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傑暉正在左思右想之際,兩人已走得極近了,莊傑暉正想含渾地點個頭,不料那女郎先啓朱脣,發皓齒,向莊傑暉笑道:“請問這位先生,您知道周曉京小姐的辦公室在哪一間麼?”
莊傑暉穿着一身灰色黑條紋的職業正裝,打着暗紅如意花的領帶,從明鏡的後門往裡走,任誰也能看出他就是明鏡的員工,要打聽明鏡的事,當然會開口詢問他了。
莊傑暉幾乎顫了一顫,若不是幾年來當律師養成的處變不驚的習慣,他差一點呆立當場——這女人莫非是花妖樹精幻化的,怎麼我心裡正在想着周曉京的事,她就問我周曉京了?
他心裡雖然翻江倒海,面上卻沉着鎮定,笑道:“請問小姐是哪一位?找周小姐有何要事?”
明鏡雖然是接待八方客戶的地方,卻也不是誰想進來就進來的。
那女人依舊微笑着,笑容如空山新雨之後,峭壁上一株光鮮亮麗的“鴛鴦鳳冠”山茶,綺麗婉約,“我是周曉京的堂姐”
怪不得!這女子遠遠看去跟周曉京那麼像呢!
莊傑暉笑道:“原來如此。不過周小姐剛纔有點事出去了,大概要煩勞您等一等!”
莊傑暉來明鏡之前,想到有一份文件要霍雲帆簽字,就先打了個電話,但沈四喜告訴她,霍雲帆和周曉京出去辦案了,莊傑暉準備呆會兒把文件交給沈四喜,讓她交給霍雲帆,所以纔來到明鏡。
莊傑暉在生煎饅頭店長大,待人熱絡是他的習慣,他見周曉越遲疑了一下,就笑道:“要不然你先進去,坐在我的座位上等一下吧!我如今在在廣州接了一個官司,不必來明鏡上班,今天過來是找霍先生有點事!”
周曉越眼皮一跳,當他聽到莊傑暉說在廣州接了個官司的時候,就已經感覺到什麼了,上次周曉京說過,說那個律師莊傑暉的確是在廣州接案子的。
周曉越忍不住又向莊傑暉打量,只見這人修長的疏眉微微上揚,一雙清澈的眸子暗藏智慧,端正俊逸,玉樹臨風,除了他,誰還能把她的下屬女職員迷得七葷八素?
原來他就是莊傑暉呀!
周曉越不禁暗暗爲堂妹可惜,這樣優秀的人才,如果錯過了,可不太容易找到更好的,但她也知道堂妹在感情問題上執拗得很,而且周曉京確實對莊傑暉毫無感覺,周曉越也無法相勸,今天看到莊傑暉本尊,周曉越就更不理解了,不知道周曉京腦子裡想的什麼!
這些念頭雖多,但周曉越聰慧透徹的人,不過微微一滯,就言笑如常地問道:“請問先生可是莊傑暉大律師?”
莊傑暉雖然經歷過各種大場面,被各階層的人欽敬仰慕過,但在這塊芳菲滿地的花圃,聽到自己的名字從這樣一位佳人的口中說出來,那感覺真是太奇妙,太美好了!
莊傑暉連聲道:“不敢!不敢!鄙人不過是個替人打官司混飯吃的而已!”
周曉越笑道:“莊先生過謙了,像我這樣不問世事的女子,對莊先生的大名也是如雷貫耳的,又何況旁人?”
其實周曉越哪裡是“不問世事的女子”,乃是“叱吒風雲的女子”,不過莊傑暉在浦江的律師界有名氣,卻也是真的!
周曉越又笑道:“上次,還要多謝莊先生的花,可是給我派上大用場了!”
莊傑暉迷惑道:“花?”
周曉越道:“是啊!我自然知道那一定是您送給舍妹的,只是舍妹她......唉......”周曉越一心只當那時是莊傑暉親自送花到接待處的,所以也不隱瞞當日把那束“好逑”用在開業慶典上的事,幸虧周曉越從未交過男朋友,更不知道君子蘭加美女櫻竟還有“好逑”這樣一個濃情蜜意的名字,否則也不會誤會至此。
莊傑暉是身經百戰的大律師了,反應也是極快,心想周曉京既然對他無意,那天他送給她的“好逑”,被周曉京順手轉給她的堂姐也是極平常的事,只是周曉越竟還因此對他大爲感謝,言辭之中又分外謙和熱情,實出意料之外,他追求周曉京多時,結果總是熱鍋貼在冷竈上,內心不免惘然,與周曉京那冷漠淡然的態度一比,周曉越今天的溫和從容,只讓他覺得如三春暖和,分外和煦。
他哪裡知道周曉越其實是覺得堂妹毫不留情地拒絕了人家,並且還是拒絕了這樣一個優異超羣的人,可惜之餘就越發覺得對不起莊傑暉,因此態度更加柔和,殊不知她越是柔和,莊傑暉就越是覺得周曉京的堂姐比周曉京本人可愛百倍,而莊傑暉越是表現出豁達瀟灑的態度,周曉越就越是覺得這個人實在優秀,兩人竟爾站在這裡談笑風生起來。幸虧此時明鏡的職員們才吃了午飯,這個地方四下無人,寂靜得很。
不一會兒,周曉越就覺得站在這個地方長聊不是回事兒,笑道:“我不能白用莊先生的花,改日我請你吃飯!”
