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月色清明的夜晚,晚風徐徐吹過靜蕩蕩的街道,也拂過這一雙有情人的心頭,周曉京瞧着霍雲帆脈脈地望着自己,更加不好意思,有意要找些旁的話來說,便輕嗔道:";那時候我說讓我扮作魚餌,來釣喬紫榆,你偏不許,爲什麼又叫金小姐去裝護士,可見你處事不公!";
當初他們確定兇案的主謀是喬紫榆之後,就苦心孤詣地商量如何把喬紫榆引出來,喬紫榆從學校";失蹤";之後,一直未與美專的任何人聯繫過,周曉京和霍雲帆依據常理,推斷她很可能一直蟄伏在浦江,一來可以時時關注案子進展,二來還可以看住陳敬夫,喬紫榆既然這樣看重陳敬夫,甚至不惜爲他去殺害親姐姐,如果她知道陳敬夫琵琶別抱的話,一定會不顧一切地來找他,周曉京便想到了這個扮作護士引陳敬夫上當,進而引喬紫榆入網的主意.
然而霍雲帆堅決不同意,雖然知道不過是逢場作戲,可陳敬人那樣卑污齷齪的東西,被他多看一眼都是恥辱,霍雲帆可不許自己的女人與那樣的惡人有半分瓜葛!但周曉京的計策確實是最合適也最保險的,要找一個什麼樣的人去做這件事呢!
正在霍雲帆愁眉不展的時候,金櫻藤主動找到了他,說願意做這件事.霍雲帆大喜過望,他原本想讓趙琬珠聯繫一位機便靈活的舞女來扮護士的,可這件事絕對機密,那些舞女的交際又太雜,一旦泄露消息,再想抓喬紫榆可就難了!金櫻藤這人辦事謹慎,城府極深,最重要的是,她這傾城的容貌,保管讓陳敬夫一見.
但是金櫻藤是有條件的,她摸一摸領口上的鑽石別針,儀態萬方地笑道:";聽說鄭家少爺新近要推出一款玉蘭牌皁精,正尋覓廣告女郎,我倒有意去試試,可是我在浦江無人無門路,只怕去了也爭不過人家,所以如果霍先生肯爲我通融的話";
下面的意思不言自明瞭.霍雲帆想了想,金櫻藤這樣的條件,做廣告女郎真是一點問題也沒有,沒準兒鄭家的皁精就能因爲這位大美人兒的一則廣告而暢銷也未可知,不過霍雲帆也知道,這位金小姐可不是隻想靠着美貌混點廣告費花花,她是想搭上鄭恆山這條快船,好爲她開拓更廣闊的舞臺!
霍雲帆想了想,金小姐這個人深不可測,即使他不幫忙,金櫻藤也一定有法子再通過其它方式與鄭恆山接觸,橫豎金櫻藤也只是要求作廣告女郎,索性順水推舟,做了這份人情罷了.
想到這個該死的鄭恆山當年爲了追求他的曉京,給他使絆子,以致於讓周曉京誤解他那麼久,霍雲帆就恨得牙癢癢,金櫻藤想去鄭家施展些什麼伎倆,也是鄭恆山活該!
事實證明,金櫻藤的任務完成的非常出色,不但成功地引蛇出洞,不但助他們捉住了喬紫榆,而且千鈞一髮的時刻,她一個應激性的動作,不但保護了陳敬夫這個重要的證人,而且還將喬紫榆的所持的兇器打落.
霍雲帆想到這裡,笑道:";我處事公允的很,金櫻藤的演技比你好上十倍,這件事讓她去做,咱們纔會結案結得這樣乾淨利落!但是有一件事";
周曉京見霍雲帆沉吟不語,問道:";是不是金小姐那一記招式,你認得出?";
霍雲帆幼時曾拜少林寺的一位俗家弟子爲師,學過武功,後來出國留學,雖然荒疏了不少,但回國之後當上偵探,時時要置身險地,就把以前學過的功夫又撿起來,重新練起,他今夜見了金櫻藤的那個招式,就覺得奇怪,他一直在琢磨,這事本來實在不宜對任何人提起,但他對周曉京素來不同,這時便與她談論道:";依我看來,金櫻藤那招式像是武當派的‘仙鶴梳翎’,可是這就奇了!";
周曉京與他靈犀一點,一點即透,隨即猜道:";金櫻藤明明說過她從小到大沒出過東北,這次逃難是第一次到南方來,卻又如何會武當派的功夫?";
霍雲帆拊掌道:";我就是說的這個!但武當派的功夫向來遠播大江南北,若說是跟着師傅學的,彷彿倒也說得過去!";
周曉京道:";我記得金小姐的言談之中,總說自己家境不好,如今雖是民國,倡導男女平等了,可是家境清貧的女孩子,像她這般能寫會算又會武藝的倒真是少見,這位金小姐,委實深不可測!";
霍雲帆道:";罷了,還是不提她了,只要她不做什麼出格的事,咱們倒也沒必要去研究旁人!";
周曉京點點頭,笑道:";也是,她在明鏡三年,要惹是非的話早就惹出來了,況且今天讓金小姐扮成護士做魚餌,確實比我要好.";
霍雲帆道:";那是自然,你還真當我‘假公濟私’呢!";
他只是心中這樣想,就隨口說了出來,周曉京卻反應極快,杏目圓睜,嗔道:";你說什麼?誰是‘公’?誰是‘私’?";
霍雲帆見她發起脾氣來,霞生雙靨,如帶露的荷花一般嬌美欲滴,心下更是歡喜,一把握住她的手,笑道:";誰是‘公’?誰是‘私’?我剛纔不是已經說了麼?懲惡揚善,緝拿兇犯就是‘公’,護持佳人,許卿平安就是‘私’嘍!";
忽然車伕在外頭吆喝一聲:";江灣公寓到啦!";兩人說着話,竟不知所之,聽到車伕這句話,均有種隱隱地悵然,這條路竟走得這樣快!
