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其一生,就算流年記憶都被埋沒,恐怕許翊軒也無法忘記今天、五月三號,天色絕無僅有的陰冷,冽風乍起,飛沙走石,花草盡折,透過落地窗看出去,一波波蒼白色的海浪滔天沖刷着沙灘,若沉睡中的猛獸甦醒,氣勢駭人。
轉身,玻璃房間內,秦牧暘已經在着手給楚念進行“洗|腦”。
這一霎那,許翊軒猶豫了,眉梢微皺、清淺無波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心疼,下意識的想要開口阻止秦牧暘時,橫空側出來一隻胳膊擋住了他的去路。
——是顧北雙!
顧北雙面無表情、淺淡如水,冷眼睨視着許翊軒,幽幽吐出一句話,“你確定?這是你唯一的一次機會!”
警告亦或者勸告,亦或者都不是。卻足以讓許翊軒再次猶豫。
垂眉半晌,他說,“我不想再傷害念念了!”涼薄清淺的聲線,聽似無波無瀾,然字裡行間中一驚隱匿了巨大的痛苦。
聞言,顧北雙笑了笑,脣邊揚起的笑弧明媚燦爛,好像忽然間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似的,她笑道:“許翊軒,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有些傷害一旦造成就再也不能後悔,如果你不能孤注一擲的走下去,之前的所作所爲就真的會變成傷害!”
明明是淺笑嫣然的話語,徹入骨髓卻是那般涼薄。
許翊軒沉默,終於,還是再次轉向了落地窗。窗外,天色越發陰沉黯淡起來,東方天空籠罩起厚重層疊的烏雲,遮掩光明,整個世界都陷入一片洪荒無際的漆黑中,宛若濃墨、那樣濃郁以至於再也化不開。
玻璃房間內,秦牧暘已經給楚唸的頭上固定好了與各種儀器相連接的管子。
一切就緒,秦牧暘對着顧北雙比了一個“OK”的手勢,顧北雙抿脣點頭,卻在有所行動之前、不自覺地擡頭看了一眼許翊軒的背影,孤冷蕭瑟。
終究,心一狠,顧北雙在遙控器上按了一個綠色的按鈕。只聽見“叮——”的一聲,機器啓動。
隨之,楚唸的身子劇烈顫動起來,像羊癲瘋發作的症狀,眼睛緊閉,眉頭緊皺,脣中溢出各種各樣的囈語,似乎在承受着某種巨大的痛苦。
秦牧暘勾脣微笑,像極了引人墮落的大天使路西法,他緩緩俯下身靠近楚唸的耳邊,輕笑出聲,嗓音妖冶,“楚漓,你是楚漓,你是楚漓!”
“楚漓?”沉睡中的小人兒重複,沉默了幾秒,反應忽然激烈起來,“我是楚念
,我是楚念……”
眼皮下的眼珠急速轉動,身子顫動劇烈,受了刺激的人、似乎隨時都有清醒過來的可能。
秦牧暘強行壓制住楚念胡亂撲騰的胳膊,扭頭衝顧北雙喊了一聲,“加大電流!”
電流連加三次,楚念仍然十分激動的重複着“我是楚念、我是楚念……”
要繼續按紅色按鈕加大電流時,顧北雙的手指都有些顫抖起來,薄脣緊抿幾乎成一條直線,她擡頭看向許翊軒的背影,語氣不確定,“許翊軒,如果繼續加大電流的話,有可能會過度破壞楚唸的腦電波,即便她忘記了之前的事情,醒過來之後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樣……”
“念念會忘記我嗎?”轉身,許翊軒的脣邊掛了一抹若有若無的淺笑,不似之前的糾結,此時此刻的許翊軒平靜的太過詭異。
心思,莫名的難以猜測。
顧北雙一愣,搖頭,“也許會。”
“不管念念變成什麼樣子,都由我來負責!”淺笑嫣然,笑渦深邃,不等顧北雙反應過來,許翊軒已經伸手接過了顧北雙手裡的遙控器,直接將電流加大到了最大的極限。
玻璃房間裡,楚念劇烈的抖動了一下後,再無聲息。
秦牧暘滿意的勾脣,再次俯下身。
“楚漓,你是楚漓。”
這次,楚念沒有再反駁,沉睡中的樣子太過乖巧安順,十分聽話的跟着重複了一遍,“我是楚漓。”
“對,你是楚漓,我們的小漓兒真聰明!”秦牧暘脣邊的笑弧妖冶至極,擡手摸了摸楚唸的額頭,又道:“你是一個孤兒,從小就無父無母,是許翊軒把你從孤兒院帶回來的!”
