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姝一邊往華昭殿走一邊心想,壞了壞了,這個時辰宮門一定是閉了,今夜魏孌她指定是出不去了。
魏孌一直坐不下,她在殿裡走着,聽着燕宛一遍遍的安慰她,可心裡仍是非常混亂,怎麼都這個時候了魏姝還不回來。
她正想着,魏姝就進來了,帶着一身寒氣,面色微微緋紅。
魏孌沒做他想,立刻的上前問:“如何?衛秧他……”
魏姝說:“沒事的,他與君上相談良久,結果應是不錯。”
魏孌鬆了口氣。
魏姝安排燕宛送來些吃食,對魏孌說:“你先用着晚膳,我梳洗後再來。”又說:“今夜宮門已經閉了,你就同我留在華昭殿休息”
魏孌點了點頭。
魏姝進了內殿把衣裳脫了,用溫熱的清水淨身,身上都青紫色的吻痕,非常的臊人,身子依舊黏膩,她洗了洗,清水混着餘下的果漿流到了腳跟,她開始有些害怕了,怕自己這樣下去會懷孕,她還在替趙靈,替齊國辦事,若是她懷了嬴渠的孩子該怎麼辦,會不會毀了趙靈的計劃,惹怒趙靈。
洗淨了,她又換上乾淨的白色裡裳,這纔出去。
魏孌吃了一口羊肉酥餅說:“姐姐怎麼這麼晚纔回來?”
魏孌是隨口問的,魏姝的心裡卻碰碰的跳,嘴上還是淡淡的說:“君上那裡有些事情當誤了”
魏孌哦了一聲,沒再問下去,專心的吃着酥嫩的羊肉餅,若是她再問下去,魏姝也不知說什麼好。
不過魏孌不傻,凡是明眼人都能看的出來,魏姝同秦公的關係很特別。
吃過後,魏孌說:“姐姐不同我們住?”
魏姝微笑道:“我暫時還要住在秦宮裡。”
她與魏孌並不親,這種時候沒話題了,就會非常尷尬,只能聽着冷風呼呼的拍窗子。
過了一會兒,魏孌說:“姐姐以前就認識秦公?”
魏姝笑道:“是,認識許多年了”
魏孌又問:“姐姐我們在秦國真的能給父親報仇?”
魏姝沉默了一會兒說:“定能尋機會”就這麼一問一答的交流了一會兒,兩人就睡了,合衣躺在榻上,蓋着被褥又壓了層厚厚的羔羊皮。
清晨的時候魏姝將魏孌送出了宮,天邊沒亮透,路上蕭索冷清,魏姝不放心,便一直將魏孌到送到了新置的宅子裡,魏孌一進屋就找衛秧。
範傲說:“別找了,他去上早朝去了。”語氣非常不是滋味,酸溜溜的。
魏孌眼睛亮了,說:“他上朝了?”
範傲嗯了一聲,這個時代的人非常重功名,而且範傲總是不由的和衛秧攀比,現在衛秧搏了高位,他就覺得特別不是味,覺得沒面子,尤其實在魏孌面前。
但是魏孌根本沒瞧不起過範傲,因爲她壓根瞧也沒瞧過範傲,此刻她非常的開心,抓着魏姝的手道:“姐姐,你聽到了嗎?衛秧搏了官位,這下我們也可以留在秦國了”
魏姝只是笑。
魏孌從來沒這麼開心過,臉上的笑容就像是春夏的花,她抓着魏姝說完了,又去抓範傲,黑漆漆的眼眸非常的明亮,她問:“秦公許給衛秧什麼官位?”
範傲見她如此,心裡能開心就怪了,陰陽怪氣的說道:“我怎麼會知道。”
嬴虔覺得他們君上是瘋了,不然怎麼會重用一個無名的衛秧來搞什麼變法,什麼設立二十軍功以功加爵,什麼設立秦律效法三晉,如此搞下去,秦國非亂了不可。
不僅是嬴虔,嬴瑨那些老宗室們的臉色也非常不好,此前他們想了許多,比如這個新君會如何掣肘他們,會如何斬斷他們的羽翼,但是他們萬萬沒想到這個新君會搞什麼變法。
以功加爵
那豈不是說他們的後世子嗣會一點點失去手中原有的權利,這招對他們來說實在太狠了,讓他們連反擊都無從下手,他們此刻能做的只是極力的阻撓變法,但是他們的諫言全部都被駁回了,當朝之上又無法辯論過衛秧。
衛秧,他坦然而又從容,寥寥數語談笑之間便叫他們啞口無言,他敢如此放肆這其中當然有君上的受意。
這個秦國的國君啊,年紀雖輕,卻狡猾的像只老狐狸。
不光是宗室,就連上大夫甘龍也非常的厭惡衛秧,因爲衛秧乃是君上身側珮玖私下引薦,珮玖何人,一介寵臣,媚君主,亂朝綱,取寵於主,爲世人不恥。
下朝後,嬴虔沒有回去,而是攆上了嬴渠,焦急的說:“君上!”