周曉京的心思當然逃不過霍雲帆的雙眼,他掀起烏色車篷,笑道:";您先等一等,我送周小姐進了公寓就回來!";
這個車伕是明鏡長期僱傭的,哪裡還有不肯答應的?倒是周曉京不好意思,囁嚅道:";這條路上一路點着明晃晃的汽油燈,能有什麼?我自己進去就行了!";
霍雲帆堅持道:";不行!我必須看着你進了門才放心!";
周曉京拗不過他,心想喬安琪的案子破了,也是她該考慮去明鏡收拾東西走人的時候了,就讓他送自己最後這
一回,又能如何?
周曉京點點頭,二人便沿着略微崎嶇的青石板路緩步向前走着.
丁香樹流溢着淡淡的花草清馨,夾在溫軟的和風裡,漫天匝地向他們襲來.周曉京細長的側影映着柳梢間落下的月光,紋絲不動,耳垂上的碎鑽鑲藍寶石的耳釘如一顆耀目的釘子,將她釘得牢牢的.
";曉京,咱們重新在一起吧!";霍雲帆握着細長的柔荑,輕聲說道.
初夏的微風哪裡都是一樣,那年埃克塞特大學的晚風裡,霍雲帆也是這樣握着她的手,軟語溫言,那時周曉京是世上最幸福的姑娘!
歲月的長河緩緩流過,青澀的他和她都變得成熟堅韌,唯一不變的是他純淨無瑕的深情!周曉京擡起頭來,看見霍雲帆的眼睛裡一片赤誠,她慌忙低下頭去,這樣的眼神是不能再看第二眼的!
霍雲帆輕輕說道:";不瞞你說,你三叔那件案子疑點頗多,我之所以選擇作偵探,一半是因爲自己喜歡,另一半也是因爲想弄清這麼多年來讓霍周兩家積怨愈來愈深的這件懸案!即使是我二伯下的手,曉京,我也不想你因爲家族的原因一輩子被囚禁在囹圄之中!";
周曉京的心在一寸寸地變軟,終於,她擡起頭來,沉吟道:";你讓我考慮考慮!";
周曉京請了幾天假,去探訪了一次程曦辰後,她決定往周家老宅去一次.
周家老宅在錦嵐街十號,錦嵐街在浦江雖然比不上濱海路的繁華,望海路的豪奢,卻是一處環境清新幽雅之地,依山傍水,花木葳蕤.
周家宅邸有三層樓高,是一幢西式洋房,巍峨宏大,氣派非凡,樓前有山牆屏幢,兩側偏屋環抱,四周是鬱鬱蔥蔥的名樹佳木和爭妍鬥豔的鮮花.
周曉京的黃包車纔到黃漆嵌黃銅釘的大門前,就有守門的家人小步跑着上來開門,一面賠笑道:";二小姐,好久不見了!太太,少奶奶和小姐們都在呢!";
這本是一句奉承討好的話,在周曉京聽來卻是頭皮一緊.怎麼周曉錦沒出去撒錢購物?二嬸沒出門找牌友搓麻將?人頭這樣齊全,只怕今日不免與這些人又是一通板磚雞蛋亂飛!
偏偏周曉越又不在家!其實自從她繼承了自己那一份家產自立門戶之後,就很少回來了,父親不喜,繼母成仇,回來不但沒有親人團聚的天倫之樂,反而要嘔氣!
其實周曉京也不想回來,如果周曉越還在這個家裡,若是糾纏起來,好歹有個替她說話的人,周曉越不在,一會兒扔起板磚來,周曉京也只能獨擋一面.
在通往正房的道路上,從河裡引入院子的溪水七回八繞,兩三座美麗的白石雕欄小橋橫跨流水,相映成趣.
才走到一半,只見一位相貌端莊的婦人正領着一個纔會走的孩子在草坪上拋皮球,周曉京不由微笑,這位穿瓷青雪心緞旗袍的婦人正是堂哥周承深的妻子顧氏,小字可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