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容轉瞬即逝,只停留了一眨眼的功夫。
從前也不是沒見他笑過,怎麼這會兒就像魔怔了似的呢……
顧少白見她眼珠子不動地盯着自己,輕咳了一聲。
景薰霎時間滿臉通紅,低下頭不敢看他。
兩人就這樣一直坐着,誰也不說話。
直到外面夜殤進來稟告:“主子,浣奚在外面求見,說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與景薰姑娘說。”
顧少白看了眼景薰,見她也是一臉疑惑,“讓她進來吧。”
浣奚急急忙忙的從外面走過來,俯身:“見過三王爺。”
景薰道:“怎麼了?你這樣慌慌張張的。”
浣奚看向她說:“剛纔子荊傳信過來,他說西楚將要邀請各國的皇子公主開宴,皇上有意要解除公主的禁足。”
景薰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了震,轉眼看向顧少白,卻見他也正盯着自己。
說起來楚元帝當年下的旨意就是要她禁足五年。
而她當年爲了母后的事情和自己身上的毒來了東涼。時間一晃,如今她也十七歲了,確實該到了回去的時候。
景薰情緒有些低落,淡漠地開口:“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浣奚退下。
房間內,寂靜無聲。沉默良久,顧少白開口:“準備什麼時候出發?”
景薰擡頭,眼睛直直地望着他:“王爺想讓我回去嗎?”
顧少白道:“你是西楚的公主,不可能一輩子待在東涼,早晚都是要回去的。”
景薰低頭,笑了:“是啊,我怎麼糊塗了,早晚都是要回去的。”
說完立刻轉了身,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門。
顧少白望着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慢慢低頭,卻發現手中的公文不知在什麼時候浸入了點點墨汁。
景薰回到房間裡呆呆地坐着,腦子裡一片空白。
緩緩擡起手摸向腕間的紅翡煙雲,這個鐲子還沒有還給他……
細細地撫摸着手鐲光滑的表面,景薰想:以後……會不會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五年時間已到她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不過一直以來自欺欺人罷。甚至在恍惚間竟萌生出想長久待在那人身邊的想法。
想起剛來東涼時她總惹他生氣,可他卻從來沒有說要趕走她。又想起在這裡度過的第一個新年和那披在他肩頭的錦衣,彷彿又聞到了那晚寒蘭花綻放的芬芳。
景薰鼻子一酸,眸子漸漸模糊了。
“公主……咱們得快些準備了。”浣奚擔憂地看着她。
景薰伸手擦了擦眼角,說:“你先去將你的東西收拾起來吧,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浣奚應下,幫景薰把門關上,退了出去。
顧少白在院子裡練劍,凌厲的劍鋒打在柳枝上沙沙作響,汗水劃過冷冽的俊顏滴落在滿地的落葉之上。
濃濃的蘭花香混着泥土的氣息充滿了整個院子。
彷彿又聽見那人笑眯眯地說:“王爺,爲什麼這玉蘭花怎麼也開不敗呢?”
“王爺,我想吃糖醋蝦~”
“王爺,你看今天月色真美……”
…………
…………
“嘶!”晃神間,冷不丁被劍刃劃傷了手。
這是怎麼了?顧少白低頭看着指尖上血珠,一向果斷的他此刻竟有些不知所措。
似是感應到了什麼,突然擡頭,不經意間發現遠處一抹淡橘色的身影。
景薰躊躇的向他走過來,盯着地上小草新出的芽兒喃喃地說:“剛纔我同浣奚說明日就啓程。”
顧少白點頭:“也好。”
景薰一直將頭壓得低低的,不說話也不動。
嘆了口氣,顧少白伸手輕輕揉了揉她的發頂,道:“今晚讓廚房給你做糖醋蝦。”
景薰的聲音帶着隱隱的哭腔:“紅翡煙雲我還沒有還給你,怎能就這樣走了……”
顧少白停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紅翡煙雲就當本王送你的禮物,帶着它安心回去給你母后報仇。”
………
當日夜裡,顧少白挑了府裡最快的一輛馬車,又遣了一個忠誠的暗衛將兩個姑娘連夜送出了王府。
臨走時顧少白將一封信塞到景薰手裡,那是從畫童那裡得到的連吉大師自盡前親手寫下的遺書。
馬車搖搖晃晃,景薰抹了一把臉打開了信。
阿房親啓:
老夫原是鳳鳴山中柴夫的兒子,本已做好庸碌一生的打算。偶然得一位夫人的賞識買下了拙作而我得以苟活於世,他的恩情此生不敢忘。故人之死老夫難辭其咎,心中羞愧夜不能寐,如今只有魂落黃泉才能告慰其再造之恩。
阿房謹記,日後定要離開西楚,不可再與任何人說起曾經之事,否則恐有性命之憂。
連吉絕筆
想來信中的“阿房”就是那畫童的名字。景薰看着這封信,柳葉眉輕皺,看來母后的事情與連吉大師脫不了關係。
掀開簾子,對着外面駕車的暗衛開口:“你叫什麼名字?”
