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連夜雨, 駱叔從來沒有如此深刻地體會到這句話,他們的商隊中不乏年輕力壯之輩,可論起打鬥, 便還是得剛剛離開的雷震霆稱雄, 他之所以如此感嘆, 是因爲他將楚青安置好之後, 在荒原遙遠的一個山包上, 看到了一隻躍躍欲試的野狼。
風從遠方刮來,駱叔站在原地動也不動,他知道若是此刻有什麼不恰當的動作, 那隻狼都會不顧一切地向自己撲來,入春了, 是時候飽餐一頓了。
不知是否月神聽到了他們的祈禱, 那灰狼望着他們的方向許久, 搖了搖尾巴,轉身離開了。駱叔長長地舒了口氣, 這真是狼口脫險,他每隔幾年就要走這條荒漠,尤其是腳下這段路看上去風平浪靜,實際上危險重重,往往他們不會在此多做逗留, 可楚青的意外卻嚴重拖延了他們的腳步。
回到自己打大帳篷中, 有幾個掌事的人前來詢問楚青的情況, 他敷衍地回答了兩句, 便坐在一旁, 抽起了旱菸,楚青再重要, 可他還有一隊人的性命要關照,雖然剛剛野狼的出現只有自己一人知曉,怕引起恐慌便沒有告知,可駱叔心裡很清楚,這樣餓了一個冬天的野狼絕不會放過他們這些唾手可得的肥肉。
“沒事,沒事,大夥兒都散了啊,休息下,今晚墨哈、子車你們兩包的人守夜啊”
“怎麼要這麼多人?出什麼事了?”,他們兩包可是隊伍中的中堅力量,這湊到一塊守個夜,未免有些大題小做。
“你們這些人留下來,其他人都回去吧”,駱叔疲憊地擺了擺手,他終是覺得累了,這一趟走完,便將隊伍交給他們年輕人,他總算把珊瑚也養育成人,辛苦的一生也該歇息下了。
“駱大,究竟怎麼了?”,墨哈開口問道,他皮膚黝黑髮亮,一看就是草原上最吸引女子的健壯男兒。
“我們,遇着狼了”,駱叔吐出一口煙,煙霧讓每個人的臉看起來都有一些迷濛。
“什麼?!”,好幾人聞言,倏地站起,他們都很清楚,在這荒漠上遇着狼意味着什麼。
一個人拍了一下身邊的桌子,說道,“定是前頭的馬血將它們引來的!”
“先別慌,我只看到一頭狼,說不定,它看我們人多勢衆,也不敢輕舉妄動”,駱叔安慰衆人的話,連他自己聽起來都心虛得很。
楚青漸漸醒過來的時候,拉開簾布子,看到外頭一片的火光點點,人人臉上都是風雨將至的樣子,她四下望去,卻沒有看到小南瓜或者雷震霆的身影,而其他的人看到了她,也都是默默地嘆息一聲,就又各自忙活起來。
“青姐姐”,身後傳來珊瑚的聲音,“你醒了?”
楚青扶着身邊的支架,慢慢地轉過身,這一覺,她感覺自己睡了好久,彷彿在睡夢中行走了大半個天下,骨頭都要散架了,“大家怎麼了?”
“前面殺了馬,可能是血引來了狼,大家在準備對付它們的襲擊”,珊瑚說得不溫不火,可那一絲的怪罪卻無處遁形。
“師姐,你醒了?”,小南瓜走近她們的時候,正巧聽到了珊瑚說的話,他溫和地說道,“珊瑚,你快些躲到帳篷裡去”
珊瑚冷哼一聲,想起他在她昏厥過去時,崩潰痛哭的樣子,心中也是清冷一片,有誰願意情竇初開之時卻愛上了一個不會愛別人的人?
楚青拉着小南瓜走到一邊,“究竟是怎麼了?”
