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奼紫嫣紅開遍, 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 雨絲風片, 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看着亭子裡如畫如詩的小美人, 我懷疑老隆同學是真否能聽懂崑曲, 還是在這附庸風雅的同時, 完成他自己的意淫活動……
換金很聽話,我們分別五天之後,他就安排我來見隆科多。今天換金自己站在離我們遠遠的亭子裡演《牡丹亭》, 而把老隆同學單獨留在水榭裡聽他唱戲。我扮成新來的“家丁”,老老實實站在隆科多身邊伺候着他。
隆科多五十多歲年紀, 身材結實, 就是肚子太大, 紅光滿面,聲音宏亮, 不時拿起他身邊的茶水喝上一品,眼睛卻死盯着水榭裡的換金,一臉的癡迷。
我覺得隆科多獵的很有意思:他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有點娃娃相,但又蓄了絡腮鬍子, 仁中上精製剪好的長八字鬍配上形狀極正的八字眉, 看上去挺可笑的。看着他聽着崑曲又是搖頭又是晃腦, 可是手裡打的點卻都對不上曲子, 我覺得特別好玩。
其實這個隆科多倒挺像現代社會裡那些肥頭大耳不務正事的公務員的!天天吃着國家的糧, 用着國家的錢,每天卻在政府機關混日子, 也不想着爲老百姓辦點實事。唉!這什麼當朝一品呀?爲什麼老康同學會相信他呢?想想他的職務等同於皇上的私人全全保安頭目,要是想刺個王殺個駕啥地,就這種好財好色之徒,出賣皇上太容易了!
“你是少夫人新買來的嗎?我怎麼沒見過你?少夫人沒教過你不可以這樣看主子?”我看他正入神,猛聽得隆科多開口,倒嚇了我一跳。
“隆大人,我是新來的。”我衝他微微一笑,卻並不行禮。
他聽我這話,轉過頭來認認真真的看向我,眼神裡滿是好奇,卻不說話。我見他不說話,便自己拉過一個小凳,坐在他對面看戲,順手抓了幾粒瓜子嗑了起來。
“你到底是何人?如何知道老夫名姓?若是求田問舍,可是找錯了門路。”他見我這樣隨便,也不甚意地喝了口茶,眼睛卻不再去看戲了。
我嘻嘻一笑,問道:“我叫閔輝,八爺府上的小廝,福晉讓我來給隆大人請安的!”見他挑了一下眼皮,我很滿意的繼續說道:“前一陣子,雍王爺從木蘭寫札子回來讓人找找是誰放俄國人進了圍場,驚了皇上的駕。福晉不放心,就讓我來請教隆大人知不知道是何人放了俄國人出京的?!”
隆科多聽了只是一笑,說道:“俄國使臣的事情我不知道,本朝明諭,後宮不得干政,福晉問此事,可算是多餘了!”
我卻哈哈一笑,說道:“其實我是雍王爺的長隨,剛纔的話是逗隆大人玩的!”
他聽了才轉頭看我,哼道:“你是哪裡來的妖人?!也敢拿老夫玩笑嗎?來人!”
我還是面帶笑容,說道:“別叫人了,我已請換金老弟讓所有人都走的遠了些,你一時也找不到別人支使,隆大人要茶要水,只管吩咐小人就是!”
他氣的起身要走,我卻一把將他按回了椅子上,笑道:“隆大人,別生氣,你只聽我幾句話,如果不好,你再走不遲!”
他見我伸手按他肩膀,“啪”地一聲拍掉我的手氣道:“你這是什麼意思?竟想制老夫於不動之境?可知老夫是帶兵的出身嗎?”
我忙說道:“隆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好歹也是雍王爺的人,你聽我三句,三句說完,你不讓我走還不行呢~!”他冷冷地看着我,卻不再說什麼。我忙接着說道:“你我都是明白人,我直說了!第一句,隆大人想想如今諸皇子誰纔是最需要你幫助的人?”這句話說完,我瞄着他。
只見隆科多不動聲色,好像我沒有說話一樣。我忙接着說:“第二句,皇上心裡早就有了傳位的人,您覺得他老人家想傳給誰?第三句,孃舅親,孃舅親,砸了骨頭連着筋。”
幾句話說完我也不停留,只放下我在前門外西河沿的銀號行正乙祠福茗居的名帖,轉身就走。等我轉過迴廊的時候,正看見隆科多拿着我的名貼發呆呢!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回到家裡,我立刻請了鄔先生搬來我的後堂住宿辦公,專等隆老頭來時,請鄔先生說服老隆。鄔先生聽說我的計劃時很是高興,只是說他還要好好準備準備!我扁着嘴說隆科多是個草包,不用準備什麼。氣得鄔先生第一次打了我的頭!見我委曲地看他,鄔先生才解釋說,能與隆科多結交不易,若是失了這次機會,對我們大大的不利!