嬴渠的精神非常好,看了眼滿面愁容的嬴虔,笑道:“何事”
嬴虔皺着眉頭說:“臣聽聞那衛秧是魏姝引薦給君上的。”
嬴渠非常平淡的道:“是又如何?”
嬴虔見他如此平靜,更加的焦灼惱火,道:“君上,您不要再胡鬧了。”
嬴渠淡淡的說:“你當寡人再胡鬧?”
嬴虔說:“君上,那個衛秧是何人?無名之輩,君上不能輕信於他,更不能輕易的輕信於魏姝,如果把嬴瑨他們逼急了,秦國就會亂了。”
嬴渠看着他,那目光十分的平靜,可嬴虔卻叫他看怕了,看慌了,過了一會兒,嬴渠笑說:“要不,寡人把這君位交給兄長來做好了。”他是在笑着的,眼睛卻像刀刃一樣冰冷可怕。
嬴虔的臉色忽的就白了,白的發青,撲通的跪在地上,聲音都在發抖,說:“嬴虔不敢,君上,嬴虔不敢。”
他心裡突然的就明白了,嬴渠是他的弟弟,但那已成爲了過去,他現在是秦公,秦國的掌權者,不知道從何時起,嬴渠已經變了,變得冷漠而又殘酷,再不是那個溫潤好脾氣的弟弟了。
嬴渠俯身將嬴渠從地上扶起,依舊是笑着的,說:“兄長這是做什麼,寡人不過是同兄長玩笑罷了。”
嬴虔依舊非常害怕,他說:“臣對君上一片忠心,日月可鑑。”
嬴渠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寡人自是知道。”
嬴虔想起了君父臨終前的話,魏姝她真的是個禍害,是個能把秦國攪亂的禍害,他一定要除掉她,要把她攆出秦國。
他雖然害怕嬴渠,但仍咬牙說:“臣是覺得這衛秧和魏姝都不能再在秦國久留了。”
嬴渠覺得非常有意思,他這個兄長以爲他真的是被魏姝迷惑住了,以爲他是個昏聵的君主,其實他非常的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這世上懂他的人不多,他多希望自己這個兄長能瞭解他的苦心。
嬴虔見嬴渠不予回答,苦口婆心道:“君上”
嬴渠又笑了笑,說:“寡人明白”
嬴虔離開後,嬴渠回到了政事殿側殿,不一會兒,魏姝就來了,她是剛從宮外回來,帶着一身的冷氣,面色非常喜悅,笑眯眯的。
嬴渠看見她,也笑了,是發自內心的笑,此刻他覺得自己是真被她下了蠱了,一種能讓他感到快樂甜蜜的蠱。
魏姝坐到他身側,把冰涼的手往他懷裡塞,說:“我剛送魏孌回去。”
嬴渠笑了笑,沒說話,繼續的看着書簡。
魏姝抱着他的腰,沒骨頭似的黏在他身上,擡着下巴看他,說:“君上許了衛秧什麼官職,我回來的路上聽不少人議論他,說什麼衛秧要爲秦國變法,開萬世之先。”
嬴渠平淡的問:“你聽何人說的?”