“別怕”,小南瓜摸了摸她的手腕,幸好現在一切都還算正常,“你就乖乖躲在這裡面,出了什麼事,都不要出來”
楚青像是想到了什麼,她緊緊拉住小南瓜的手,“不!你不準去!”
“別怕,我沒事的,用不着擔心我”
“我這樣是不是很自私,可是,阿南你別去好不好?我寧願和你一起被狼吃了,也不要你再……”
小南瓜將楚青抱在懷裡,在別的人眼裡,這再正常不過,弟弟長大了,細心照顧重病的姐姐,情深意重,頗使人感懷。
“我只有用這所謂的本事拿來救救人,我才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像個怪物”
“你不是怪物”,楚青聽到周圍人的聲音越來越嘈雜,隱隱的還有狼嚎的聲音,她心中害怕極了,拉住小南瓜,“別去,我求你!”
“大夥快把女人孩子藏好,這羣畜生來了!”,墨哈的聲音總是高亢,可面對黑壓壓的一片狼羣,難免參雜了兩分恐懼。
小南瓜放開了楚青的手,他抱了抱她,“師姐,我沒事的,你記得等會躲在人羣之中”,他頓了頓,有些無奈地說道,“我怕誤傷了你”,說完,他一甩手,走向了密密人羣的最前頭。
“不!”,楚青跌倒在地,痛聲哭喊,“阿南——!”
小南瓜走到站在人羣前,墨哈看他一副柔弱的書生模樣,連忙說道,“阿南,你就別到這湊熱鬧,快點和你師姐一起躲好,我們能殺幾隻就是幾隻”
“墨哈大哥,你和大夥說,等會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要躲在我的身後,絕對不要離開”,他望了一眼站得有些遠的珊瑚,“如果害怕的話,就把眼睛給閉起來”,他往狼羣前走了兩步,這羣荒漠中的拼命刺客也正聚精會神地盯着他們,它們早已經飢腸轆轆,只等待一場飽餐的盛典!
墨哈伸出手去抓小南瓜,卻撲了個空,他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可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連忙大聲吼叫道,“大夥快出來,到我這裡來,快!”
狼羣被人們的叫聲給嚇住,停駐在原地,用鉤子一般的眼神看着這羣密密麻麻的人,他們究竟是英勇善戰,還是不堪一擊,馬上就能見分曉。
不知是否是等得不耐煩了,其中有隻狼發了瘋一樣的朝他們狂奔而來,小南瓜朝它伸出了手,做鷹爪狀,可是卻沒有任何的反應,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灰狼給撲倒在地,眼看就要喪命!
幸好,墨哈眼疾手快,一刀刺穿灰狼的肚子,它當場一命嗚呼,墨哈看着小南瓜又氣又急,這種時候逞什麼英雄,這下大家的方針全都亂了!狼羣看到同伴死去,不免騷動起來,可看到剛剛墨哈的快刀,又有一些踟躕。
正當兩方僵持不下之時,竟從人羣的兩側跳出了幾頭惡狼,這羣怪物真是通了靈,他們完美的掌握了荒原上捕食的要領。最不幸的是,眼下正所有人都聚集在此,這突然一擊,使得幾個柔弱的人已經只剩半隻手臂。
狼羣看到自己得了勢,再也不做猶豫,朝着人羣,撒腿就跑了過來,它們帶起的滾滾黃煙,使得眼下的荒原有了兩份蕭瑟和悲愴,隊伍裡已有老人在地上打坐,喃喃地念起安撫人的經文。
小南瓜看着眼前自己造成的爛攤子,又重新伸出他的手,可他試了左手換右手,卻完全沒有之前的威力,眼見他們即將全軍覆沒,小南瓜的心猶如死灰一般,他錯了,以爲自己是最後的法寶,有他在,定能保楚青安穩,原來,他到最後還是最沒用的那個人。