那暗衛恭敬地回答:“屬下夜辛。”
景薰點頭,“我們多久可以到西楚?”
夜辛答:“若是日夜兼程最快三日便可到達國都。”
“好,那就儘快吧。”
放下簾子回身對着浣奚道:“子荊那邊可有說什麼?”
浣奚:“子荊在最近的一封信中說,皇上好似很看重這次四國宴,有意要將大皇子與二皇子接回國都。”
景薰怔了一下,大哥二哥……我們終於是要團聚了嗎?
東涼。
齊子衫一大早得匆匆忙忙趕到三王府,直接衝進墨閣,“你對外說你的貼身丫鬟身染重病不知而亡是怎麼回事?!”
顧少白沉着臉,這一個兩個的都當他這書房是什麼地方,說闖就闖!
“出去。”半分情面也不留。
齊子衫着急,“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是我的解藥出了問題?不可能啊,這兩年來不都好好的?”
顧少白被吵得頭疼,“她回西楚了。”
聒噪的聲音立刻停住,齊子衫的嘴巴對着空氣張了張,“啊?”
“知道了就快滾吧。”顧少白重新拿起筆,冷漠的說。
“嘖嘖,”齊子衫打開扇子說“薰兒小妹妹纔剛走你就又恢復了這暴脾氣。”
顧少白麪無表情朗聲道:“夜殤!去告訴楚小姐今日齊大少心情甚好特邀她去齊府一聚。”
“是,主子。”門外夜殤領命。
“哎哎哎,本公子心情一點兒也不好!”
夜殤裝作沒聽到,直奔楚國公府。
齊子衫狠狠地對顧少白瞪眼:“好歹咱們也是從小長大,不帶你這麼坑兄弟的。”
顧少白擡頭看着他,難得認真地問:“楚曉月生的清靈貌美,性子坦誠直率,又是楚國公府的大小姐,對你也是傾盡心思,難道你對她就半分感情都沒有嗎?”
齊子衫道:“那襄平城中這麼多容貌出衆家世顯赫的女子對你傾心,你不也是對她們沒有半分感情?”
語罷嘆了口氣,說:“這麼多年她真心待我,我心中對她甚是感激。可即使再感激她,也終究不能化作/愛情。我若真的就此娶了她,那纔是真正的誤了她終生啊。”
顧少白不語。他從未對人有過情,自然也體會不到這二人之間的想法。
“不跟你說了,我得趕緊回去,要不然府上就鬧翻天了。”
*
“齊子衫!”剛進到齊府的書房就聽見一個雀躍的聲音。
楚曉月笑着,大眼睛裡充滿了綿綿的情誼。
“曉月。”忽然聽齊子衫沉沉地叫她的名字。
看着他嚴肅的表情,楚曉月有種不好的預感,接下來他要說的話一定不是自己能承受得住的。
下意識地扯起嘴角,眼神向上飄,“府裡有什麼好吃的嗎?我好餓……”
“楚曉月。”
“………”
躲不過了,楚曉月終於坦然地對上他的眼睛:“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那些話早在很久之前你就和我說過,當時的我沒有理會,如今的我依然不會理會。”
齊子衫沉默,似是無奈又似是難過道:“何苦呢?”
“你是楚國公的嫡長女,長的又窈窕動人,何苦將時間浪費在我這一個浪蕩公子身上?”
楚曉月苦笑:“我也時常這樣問自己,可是這麼多年來我所遇到的人,他們要麼沒有你英俊,要麼沒你有才華,就連穿上同一件衣服都不及你萬分之一的好看。”
“可能我就是忘不了那天醒來時,坐在我牀邊你溫文爾雅的模樣。”
“你知道的,溫文爾雅從不是我。”
“那又如何?”
楚曉月一雙如墨汁染過大眼睛透過淚光癡癡地望着他。
齊子衫的心彷彿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戳了一下,尖銳的疼痛讓他下意識地躬身躲閃。
藉着機會,他彎腰將藏在書案下兩年的東西拿了出來,伸手遞給她:“這個你拿回去吧。”
看着熟悉的盒子,楚曉月的眼淚終於無法控制地順着臉頰滑過白皙的下顎。
無聲的淚最是讓人心疼。
齊子衫此時竟有些不敢看她,始終垂着頭,眼睛盯着地面上的花紋。
手中的東西一直沒有被人接過去,楚曉月看着那盒子,似是自嘲地笑了一下,“這東西原本是薰兒送給我的,不過那上面的魚骨的確是我自己雕刻。爲了那些魚骨,我的手都劃破了,疼了好幾天呢。”
委屈地低頭碰了碰自己的手指,“送出去的東西哪有要回來的道理?你若不喜歡,就將它扔了吧,不必知會我。”
齊子衫仍然保持着那個姿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楚曉月終於擡起了頭,臉上還掛着未消失的淚痕,“我得趕緊回去了,來的時候忘記與丫鬟們通氣,等老頭子知道了非得打死我不可。”
說完,似又輕鬆地笑了笑:“我家老頭子什麼脾氣你也是知道的。”
也沒想過他會回答,楚曉月轉頭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