我心裡卻想:哼,一羣老滑頭,沒有一個好東西!
在以後的四五天裡,我就天天在茶館裡面等老隆同學的出現。有時候看着人來人往,那句“眼睛一閉一睜一天兒過去了哈,眼睛一閉不睜,一輩子過去了哈!”的名言就會出現在我的耳邊,上輩子,我的眼睛是怎麼一閉不睜的呢?等到老隆來我茶館的時候,我都快變成職業跑堂的了。
老隆一進我的小茶館,我就認出他來,他穿着醬色輕綢外掛,裡面是紫色的長袍,一頂小瓜皮帶白玉帽子,腰上掛了幾件飾物,身後只跟了兩個家人,看來行動極爲低調。我殷勤地跑過去請他到了最好的雅座,他卻好像一副不認識我的樣子,只是隨意地跟着我進了雅間,我請他稍等,便跑到後堂去請鄔先生。
鄔先生一聽隆科多到了,立刻換了一身淡青的長袍,還很少有地戴了一頂同色鑲玉小瓜皮帽,急匆匆地隨我進了雅座。隆科多沒有讓從人跟進雅間,只是自己坐在房裡喝茶。他見我和鄔先生進屋,默不作聲地看了我們一眼,卻不說話。我親自洗杯煮茶,不言不語地坐在一邊等着看他們倆只老狐狸口鬥。
“在下鄔思道,今日有興得見隆大人,幸會,幸會!”鄔先生自已坐在隆科多的對面,抱拳行禮。隆科多聽後,也抱拳道:“早聽別人提起過先生大名,只是不知道今日有何見教?”
我聽着不免一笑,說道:“隆大人,你也不用不好意思,鄔先生是我義兄,我有什麼事從不瞞他,你也不用擔心這茶園子,管保你們說的每一個字都不會流露出去!”
隆科多見我如此直白,懷疑地看了看只是微笑不語的鄔先生,卻並沒有說話。鄔先生看了看隆科多的神情,微一沉吟,轉頭對我笑道:“敏敏,你先出去吧,不用你在這裡了。茶我來煮給隆大人喝!”說着竟真的用眼神趕我出去?!TNND,有啥大不了的?要不是我,你們能坐這聊天!不讓聽就不讓聽!我心裡罵的歡,嘴上卻不敢說話,轉身出了雅間,親自守在走廊頭上把風。
我一個人坐在走廊看門十分無聊,便開始胡思亂想,想想小桔十一月就快生了吧?等四爺回來我去不去找弘曆玩呢?十月的時候,老八他們也一起回來了,到時候還不定有什麼事情呢?是不是應該把我大哥從南京叫回來?本來就告訴前面的夥計這條廊子再不許走人,極安靜下的胡思亂想讓我很快昏昏欲睡,不一會兒就和周公下棋了。
“敏敏!起來吧,要是讓你看門,不定丟多少東西!”有人碰了碰我的腳,嚇得我跳了起來,卻看見鄔先生一臉笑容地站在我面前,我茫然地看了他半天,才問道:“鄔先生,隆大人呢?”
他指了指堂口,笑道:“走了,回府了!”看看極靜的走廊,想來,隆大人走了半天了吧?
“那他啥時候再來?”我忙問鄔先生。
鄔先生卻搖頭道:“我已與他定好,從此以後就不在這裡見面,再有事情,我們自有聯繫之法,你不要再跟着瞎忙了!”我聽了半天突然明白,這意思就是兩個買賣人生意做成了,以後就不再需要我這個中間人了!
十月的時候,四爺回到京城,當然,還是陪着大BOSS一起。十三爺轉告我這個消息之後,就回他府裡“養病”去了。我聽着四爺回京的消息並不着急回鼓樓大街的家,因爲他這麼久才從草原回京裡,一定得先安撫他大老婆二老婆三四老婆吧?我都排不上號,回家等他的傻事就不幹了。果然等到我五天以後從茶館回家時,一大早李衛就告訴我,四爺昨天向他打聽我來着,怎麼樣?就是吧!男人!我壓根就沒理等着我回話的李衛,依舊是自己換衣服洗澡休息,找小桔聊天。
“小姐,我的腳腫的太厲害了!要是再這樣下去,我真怕生的時候……”小桔拉着我的手,有點害怕地說道。
她的生產期就在十月末,臉上明顯的有點腫,身子也沉重,這個夏天她熬的很辛苦,我卻並不擔心,拍着她的手說道:“沒事的,你已經生過兩個,第三胎的生產也不會困難,再說不是還有我這個赤腳大仙幫你嗎!到時候就好了!你最近清淡飲食,多運動。生了之後也別理李衛那個大色鬼,好好調養。以後我告訴你一個法子,保證你想什麼時候要就要,不想要就不會有寶寶。”
她聽得臉一紅,向旁邊的一個小女人招手說道:“你過來,見過我家小姐。”
我擡頭一看,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婦人,長相一般,算是清秀吧?眉眼間一股英氣,剛纔我進門的時候,還以爲是新來的老媽子呢,難道不有別的故事?我對小桔笑道:“這是誰?你爲我找的夫人嗎?”