“阿南哥,小心!”,珊瑚不知從何蹦出,一把撲向小南瓜,瞬間手臂被狼爪抓破,鮮血不用多久就染紅了衣袖。
“珊瑚!你跑出來做什麼!”,小南瓜着急地用手捂住她的傷口在,畜生就是畜生,下手如此之重,怕是皮肉已經裂至骨頭。
“我也不能看着你死啊!”,珊瑚衝着他喊道,手臂上的傷真是疼得她幾乎就要昏過去了,可在他的懷裡,就是比任何地方都要安心。
越來越多的人受了傷,駱叔的腿上也掛了彩,單單依靠墨哈幾個身強力壯的人,根本就是杯水車薪,小南瓜突然覺得身體中有什麼動了起來,他將珊瑚放在一邊,緩緩地站起身來,他的黑瞳開始像周圍擴散,整個眼球呈現一片詭異漆黑,脖頸上沒有被衣物包裹住的皮膚上爬上了可怕的圖騰,他的指尖變得鋒利,伸向正與他對峙的頭狼,小南瓜詭異地一笑,嘴角上揚的弧度顯現出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怖,他輕輕勾了勾指尖,那隻狼突然開始尖叫起來,聲音極其淒厲。
這下,所有的狼都停下了動作,它們往首領的方向看去,想看看究竟是何妖魔鬼怪竟讓它們的頭狼發出這般地獄的叫聲。先是一隻,兩隻,繼而一大羣蟲子從地面破土而出,它們如飢似渴地攀附上灰狼的身體,它森森的白骨沒過多久就暴露在人羣眼前,最後,它嗚呼一聲,再沒有了動靜。
有些已經在人羣中殺紅了眼的狼,此刻發了瘋一般的往來時的方向跑,可小南瓜早已經失去了理智,他不論狼的身邊還有人,便喚出蟲子,幸好還有墨哈一衆膽大的,連忙將那些人拉倒小南瓜周圍,纔沒有慘遭毒口。
這支商隊,從此沒有人再願意踏上這片荒原,他們都記得最後的情形,小南瓜像是地獄來的使者,他在他們的前面只是輕鬆地轉動着手,卻將一波又一波的蟲子涌向那奪命逃亡的狼羣,那明明是用手就可以捏死的蟲子,卻在頃刻間就能將一頭頭狼變爲完整的骨頭都不剩的渣子,這荒原上一片狼藉,早已沒有一根狼毛的痕跡,可小南瓜卻還是舞動着雙手,他的臉上布上了紅色的血紋,面目變得極其猙獰,珊瑚看得呆了,不知如何是好,其他人死裡逃生後,面對這情景,也不知所措,這平日裡溫文爾雅的小南瓜竟然有這般魔力。
在大家感嘆之餘,他的身體開始奇怪地扭動起來,喉嚨裡發出嗚嗚的聲音,可沒有一個人敢靠前,小南瓜的口中不斷涌出黑紅的血液,他轟的一聲摔下,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着。
楚青撥開人羣,撲倒小南瓜的面前,她緊緊地抱他在自己懷中,“阿南!阿南!”,可懷中的人已是氣若游絲,楚青痛苦地大喊,“啊——!”
還在趕回曲州的雷震霆似是聽到了一聲遙遠的呼喊,他望了望身後,卻是一片無言的荒漠,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不去亂想,策馬往前方奔去,可跑着跑着,他突然看到眼前出現了一個黑影,黑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後在他的面前停了下來。
“震霆,他們在哪?”
“你,你,你——”,雷震霆震驚地說不出一句話,池硯怎麼像天神一樣降臨到自己面前,“你怎麼在這?”
“他們人呢?”,池硯臉上滿是焦急之色,他迫切地看着雷震霆。
雷震霆的心中像是甘涌入一般,也不知怎的,他此刻竟有了流淚的衝動,那個念頭在心中不斷的呼喊,聲音越來越大,有救了,有救了。
“跟我走”
池硯策馬,往月亮的方向跑去,他將一切都拋在了腦後,楚青,等我,你一定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