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 76. 清平 http //www.paomov.com
一夜再無話,兩人仍像往常那樣相擁着入眠,只是胸腔內的碰撞再不平和。(
第二天清晨,吳邪趁着天還沒亮透就匆匆去了早市。他走以後,張起靈不久也起身,在衣櫃前認真翻找了一遍,穿上了那件藏青色短衫。
這件新衣,吳邪送給自己後一直不曾穿過。之前一直沒機會穿,也不覺得,總以爲時間還多。而今穿上,才終於發現時不己待。
不是不後悔的。早知道,應該更珍惜時日一些。坐在空空蕩蕩的牀畔,他想起那些蓋在一牀被子下的交談,吳邪咬字溫和的聲音彷彿仍在耳邊迴旋——
…小哥平常都是去食堂麼,忙的時候會不會對付着不認真吃飯?
家鄉的口味是怎麼樣的呢?等有機會做你喜歡的菜……
…話說回來,小哥,你爲什麼會選他當導師呢?總覺得你們的性格……
回憶中那雙不斷眨着的眼睛,咫尺間彷彿可以觸碰心底。張起靈的手指緩緩貼近牀榻上的一雙枕頭,憶起當時最後一個問題自己並沒有回答。(
他最終沒有向吳邪提及任何當時的情況,心下想着哪裡由他選,分明是老頭子選擇了自己,之後就一直跟着學了下去。
就像蒲公英,被隨意的風留在哪裡,就是哪裡了。
直到這次出門寫生,他的態度纔有所改變。自從吳邪的身影於眼前出現,回憶中似乎開始出現越來越多柔和的影調。而今自己終於因那溫度想要留駐此地,變了向的風卻又要將他帶走。
指尖終於從枕巾上的溫存上離開。張起靈收回手,起身離開了裡屋。
堂屋的座椅間,黑眼鏡顯然已經恭候多時。
見張起靈出了門走過來,他掃了一眼他身上的衣着,漫不經心擡手打了個招呼:「喲,啞巴…小傢伙呢?」
張起靈看看他的神情,知道是吳邪出門後他纔過來的,於是搖搖頭。
黑眼鏡也不多問,擱下茶杯,起身湊過去塞了張紙條在他手裡:「把上面的要點仔細瞧瞧,應該能給你的審覈增些籌碼。(
他心裡清楚,對方雖然私底下做了很多工作,但由於公開的審覈制度,重頭戲仍然是張起靈的。而且有畫廊和老頭子一同作保,那些人也不會那麼輕易地給自己院系內大有前途的畢學生亂扣帽子。不過他們還是得謹慎,雖然事情還得上報審評,但起碼眼前這一環節,沒必要再出任何岔子了。
張起靈也明白這其中的重要性,於是點點頭,看了眼後認真收了起來。
黑眼鏡看着他將字條收進短衫的懷兜裡:「你什麼時候回去,老頭子已經快坐不住了。」距離院系審覈的啓動沒幾天了。
張起靈下意識地掃了眼裡屋的方向:「很快。」這些天自己一直沒有接到過老頭子的任何電話,甚至是一條催促的信息,他很感激。而接下來,他知道自己該去完成必須要完成的步驟了。
黑眼鏡順着他的目光也看了過去,窗戶上的紙洞還空空地戳在那裡。
兩人陷入沉默。
黑眼鏡停了片刻,撂了句「衣服不錯」,再沒說什麼,拍拍對方的肩離開了。(
臨擡步出門時,他順帶抱走了倚在門框邊上的警長,將小院留給了餘下的人。
吳邪從集市回來的時候,張起靈正俯身在廚房的案板上仔細切面。
大概由於質地原因,張起靈切面絲的刀法並不如之前切菜般熟練,吳邪見狀悄了聲在他身側探頭看了一會兒,纔開口問道:「小哥這是要做手擀麪?」
張起靈緩下刀速,點點頭。
吳邪看着他手上還剩了大半的麪糰,笑了笑道:「用不用幫忙,我平時切面多一些。」
張起靈望了他一眼:「我來就好。」