小桔卻笑道:“小姐還是不改這愛開玩笑的毛病。這是我給老爺找的侍妾,姓酈。”
我哈哈笑道:“是不是要完成我當年‘桃杏桔李’的侍女圖呀?”
小桔一聽也笑了,說道:“就你沒正經的!不是那個李,是酈!”
這位小酈夫人到我跟前緊忙見禮,一口蘇白說道:“我家夫人天天念道姑奶奶的呀!不曾想這姑奶奶竟比我還要年輕幾歲的啦。”
說得我哈哈一笑,打發她下去給我盛一碗冰糖粥,等她走了,我面對小桔問道:“你家李衛對你有意見了?你怎麼想起來給他找侍妾了?”
小桔卻笑笑,說道:“以前我想不開,以爲世上沒有一個好男人,可是這些年下來,李衛待我極好,我與他也是真心相交。前幾年,我就張羅着給他買個侍妾,他就不肯,如今我又有了身子,他卻得跟着我熬……”說着,臉上一紅,見我極認真地看着她,好不好意思的扭了一下臉,接着說道:“朝裡的事我不懂,可是看他有時上火起的滿嘴泡,我心痛!明年這個孩子長大點,我就想把老家的兩個大點兒的也接來,算算大哥兒也該進學了,總離着家裡,也不是那麼回事!我左思右想,就讓小酈進了房。李衛身邊多一個人照顧他,以後孩子們來了京裡,也有人幫幫我的忙。何況這女孩也是苦命,家中起災,丈夫帶着她到京裡投親不遇,一急死了,她落的當街賣身葬夫,李衛看她可憐,買回來服侍我,我倒覺得她心還挺直,就把她許了李衛了。”
我聽着感概,真大方!要是我,我可幹不出來!一想到四爺是回家好幾天纔來我這裡我還鬧心呢!畢竟我思念的人小別之後,他要先與別人勝新婚讓一下,纔來見我,這讓我極度的不爽!可看看小桔的樣子,她是真心實意的讓這個小夫人進的李家們,要不也不可能讓我見見這個小夫人的。我心裡亂成一團,卻又不好多說什麼,擡頭看看天色還早,不如自己出去逛逛,省得在家裡等他等的鬧心,便告別了小桔,自己上街溜達。
說不想他,那是騙鬼!可是讓我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屋裡轉着圈等他,我就非常不願意了!可是我走到大街上,卻不知道應該去哪裡纔好,便蹲在馬路邊上看人,看到不遠處的一個茶攤上,有一大堆人聊天喝茶,我便也湊上去聽他們聊。
只聽一個大漢嗓門極大地說道:“哼,這四九城裡,什麼事兒我王二不知道?你就說這九門出入:朝陽門爲糧門,每年那糧不都是從那兒進來的嗎!東直門是建築門,磚瓦砂石都從這門進入城內。德勝門爲出兵門;安定門爲進兵門。咱老百姓不是總喊:“打仗要德勝,進兵就安定”嗎?是吧!正陽門,那是皇上老爺子走的!宣武門是殺人行刑的!老犯兒由宣武門經過,押解到菜市口,喀嚓一聲,腦袋沒了!崇文門最好,那是個財門!所有的錢都在那堆着呢~收稅的在那點錢!阜城門拉門頭溝的煤;西直門送玉泉山的水!是吧?老幾位,誰能說我說的不對?!”衆人聽他說的完全,一陣叫好,其中一個叫道:“王二麻子,你天天走哪個門呀?!”不待王二回答,早有人先喊到:“王二麻子天天走他老婆的前後門!”說的大家一陣鬨笑。
王二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啐道:“別他媽的胡扯,你想走老婆的前後門,你得有哇!天天摟着棉被睡覺,還得想着明兒別沒吃的!要不,這一牀被褥也要拿去當了!”說的大家又是一陣鬨笑。
有人叫道:“王二,你真要去西邊嗎?那老遠老遠的了!”