沉默半晌。
楚念沒有跟上秦牧暘強行灌輸給她的記憶,眉梢微蹙,顯然是帶了幾分疑惑。
“我是……孤兒?”猶豫而疑問的語氣,緊閉的眼皮下、眼珠急速轉動,似乎在努力回憶着什麼,奈何超強的腦電波早已經破壞了她所有的記憶,發覺腦中一片迷茫的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之後,楚念再次激動起來。
但這次的激動顯然不同於上次張牙舞爪的激動,不是反抗,而是單純的着急和困頓。
秦牧暘笑的極其溫柔,亦相當溫柔地摸着楚唸的額頭,嗓音誘惑如天籟,輕聲安撫道:“小漓兒乖,別害怕,我是你的醫生,我會幫助你的!”
“小漓兒,好好想一想,你是一個孤兒對不對?你
從小就無父無母,八歲那年、是許翊軒把你從孤兒院帶回了家對不對?”
反問的語氣,烙入心裡卻變了味道。
楚念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只覺得耳邊那道誘惑的聲音越來越綿軟,讓她的意識逐漸睏倦,仿若轉眼間便置身於盛夏的海邊沙灘上,海風微涼、陽光濃膩,好像,一切都變的真實起來。
強行灌輸的意識和記憶隨之清晰。
“我是一個孤兒……我是被許翊軒帶回來的!”
“對,小漓兒真乖、真聰明!”秦牧暘再次讚賞的摸了摸楚唸的額頭,心思忽然一邪惡,笑道:“其實呢,我們小漓兒一直暗戀着許翊軒呢,等小漓兒醒過來就去和許翊軒告白好不好啊?”
後面這句,秦牧暘是趴在楚唸的耳邊小聲說的,末了,幾乎笑抽過去。
許翊軒悠悠然轉身,欣長的身形優雅無比,雙臂環抱着、面無表情,淡淡地瞥了秦牧暘一樣,涼薄如斯。
秦牧暘的笑聲戛然而止,他了解許翊軒的個性,那個冷漠的人平時裡總是一副溫柔溫潤的樣子,淺笑嫣然,看上去毫無殺傷力,但無害的僞裝下,心思卻是異常的陰險難測,尤其是他面無表情、皮笑肉不笑的時候,“殺|人”於眨眼間。
天知道,他秦牧暘天不怕地不怕,卻偏偏怕極了這個從小就失散的雙胞胎弟弟。
也或許不是怕,而是……捨不得。
半個小時之後,秦牧暘從玻璃房間裡走出來,甩掉手術手套、拍着許翊軒的肩膀長吁一口氣,“進去看看吧,估計再有幾分鐘,小漓兒就該醒了!”
忽地,許翊軒好看的眉尾皺起,眼簾掀起半分,眼角往側裡一斜,“小漓兒不是你叫的!”
“且,許翊軒你特麼的要不要這麼小氣,我可是你哥哥、親哥哥!”
許翊軒依然不動聲色,聲線涼薄如許,“能和我過一輩子的是哥哥嗎?”
“……”許翊軒,你個見色忘哥的混蛋!
心裡腹誹,轉眼,秦牧暘又揚眉妖嬈的笑起來,“話說,你什麼時候把姓改過來啊?”
“秦澈?”下意識地不喜歡這個名字,許翊軒直接無視掉,拔腿朝玻璃房間走去。
秦牧暘在自家弟弟那裡吃了癟,心裡趕腳異常委屈,轉身,撲進方纔消失不見現在又剛從房間裡走出來、周身還帶着凌厲疾風的顧北雙的懷裡,卻不防顧北雙冷着臉一伸腿將他踹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