魏姝說:“咸陽城裡已經傳的沸沸揚揚的了,沒有人不知道,有人說君上命衛秧在北門立三尺之木,有能將木搬至南門者賞十金。”這是爲了在百姓面前爲變法立下信用。
嬴渠笑了,放下書簡說:“你去了?”她若不去湊熱鬧,那才叫怪事。
魏姝抿笑點點頭。
嬴渠也很感興趣,說:“情況如何”
魏姝說:“自然沒有人信,還有人說君上瘋了”
嬴渠笑了,調侃道:“這幾日來,罵寡人瘋了的人可不少。”
魏姝說:“因爲沒有人信,所以衛秧把十金漲到了五十金。”她臉上的笑意更濃了,而且笑裡還帶着狡黠,非常的壞,複道:“我搬了,所以那五十金現在就歸到了姝兒囊中。”
嬴渠笑了,她也是會佔他的便宜,說:“你倒是會從寡人這裡掙金子。”
魏姝抱着他,笑呵呵的說:“君上可不許再要回去。”
五十金,好大的一筆錢呢,足夠普通百姓用個五輩子的了。
嬴渠無奈的輕笑,他怎麼可能再要回來,他好歹也是一國之君,怎麼會差她這點金子。
魏姝又說:“對了,君上還沒說呢,到底許了衛秧什麼官職,他怎麼有如此大的威信。”
嬴渠說:“大良造”
大良造相當於魏國的相國,比大庶長嬴瑨還要高出一爵來,難怪呢,難怪滿朝的秦臣包括甘龍都那麼厭惡痛恨衛秧,在秦國辛勞一輩子,到頭竟讓一個初來庶子做到自己的頭上,換成誰都不會高興的。
魏姝笑了一會兒,突然的停了,說:“是我將衛秧引薦來的,現在那些朝臣豈非都恨死我了。”他們一定會以爲君上授予衛秧高爵這其中有她的攛掇,而事實上,嬴渠想要提拔誰魏姝是連話都說不上的。
嬴渠也笑了,說:“是,所以寡人可得看好你,免得讓那些賊人給害了。”
魏姝只是笑,有點可愛,又有點傻乎乎的,嬴渠低頭吻了她一下。
夜時,魏姝留宿嬴渠的修居殿,她的肚子非常酸脹,臉色也不好,是來了月事。
躺在牀榻上,有氣無力的,嬴渠給她揉着小腹,他的手掌非常溫暖,指腹微微粗糙,揉的她的肚子非常舒服,她枕着他的胳膊,把頭靠在他的懷裡,臉色雖然不好,但笑的很幸福。
儘管他是君主,但他們真的像是尋常夫婦那樣,非常的恩愛,彼此間也沒有勾心鬥角的算計與隔閡,這種感覺溫馨又美好。
她有的時候會覺得自己人生已經沒有什麼遺憾了。
除了魏家的血仇。
魏姝頗爲懊惱的說:“今夜看來服侍不了君上了”
嬴渠非常無奈的輕笑。
魏姝知道他想要個子嗣,不單是因爲他喜歡她,更是因爲那些虎視眈眈的宗室。
世事是無常的,他怕,他怕自己那一天突然的薨逝,是突染疾病也好,被人謀殺也罷,總之這大權絕不能旁落到嬴瑨那些宗室的手裡。
所以他必須有子嗣,很多很多的子嗣,在必要的時候,繼承他的君位,或許現在想這個還爲時尚早,但他現在也已經二十一了,必須要有所籌謀。
魏姝也想讓他多納些夫人,讓他兒女充盈,但是她說不出口,她做不到把心愛的男人推給別的女人,做不到把這份獨一無二的寵愛分出去,儘管他不是普通的丈夫,他是秦國的君主,但她還是做不到心胸寬廣。
人是自私,她也不例外。
魏姝把頭埋在他懷裡,沒說話,只是用臉頰開開回回的輕蹭着他,像是隻渴求愛撫的小動物,嬴渠以爲她肚子又疼了,要起身去給她倒杯熱水。
魏姝一把抱住他,說:“別走,姝兒不是肚子痛。”又說:“你等等姝兒,姝兒以後一定會給嬴渠哥哥生好多的子嗣的,嬴渠哥哥別娶別的女子進來,好不好?”她的聲音非常低,看起來特別脆弱可憐。
她跟魏孌有一點很像,當她們愛上了一個人時,就會把自己放的非常卑微。
嬴渠心軟了,同時又特別幸福,他喜歡她在意他的樣子,於是吻了吻她的脣,說:“好”
正當時,寺人敲門說:“君上,君上”聲音非常焦急。
一般是沒有寺人敢打擾君主的,除非有要緊的事。
嬴渠起身道:“進”
寺人慌張的進來,黑色的高帽都歪了,撲通的跪地,說:“君上,天邊見彗星掃空,紫星暗淡,此乃大凶之昭!”
嬴渠臉色忽然變得非常不好,改元元年,魏姝得寵,重用衛秧之時,天顯彗星,姑且不言天意,老宗室們一定會藉機發難,但他很冷靜,道:“立刻趕往欽天台,寡人不管天象如何,欽天台務必要占卜出一套寡人想聽的說詞來。”
這話說的已是很明白,天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堵住公室朝臣們的嘴。
寺人說:“諾”然後慌張的離開了。
嬴渠吩咐完,見魏姝的臉色十分不好,將她抱進懷裡,摸了摸她的頭,說:“沒事,不必憂心。”
她本來就被秦人視爲不祥妖女,如今天見異象,誰知他們會不會藉此逼嬴渠殺了她,她覺得非常的無力,不知怎麼就會如此不幸,八十多年都未曾有過彗星,偏偏這個時候出現在天邊。
魏姝躺在他懷裡,躺了一會兒,說:“君上,姝兒想出去單設府邸”
嬴渠語氣變得非常冰冷,說:“寡人說過不會有事,你不信寡人?”