似乎在有活要乾的時候,關於身邊的人的一切往往就不再那麼尷尬了。吳邪在一旁竈臺前放下菜籃,也準備開始收拾擇菜,從張起靈手邊端過水盆時順帶又看了看案上的面:「量是不是有點少,要不我再和點兒?之前看着那個哥們的飯量可不小呢。(
張起靈緩緩搖頭:「他已經走了。」之前收到了黑眼鏡從汽車上發來的短信,他已經坐早班車離開鎮子了。
「怎麼也沒打聲招呼……」吳邪微微有些詫異。
「他早上來過了。」
「這樣啊…」吳邪知道應該是自己碰巧錯過了,惋惜道:「中午本想着做蹄花撈飯呢,早晨買了好多料,可惜他沒有口福了。」不過身邊的這個人還能吃到就足夠了,他的願望本也不多,兩人在一起的時候都能安安穩穩的,就最好不過。
而張起靈大概也正在這樣想,他道:「到時我多吃點。」
吳邪不由笑起來:「好,都是你的。」
面出鍋的時候,吳邪用了長條筷來往碗裡攬收。
細長的麪條被一縷縷從滾鍋裡盤進碗口間,如同被抻起又擱置的心意,裹挾盤桓間捉摸不透。
這是張起靈第一次親手做面,不過他沒提,吳邪也只當他做得少了有些手生,並不以爲還有其他特別之處。
兩人一人一碗,坐在桌前,面對着面。
吳邪舉起筷子從桌子中央擺置的小盤間取了一點自己方纔用菜丁和鮮醬配炒的澆頭,擱在張起靈碗沿:「小哥趁熱吃,要不遲了這醬香散了就不濃厚了。」
張起靈安靜看着他的筷尖脫出自己的視線,停了少頃,才點了頭垂眼開始吃。
吳邪見他利落地開動,心下也輕鬆了一些,重新提起筷子蘸了剛出鍋的炒料往面裡拌,撩開盤着的面線後熱汽從中涌出,碗前一時間熱香撲面。
一碗家常面,他吃得莫名急切,額上很快冒了汗,一旁始終不緊不慢的張起靈見了,信手擡起就要替他擦拭。吳邪低着頭沒留意到他的舉動,被對方的手貼碰到額頭時才恍然覺察,動作霎時滯了一下。
看到吳邪的神色,張起靈很快收回手,守在碗前,沒再有其他任何舉動。
明明之前已經邁過了的檻,卻似乎又因了什麼倒退了回去。這種局面即使他不願看見,卻也暫避免不了發生。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張起靈才終於試着打破了沉默:「面…怎麼樣。」他極少負責對話中的僵局,但眼下他知道自己必須說點什麼。
「唔,好吃…」吳邪彷彿剛剛回神,忙端起碗連湯帶面吞了一口,「很筋道。」
張起靈看着眼前的人,脣角的湯汁還晶瑩地映着水光,似乎在昭示着方纔入口的食物真的很美味。但他清楚地知道,吳邪自己做的面纔是真正的好滋味。
之前他下的那鍋面,他一直記得。而那番聽來的話,也放到了心間。
第一次,寧肯去偏信那些老話。也許在那時就已經想過,哪怕這一遭被拴得死死的,也是好的。於是眼下這一次,雖換了自己遞出繩索,卻仍是交由對方牽繫着——吳邪可以棄,可以留,決定權在他。
方桌對面的人此刻無疑也已懂得了這意味。吳邪捏緊筷柄,吸了口氣,認認真真一筷子一筷子將碗中的餘面撈起吃下,最後將碗筷疊放好,仔細對上張起靈平視自己的雙眼,試圖安撫他同樣難平的心緒。
「小哥你看,」他說,「面很勁道,煮這麼久都沒有斷。再熬也不會斷的。」
最後一個音落地,張起靈手中的筷子同時鬆了幾分。眼前,所剩無幾的麪條清淺零落地浮在湯間。
張起靈垂眼,既然他允諾,就一定不會斷。這一點他無條件地去相信。
只是誰都知道,並不是臨別前一碗長長不捨的線面,就可以替換命運結束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