姝說:“離間三晉,分裂聯軍。”又道:“三晉貌合神離,屢次合兵然所得皆盡歸於魏,趙韓損兵折將,卻無尺寸之收,廷上朝臣,廷下百姓早已積怨頗深。魏國貪婪,若是秦國此時割地於魏,魏王定會接受,接受則趙韓必將震怒,以百里土地換秦存國,雖然不是最好的法子,卻是唯一的法子。”
城池讓了可以再奪回來,朝中不乏嬴虔百里廣這等兇猛名將,但是國滅了再復就沒那麼容易了。
投降?獻城?
嬴渠聽了,沒怒,倒是笑了,他說:“是,法子雖好,但朝臣們不會願意的,公室們不會願意的,君父屍骨未寒,這便割地求和,只怕宗室們會掀了政事殿的瓦頂。”
他其實也是如此想的,和魏姝如出一轍,但這事哪裡會那麼容易的就解決,外憂雖迫在眉睫,然更危險的其實是這內患。
魏姝說:“君上不是怕宗室,而是苦於沒有人敢提出以割地離間三晉的諫言。”
嬴渠這次沒有笑,他看着她,像是再重新的審視她,
她一語中的,沒錯,沒有人提,更沒有人敢提,而他作爲國君更不能如此說,說了只怕會引得朝局動盪。
他雖然是秦公,但這君位其實並不穩,擁戴秦國藍田君的人不少,擁戴嬴虔的楚國餘孽仍存,這些人就如同飢腸轆轆的惡犬,他言行稍不當,他們便會羣起而上。
魏姝也在凝視着他,她很堅定,沒有絲毫的動搖,道:“我來諫言,來力排羣臣,若是他們有怒,有怨,那就衝我來。”
嬴渠冷聲道:“胡鬧!”
魏姝說:“我沒有胡鬧,我是認真的,就讓我來當那些宗室眼中的奸臣,佞臣。”
嬴渠突然的湊近她,說:“你若是奸臣,佞臣,那寡人不也成了昏君,暴君?”他的聲音很低沉。
只有昏君暴君纔會寵愛奸臣佞臣,魏姝的心跳了一下,然後說:“不會的”
嬴渠說:“不會?他們是不會把寡人怎麼樣,但卻會把你的皮給剝了,宗室裡不僅是有嬴虔,還有一些元老,他們可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他的聲音很冷,顯然是有些不高興的。
魏姝看着他,勾人的鳳眸又黑又亮,下一刻她猛的湊上去親了他一口,非常突然,突然到嬴渠被她親的一怔,剛剛陰沉的氣氛陡然消散了。
魏姝笑道:“嬴渠哥哥會保護姝兒的,像是以前一樣。”
嬴渠沒法子生氣了,更沒法子對她陰沉着臉了,他笑了,扶着額頭,又氣又無奈。
他在她面前總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他剛剛那麼嚇她,她竟然還敢沒皮沒臉的上來親她,這叫他還如何做?
魏姝吧嗒又親他一口,說:“嬴渠哥哥你若是不同意,我就一直親你,你上早朝我也跑去親你,一直親到你同意。”說着她又啄了他一口,像是條小狗。
嬴渠連忙按住她,說:“好,明日你就同寡人上朝,寡人不會幫你,你若是說不動那些公室可別願寡人。”
魏姝笑道:“不會,我一定會舌辯朝臣,力排衆議。”信誓旦旦的。
嬴渠沒信,不僅沒信,已經在想明日要如何替她收拾爛攤子了,很頭疼,卻仍是笑道:“好,若是事成,寡人一定佳賞”又道:“你這沒皮沒臉的毛病看來是改不掉了”
魏姝咧嘴笑,抱着他的胳膊道:“嬴渠哥哥要佳賞姝兒什麼?”
嬴渠笑道:“凡是合乎情理的,你要什麼,寡人都會給你。”
魏姝喜笑顏開,道:“好”
夜已經很深了,再過兩個時辰怕是就要上早朝了。
嬴渠把最後一卷竹簡放下,看着身側伏案睡覺的魏姝。
她不肯走,不過到底是撐不住了,就這麼伏案在他身側睡了,睡的還很安穩,嘴脣抿笑,也不知做的是什麼美滋滋的夢。
嬴渠看着她笑,也跟着笑了。
他是在笑什麼?怕他自己也不知道,就是不禁的漏出笑容,只要是看着她他就覺得很開心,就會想要微笑。
他看了她一會兒,也覺得累了,然後將她抱上了牀榻,沒嫌棄她臉黑,摟着她柔軟的身子一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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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殿裡的油燈終是燃到了盡頭,沒有人添燈油,兀自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