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雪下得很大,鋪天蓋地的,狂風肆無忌憚地呼嘯着從天際掠過。拍得窗戶哐哐的響。
我輾轉難眠,一閉上眼就想起曲風跟我講的那些話,感覺那就是他的遺言,字字句句都令我十分惶恐。
所以到後半夜的時候。我實在放心不下,就拿起手機給他撥了個電話過去。但電話一直無人接聽,我撥了兩次他都沒接。也就放棄了。
興許是他睡着了!
我如此安慰自己,也迫使自己靜下心來趕快入睡。畢竟我馬上快要生產了,不好好保重身體也對寶寶不好。
但剛一合上眼,就彷彿看到曲風站在牀前,他渾身是血,整個身體扭曲詭異,原本俊朗的臉上血跡斑斑,顯得猙獰無比。
他對着我笑。一口好看牙齒血淋淋的,一張嘴就滴血,源源不斷地滴血。他說。他本來可以多活一些日子的。但因爲我他提前死了,他被我害死了。
我嚇得再也無法入睡。打開燈拉開了窗幔,裹着被子坐在陽臺上怔怔地望着漫天飛舞的雪花兒發愣。
心裡頭莫名的隱隱作痛,後悔、愧疚和惶恐交織在一起,我無法平靜。我是真的錯了嗎?若不然怎麼會如此難受,像是良心受到了苛責。
我也是被仇恨蒙了心,好端端害了曲風。現在商穎已經知道了他的病情,勢必不會饒恕他的,而他又不避不躲,彷彿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
我該如何面對這場即將襲來的風暴?就這樣靜觀其變嗎?萬一曲風真的被她害死,那我豈不是要揹負一輩子的愧疚?
我好茫然!
這夜的雪下得好大啊,像鵝毛一般紛紛揚揚,打着旋兒從天際落下,美得極致,也淒涼到極致。
我就這樣望着天空一直坐到了天亮,一點兒睡意都沒有。
王媽開門叫我用早餐的時候,活生生被我嚇了一跳,“小姐,你怎麼坐在這裡啊,你是不是有什麼心思啊?”
她嚇得一張臉煞白,用力拉起了坐得腿腳發木的我,把我全身上下都仔細檢查了一遍,看我是不是哪裡出問題了。
我無奈的看着她,“王媽,我真的沒事,只是覺得夜裡的雪漂亮,所以就多看了一些時間。”
“小姐,你是不是在怪大少爺心狠不管你?你一定不要自暴自棄啊。”她忽然道,面色好像有點兒糾結。
我故作不以爲然地笑了笑,“怎麼會呢,我們倆已經分手了嘛,再說他給了我那麼多錢,我和寶寶這輩子都花不完呢。”
我已經很久不去想秦漠飛了,因爲想到他就會心痛。他是我這一輩子提到的最硬的一塊鐵板,媽的玄鐵板。
我一直告誡自己說,那是個人渣,是個臭不要臉的流氓,但內心深處始終也割捨不下。有時候做夢都能夢見他做飯給我吃,而我抱着他的腰像一隻小尾巴似得轉來轉去,十分溫馨甜蜜。
唉!女人就是這樣,拿不起,放不下,在感情上永遠都拖泥帶水。
我洗漱過後正準備吃飯,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我以爲是曲風打來的,連忙衝到臥室拿起了手機,上面卻是一個我不熟悉的號碼。
處於好奇,我還是接通了。
“沈小姐是嗎?我是西區刑警大隊的大隊長張有亮,請問你認識曲風嗎?”
“認識,他怎麼了?”我心頭頓時咯噔一下。
“那麻煩你到菱安路31號正豐大廈來一下好嗎?有一點事情想問一問你。”
“噢,好!”
刑警大隊大隊長給我打電話,所爲何事?
我記得曲風好像就住在菱安路正豐大廈,心裡頓時慌了起來。也顧不得吃飯,換好衣服急急出門了,王媽這次說什麼也要跟着,我拗不過她就同意了。
這一路上我開得很急,我感覺曲風可能出事了,昨天他跟我說的那些近乎遺言的話還言猶在耳,他當時一定在計劃什麼。
“小姐,是發生什麼事了嗎?”王媽看我面色不太好,很緊張地問道。
我不好跟她提曲風的事,只說一個朋友好像出了點事,我過去看看。從東區到西區要上高架,我轉彎上去過後車開得很快,嚇得王媽一個勁讓我慢點。
昨夜裡的雪很大,魔都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就像是仙境中的瓊樓玉宇,十分嫵媚。多好的景色,可我感覺多看一眼都是褻瀆,因爲如今的我內心是如此醜惡。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到了菱安路正豐大廈,老大遠就看到大廈左側靠廣場的地方圍聚了好多人。
好幾輛警車停在那邊,警察們已經拉起了警戒線,正拿着喇叭在喊圍觀的羣衆後退。我驚恐地看着廣場上擁擠的人羣,竟不敢再開過去了。
刑警大隊……曲風……
我腦中又想起了曲風跟我講的話,“歡顏,如果我不小心枉死,也不想讓他們知道。如果你還記得我的話,就麻煩你隔三差五從我卡里匯一些錢過去,讓他們知道我還活着。”
原來他說的不小心枉死,是早就有預謀的?