魏姝眼睛發紅,她的心亂了,所以說的話也亂了:“我不是不信君上,而是實在不願給君上添麻煩,欽天台的言辭可以改,但是這天象改不了,兇昭就是兇昭,姝兒留在君上身邊,誰知會不會給君上帶來災禍。”
她其實在心裡就覺得自己是個禍害,如果不是她,父親不會出事,母親不會出事,魏家上上下下數十口人不會出事,包括長玹,長玹也是叫她給害死的,她一想這些就恨自己,恨的要死。
她非常迷信,現在天顯異象,她心裡又開始瞎想,想這是不是上天的警示,警示她也會害了嬴渠。
嬴渠看着她惶張的樣子,心疼的不行,說:“這與你沒有關係。”
魏姝不斷地搖頭,說:“我已經害死了那麼多的人,誰知道,誰知道,誰知道我還會不會害死你。”
那些喜歡她,愛她的人最後都因她而死,而她卻仍好端端的活着,這感覺太痛苦了,她的心就像是被撕裂,其實她寧可死的人是自己,寧可自己被五馬分屍,也不要嘗這撕心裂肺的滋味。
嬴渠抱着她,看着她哆嗦發紫脣,說:“你別亂想,寡人是國君,國君是不會輕易出事的”
魏姝哭了,她告訴過自己不能再哭,可是她終究是脆弱的,唯有暢快的痛哭,才能疏解掉這些壓迫着她,近乎於要把她逼瘋的痛苦。
嬴渠非常的心疼她,他愛她,憐惜她,他將她擁進懷裡輕吻着她。
魏姝最後還是沒有搬出去,因爲她從心裡是不願意離開嬴渠的,早上醒來的時候,她的眼睛已經紅腫了,燕宛拿冰來給她敷,這才消腫。
朝堂上,衛秧沒有來,或者是怕了嚇跑了,又或者是有別的什麼事,總之沒有上朝。
宗室們咄咄逼人的說昨夜彗星乃上天警示。
以嬴瑨爲首,道:“君上不得再肆意妄爲,更改祖宗留下的法度,不然將會觸怒神明!”
嬴渠第一次想要破口大罵,但是他忍住了,爲人君主,當能忍常人之不忍,有含污納垢之能。
嬴渠說:“不知大庶長想如何平息神明之怒?”他的聲音非常冰冷。
嬴瑨說:“逐衛秧,殺珮玖,肅清朝綱,以熄神怒。”
他話說完,身後宗室全部出列,異口同聲道:“請君上驅逐外臣衛秧,絞殺奸臣珮玖,以還秦國清明。”
嬴虔猶豫了非常長的時間,終於出列,他不敢看嬴渠,很掙扎,很痛苦的說:“君上,請驅逐衛秧,絞殺珮玖”
嬴虔和嬴瑨不同,他不是爲了自己的利益,他是真的爲了秦國,就算魏姝現在是心向秦國的,但誰又能擔保魏姝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白氏慘死的真相呢。若她知道了,那就會非常的危險,況且嬴渠如此重用她,重用她推薦的人,這無疑埋下了個非常大的隱患。
嬴虔他曾眼看着自己母親被嬴渠毒殺,眼看着自己的母親吐血而亡,羋氏死前那可怕的詛咒到現在他都清楚的記得,羋氏的死就像是一把刀子紮在他的心上,可他仍忠心與嬴渠,沒生一點反叛之心。
這是爲了什麼?
這是爲了秦國,爲了秦國不生內亂,爲了秦國可以傳之無期。
所以他是絕對不能容忍魏姝這個禍根的。
嬴渠看着臺下的宗室,看着嬴虔,非常的生氣,他扶着憑几的手攥的發白,聲音非常的冰冷,但他還極力的維持着一個君主的威嚴,冷聲說:“你們這是想要逼宮?”
嬴瑨盛氣凌人說:“老夫不敢,一切也是爲了秦國。”
“好一個爲了秦國,說的可真是感人至深,衛秧差點也爲大庶長的忠心耿耿而動容了呢。”此刻衛秧從殿外進來,衣袂輕揮,聲音朗朗甚至還帶着笑意,神情瀟灑如沐春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