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後,上陵城外,一衆氏族子弟錦服加身,冠玉束髮,立於馬車旁與旁人紛紛見禮。他們聚集於此是因即將遠行西州,央國衆文士自發前來相送。
此番裴鈺前往西州拜會智者,同時會帶去央國傑出的子弟,一睹西州學者文采,相互交流。此次機會難得,皇帝近日身子不甚爽朗,聽聞此事亦於病中起身特批文牒,許裴氏一行直通西州。
帝宮侍官在衆人之前宣讀皇帝對衆文士此行的叮囑之言,衆人垂首聆聽。諭旨當中出現好幾處應帝不常用的詞句,還是被裴鈺聽出了異樣,他低垂着頭顱,眉頭幾不可聞地蹙了蹙。
這諭旨恐怕並非應帝本人的口諭。
帝宮近日雖有傳言皇帝偶感風寒,已然罷朝五日休養,如今情況大好。但這與裴鈺得到的消息卻是略有不同。皇帝年邁,而此次疾病來勢洶洶,衆醫官連着數日未曾離開帝宮,就連皇后也衣不解帶地近身伺候,具體皇極殿內什麼情況便無人知曉了。
西州甚遠,裴鈺等人此行短時間內不會返程,送行之人瞻仰衆文士之顏,亦有不捨之情。
裴懷之身旁的子弟十分羨慕能隨裴鈺一同訪學的衆人,但奈何他們尚未結業,論學識與名聲都遠不及隊伍中衆文士,只能遙遙相望,心生羨慕。
其中一名女學生望着那浩蕩的隊伍中,卻無女子身影,對裴懷之道:“院首,願來日再有此機會之時,我央國女子亦能位列其中。”
裴懷之聞此不由點了點頭,饒是華清齋近年來也少有出類拔萃的女學生,此言倒是讓他多了幾分感慨。
車駕旁,裴鈺一襲青天蒼雀服,白玉爲冠,如朗日之下的青松,他躬身拜謝衆人相送,又得來衆人傾身還禮。
正欲上車駕,裴鈺看到了遠處的裴懷之,忽而想起了什麼,對阿七低聲講了兩句。
阿七聽聞裴鈺所言,回道:“公子不必與院首多交代,那丫頭如今可是將靜嚴‘收買’得徹底,定然是吃不了虧的。”
裴鈺聞此略有些意外,而後笑着登上了馬車。
衆人啓程,此行由裴氏玄騎與央國重甲相送,浩浩蕩蕩一路往西州而去。
西陵華清齋內。自打摸準了靜嚴的脾氣,阿笙每逢休沐便帶着整理好文冊,先去一趟早集,再往三清院去。後來錦瑟摸準了她的這條路線,便會更早一點起來,幫她將這些東西準備好,每次阿笙都會客氣地道謝。
錦瑟來服侍她已經數月,但阿笙的這份客氣始終不曾卸下。若是有時錦瑟忘了,阿笙也不會怪罪她,自己便去置辦,連多的一句話都不會有。
這日,錦瑟照例將阿笙送到三清院,得她謝過之後又返程。
靜嚴熟悉了阿笙之後,知她不是一個性子冷的人,但也看得出她與這文僕之間似乎並不是那般熟絡。
華清齋的學子爲了求學多遠離家中,而文僕近身伺候,長久以來便是他們最信任之人,但阿笙不同,錦瑟服侍她四個月來,靜嚴看得出阿笙與錦瑟的相處多是客套。
“你不信任你那個文僕?”
阿笙正在將記錄問題的文冊展開,聽得靜嚴這般話,只是淺淺的應了一聲。
“爲何?我看她做事挺細心的。”
阿笙放下了手裡的文冊,看向靜嚴,道:“錦瑟很聰明,她懂得山川氣脈因勢走向,也懂得賦稅惠民的國政,還知道經營賬面如何抵扣銀錢。”
靜嚴聽到這裡心中已經瞭然,卻還是故意問道。
“這不好麼?”
這足以證明錦瑟是一名合格的文僕。諸子百家當中不乏有文僕出身的雅士,近朱者赤,他們大多曾跟隨在德行高尚之人的身邊就近學習。
“可她是裴氏之人。如此聰慧,不該在此。”阿笙道。
裴氏重才,這般涵養卻在華清齋久爲文僕,這纔是阿笙覺得奇怪的地方。
“我才幾斤幾兩自己清楚,一個如此有能力之人,主動接觸我,又主動爲我文僕,換做是先生你,你會輕易相信麼?”
聞此,靜嚴揮了揮手中的竹扇,他倒是沒想到這丫頭年紀不大,防人之心卻這般重,遂反笑道:“懷疑她對你有所圖,還留在身邊?”
阿笙嘆了口氣,“我雖不知她圖我什麼,但目前爲止她亦無錯,我無理由遣退她,也不願因爲我自己的不信任害她前程。”
正如此前教習嬤嬤所說,文僕被遣退便是前程盡毀。畢竟這些都是阿笙的懷疑,她亦不願因爲這個理由誤人前路。
靜嚴持竹扇拍了拍阿笙的腦袋,道:“你年紀不大,心思卻這麼重可不好。”
阿笙將他的竹扇揮開,一本正經道:“先生,性命難得,我自當更加小心一些。”
靜嚴聞此愣了愣,聽着她這話倒像是曾經經歷了許多生死一般,復笑道:“那我對你也不錯,難不成我也對你有所圖?”
阿笙垂目看着自己的文冊,就連看都不看靜嚴一言,開口道:“以先生的性格,怕只有前家主能夠喚的動你,我又能懷疑什麼?”
說着看向靜嚴,笑問:“再說了,先生的這份好,我可是投餵了不少糕點換來的。”
阿笙這話說完便捱了靜嚴一扇子。
靜嚴眸色之中閃過一絲靜謐之色,看來這丫頭還當真如裴鈺所言,被人盯上了。她的一無所有才正是被人看中之處。
古來名利場中少不了女子的身影,尤其是聰慧又漂亮的女子。當年裴氏長女因聰慧機敏而受皇帝看重,欲用裴妙音籠絡心腹,同時也能挾持裴氏。裴妙音爲免連累家族,方選擇遠嫁西州。
裴氏長女況且如此,阿笙這般毫無背景卻纔德初顯的孤女,若用得得當便是一枚可提早佈置的好棋。念及此,靜嚴的神色中多了一抹冷意。
轉角處,錦瑟背靠着那一牆的凌霄花微垂着頭顱,一片清風吹過,讓身後一牆的顏色搖曳生姿,錦瑟擡頭看向此時湛藍的蒼穹,眼眸柔軟卻帶着幾分淡漠,也不知到底在想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