“小姐,這是發生什麼事了?”王媽一句話拉回了我神遊的思緒。
我回過神來,又轟動了油門,“我們過去看看。”
我把車開到了廣場上,停下後迅速擠進人羣來到了最裡面,地面上的一幕頓令我淚眼婆娑。
白雪覆蓋的地面上,躺着一具形狀扭曲的軀體,軀體的主人我認得,是曲風。
他還穿着昨天那套筆挺的西裝,看起來十分高貴。他的身體估計已經摔碎,胳膊和腿都以不正常姿勢僵着。唯有那張臉還保持着完整,很英俊。
他雙眸緊閉,脣角溢出的血跡已經凝結成冰。身下的積雪也鮮血染紅,形成了一個極其詭異的畫面。
不知道他離開了多久,扭曲的身體都已經僵硬了,寒風拂過他的身體,帶起一股淒涼和驚悚。
我呆住了,震住了,被他嚇住了,無法控制地後退了數步。王媽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滿眼的擔憂。
我無法控制哭了出來,心彷彿被誰用一隻手捏着,無法呼吸,無法跳動,我幾乎要窒息過去。
我怎麼這麼傻呢?
如果我不是一心想着復仇,就不會在衆裡尋他,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是我害死了他,是我把他本就沒有色彩的世界摧毀,讓他成爲了魔都一縷孤魂野鬼。
如果我稍微聰明點,讀出曲風話裡的話就一定能勸住他。只是我那麼愚蠢,他都已經把後事全部交代好了,我還以爲他僅僅是在囑託我而已。
曲風,這個在我生命裡僅出現了三個多月的男人就這樣灰飛煙滅了。如果沒有我,他至少可以多活好多年;如果沒有我,他還來得及對雙親盡孝。
所以是我,是我害死了他!
王媽輕輕拉住了我的手寬慰我,她並不曉得曲風是誰,但也雙眸泛淚,是可憐,還是痛惜,我也不知道。
爲首一個戴眼鏡的警察闊步走了過來,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你就是沈小姐嗎?你和死者是什麼關係?”
“朋友。”
“據我們推斷,他大概是昨天凌晨三點多從十二樓跳下來的,那個時候你正好在給他打電話對嗎?他的手機上有兩個未接電話,你知道他跳樓的動機對嗎?”
“警官,我僅僅和他是朋友,請你不要用這種審問罪犯的語氣來問我好嗎?你們到場這麼久還讓他這樣躺在這裡,是不是太不負責任了?”
我和曲風之間的約定是見不得光的,所以我並不打算跟這些警察廢話多少。
曲風選擇以跳樓的方式來結束生命,想來是不想連累我,所以他肯定也留有遺書來安排後事。他那麼聰明的人,一定是佈置好了的。
這大隊長被我嗆聲,臉色有些不好看,正要呵斥我,一個拎着公文包的男子走了過來,瞥了那警察一眼。
“警察同志,我是曲風的律師張全,他在前一個禮拜找過我,說他如果出了事,後事由我全權代理,這是他的遺書和合約。”
律師講話十分利落,三言兩語就把我的嫌疑撇開了。他從公文包裡拿出一份文件遞給了這大隊長,又走到曲風面前看了眼,長嘆一聲後,他微微鞠了一躬。
警察看過文件過後,拿着對講機把早已經停在外面的救護車喊了進來,讓那些醫護人員把曲風搬上了車。
我不曉得那遺書上寫了什麼,總之警察沒再理會我。我退到了警戒線之外,淚眼婆娑地望着地上那團殷紅的積雪,它還是個扭曲的人的印記,十分扎眼。
那個張全律師跟警察說了很久過後,往後看了我一眼,快步走了過來,“沈小姐,曲風的後事我會處理,你不用擔心。他跟我說你是他很好的朋友,等他下葬的時候我會打電話給你,你若有空就來看看。”
“那就多麻煩你了。”
“不用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張全並未跟我講很多關於曲風的事,當然我也沒問。
曲風是個雙面人,而我觸到的一面是他最陰霾的,只希望他在天堂不要再遇到那些毀他一輩子的狐朋狗友。如果他沒有過早地近墨者黑,今朝他一定會是個商場精英。
救護車走的時候,我也跟了過去,一直跟到了醫院,我要送送他。醫生們沒有再搶救,直接把他整理好送到了太平間,我說我是曲風的朋友,他們就給了我一點送別的時間。
就在太平間外的小房間裡,曲風扭曲的四肢被強行擺正,看着終於不那麼驚悚了。我走過去時,他靜靜躺着,臉上的血跡也被處理了,看起來十分寧靜。
這是一張很英俊的臉,五官無可挑剔,如果他還健康地活着,一定是衆多女孩仰慕的對象吧?畢竟像商穎那樣的女人都迷上了他。
我淚眼婆娑地看了他許久,對着他深深鞠了一躬。“曲風,如果還有來生,你一定要來找我討債,我把命還給你。”
我在病牀前淚如雨下,無法接受他的離去,他認識我才三個月,三個月前他以一副遊戲人間的樣子出現在我面前,而三個月後,他把垂暮的雙親都交給了我。這其中他經歷了怎樣的心理變化我不知道,但我曉得,他的囑託我一定會做到。
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害過無辜的人,可偏偏我一個錯誤的決定,導致了曲風過早地走完了他的人生。他可能最終會死於aids的併發期,但那會是很遙遠的以後。
人說好死不如賴活着,多活一天,就是多賺一天。
曲風的死我難辭其咎,活生生一個人,就因爲我那該死的決定而選擇了以這種方式早早結束生命。我果真是個禍水,名副其實的禍水。
我開車離開醫院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天際大雪紛飛,還夾着些許雨點子,彷彿也在爲逝去的人垂淚。
這一天,是我有生以來最難過,最自責的一天,我一定不會忘記,十二月十八,離大年三十僅僅還有十二天。
我想,對曲風這份愧疚會一直伴隨着我終生,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