莊傑暉灑脫地擺擺手道:“周小姐太見外了,不過一束花而已,何必放在心上!”
周曉越嘆了口氣,道:“只可惜我堂妹沒那個福氣,像莊先生這樣超羣的人......”
莊傑暉一聽話鋒,立時打斷道:“周小姐以後可不要提這事了,周曉京小姐的確是個討人喜歡的姑娘,我跟她是相處融洽的同事,以後永遠都會是很好的同事!”
莊傑暉不愧是做慣了律師的,幾句話說得滴水不漏,讓周曉越以後不要提“這事”,“這事”既可以指周曉越用了他的花的事,又可以指他追求過周曉京的事——莊大律師模糊概念的功夫實在登峰造極!
莊傑暉說和周曉京“以後永遠都會是很好的同事”,既是申明以後不會再追求周曉京,又說明了不會因爲追求不成而影響他們同事關係。
周曉越是個玲瓏剔透的女人,當下哪裡還有不明白的?一面又在佩服莊傑暉待人接物寬厚從容。
她從腕子上的掛的玫紅翻毛磨砂皮手袋裡,拈出一張薄薄的鑲金如意花邊的名片出來,微笑道:“這間‘心島咖啡’是我開的小店,莊先生若閒來無事,可以去那裡坐坐,地方雖然小,環境卻是極清幽的,到時我一定再次當面感謝先生!”
剛纔都“感謝”好幾回了,還要請莊傑暉去“心島咖啡”,這不是擺明創造再次見面的機會嗎?不過周曉越纔不理會這些,她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女子,又極力主張女子個性解放,對於用這樣委婉的方式請一個自己有好感的男子喝茶,她纔不會有半分扭捏!
莊傑暉低頭一看,上面果然寫着“周曉越”三個字,下面還有家庭電話。周曉越的名片有三種,一種是普通的紙質名片,用的名字是“周月”,如今浦江大多數人所知道的,周家那位很會做生意的大小姐,對外的名字就是叫周月的,這普通的名片上面只印了公司的地址和電話。
第二種是鑲銀的名片,比如淩氏和周曉錦,周承濟這些人手裡就是這種,名字也是“周月”,地址和電話則是周曉越私人住宅的,拿着這些名片,進出周大小姐的公司,屬下職員絕不會阻攔。
第三種纔是這種鑲金如意花的名片,花邊是赤金打造的,名片上寫的是“周曉越”,持有這種名片去周曉越旗下的各家店鋪,購物有優惠,吃飯不花錢,店裡的職員還會熱情洋溢滿面笑容前呼後擁,周曉京手裡就有一張。
周曉越一心以爲那天望海路的百貨公司開張時,莊傑暉曾親臨現場,自然也就知道她周家大小姐的身份,卻哪裡知道莊傑暉那時身在廣州?
周曉京與同事相處時,她只說自己是周家的族人,同事們均想若是周家的正經小姐,哪會來明鏡打工賺錢?莊傑暉也只當周曉越是周氏族人,藉着周家的光纔會經營“心島咖啡”,他如果知道周曉越是鐘鳴鼎食的富家小姐,只怕感覺反而不會那樣親切了。
這裡周曉越笑吟吟地同莊傑暉告了別,莊傑暉也哼着流行小調進了明鏡。
夏日的綠樹,陰陰生涼,一片片愈來愈深的葉子由嫩綠漸漸長成深綠,肥厚的闊葉樺樹經風一吹,嘩啦啦響,如莊大律師心裡高唱的歡歌。
霍雲帆真的很忙,霍三太太讓他回家一趟,這事是不能耽誤的,無奈之下他只好讓周曉京與宋士傑去陸家繼續調查,他則回了位於濱海路黃金地段的霍家老宅。
這座宅子在濱海路上也算數一數二的,是中式園林與歐式圍柱式庭院相結合的住宅,庭院闊朗軒敞,花樹與假山湖石錯落有致,院子的中央,還有一個小型的青銅雕塑噴水池,晶瑩的水滴濺落在週轉的玫瑰花初打的花苞上,在陽光下閃耀着迷人的光澤。
天氣漸漸熱起來,正房的紅木雕花門敞了開來,只隔了一道疏疏的珠簾,微風吹過,一顆顆圓潤的東珠激出幽微的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