王二卻笑道:“大丈夫只在四方,老在家裡呆着那能行嗎?我叔伯哥哥在西藏大軍裡給我找了個餵馬的活,一個月,”一邊說,他一邊伸出五個手指頭,得意地說道:“五兩白的!哥們在京裡,半年不過八兩的賺頭,此時不去,更等何時!”
旁邊的一個老人家說道:“算了吧!那是大丈夫志在四方,還‘只在四方’,我看你只在北京還能吹,到了西邊,凍也凍死你小子,還想立功?能活着回來就不錯了,古人有云,‘古來爭戰幾人回?’那是賣命呢!何況現在大將軍王領兵,那是出了名的嚴厲!有不對的地方,定罰不饒的!”
旁邊又一個人叫道:“什麼呀!我聽我內弟的四哥的小侄子說,他乾爹在宮裡說皇上老人家要讓十四爺回京了!不一時就能回北京城裡,說不定西藏大軍就此回朝了呢!”
我聽着皺眉,只想讓這個人再說幾句,沒想到這些人卻左言右顧胡扯沒邊。再聽着也鬧心,我便結了茶錢,慢慢地踱回家中。
回到家裡,看着天色無聊,我便讓小丫頭去街上買了半斤涼麪料子,自己在家調冷麪湯,切黃瓜,切牛肉,準備吃冷麪,沒想到我剛把一切都搞定,李衛就拖着長辮子,趿拉着千層底進了我的院子。他看見我在大樹下面吃飯,自己要來一個碗,大部分的冷麪就被他搶了去。他一邊吃,還一邊喊好,要不是小桔現在不能吃的太涼,他一定把我的那一半搶去送回府裡給小桔吃,真是無良朋友呀!
“敏姑奶奶,我剛纔碰着主子了,他說今天要去暢春園侍駕,來不了這裡。叫我轉告你一聲,”李衛也不擡頭,因爲面不夠吃,他就着冷麪湯,要來幾個京涼糕稀里胡嚕地往嘴裡送。
我聽了心裡難過,他怎麼說不來就不來了?!正要開口問李衛,卻又止住沒有言語,只是酸甜的冷麪湯,喝到嘴裡只剩下冷。
李衛又吃了幾口小菜,才滿意地點頭說道:“好吃!這樣的大熱天,還是吃這個涼快、舒服!”見我不理他,他哈哈笑道:“主子還說了,要是姑奶奶不高興,就在家裡呆着,要是高興動動,就讓我送姑奶奶進圓明園裡等他下朝。”
我恨恨地白了一眼李衛哼道:“你當我很願意去嗎?那麼遠,姑奶奶還不想去呢!等四爺問我,我就說李衛告訴我四爺沒空見我!”
李衛嚇得叫道:“我不過話說的慢一點,姑奶奶就值得這樣?開個開玩笑,你生氣歸生氣,主子面前可別說李衛的壞話!”
我叫道:“你搶我的冷麪!還不許我在四爺面前說說你嗎?你個促狹的東西!還不讓人給姑奶奶備車,我現在就走!”說得李衛哈哈大笑,起身要走,我忽然想起來,叫道:“坐下,我還有話沒說完呢!”
他一愣,便又坐下,聽着我說話,我嘆了一口氣說道:“本來我也不想說,可一想小桔就我這麼一個孃家人了,我要是不說,更沒人說了!你如今……”
我話沒說完,他的臉卻紅的像猴屁股,搖手說道:“敏姑娘,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放心!十三爺說過,桔兒對我是‘青眼之恩’,如今她這樣賢惠,還放了小酈在我房裡,我感謝她,更敬重她!這樣的夫人,我李衛一輩子也不能對不起她,我一時糊塗,收了小酈在房裡,可我心裡卻只喜歡桔兒一個,一生一世不變!我李衛是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鍋,說了話就是地上釘的釘兒!你放心吧,我絕不負她!”
我聽他說的這麼順溜,都覺得不可信,可看他神情以及這些年對他的瞭解,卻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便不好多說別的,只撇着嘴道:“那行!你去備車吧!再給我買二斤街口張驢兒的涼麪,我要帶去園子裡做這個給四爺!”
李衛好像還沒表完情,嘴裡嘟囔着什麼,不情願地回他府裡去了。我心裡卻在想:古代男人能把上半身和下半身分清嗎?也有很多人就死在這下半身上了吧,比如現在和鄔先生寫信聊天的老隆?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我是英雄,可四爺也不是美人呀?要是找美人,我應該去找小祿小禮什麼的,至少人家年輕漂亮吧?我前陣子還聽十三說,小十七過生日,四爺送給小十七一對水晶鎮紙,小十七回贈的是一隻琺琅彩的大象,什麼意思呢?不懂,大大地不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