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深讓秘書找來一個紙箱,想把辦公室裡的東西整理下。收拾了半天才發現,真正屬於他自己的、可以帶走的並不多。
拿起桌上的一張他和秦朗的合照,秦深盯着看了很久。那是幾年前,他們一起參加市裡的十強企業表彰會時,攝影師爲他們拍下的。照片中的秦朗依舊的溫文爾雅,笑意盈盈,他也如常的嚴肅寡淡,不苟言笑。那些手足情深,壎篪相和的溢美之詞尚在耳邊,如今卻將變成兄弟鬩牆,分道揚鑣的局面。
秦深莫名心酸起來。將照片放進箱子裡,起身走出辦公室。
秦朗正打着電話,見秦深進來慌忙結束通話。秦深知道電話那端是何人,並沒苛責之意,問他:“姜叔嗎?你們還是常聯繫?他人雖然挺重情義,但過於貪婪,不宜重用。”
如果可以把自己三十多年積累下的人生經驗用語言總結出來,那他此刻願意全部分享給秦朗。
“難道重情重義不是一個人最大的優點嗎?我寧願重用一個貪婪重情的人,也不願用一個無慾無情的人。”秦朗冷淡的回道。
秦深私以爲他的話是在暗諷自己,可又覺得自己並非無慾,更非無情的人。
“重情重義確實是難能可貴的優點。可管理公司靠的不是情義,單靠感情是留不住人的。”秦深苦心勸誡。姜海生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對秦漢年的感恩之心是真的,侵吞公司財物也是真的。
秦朗頗不以爲然,“你想說靠的是錢,是利益嗎?我承認,這確實可以留住人,可靠錢留下的,會有幾個人是真的忠於你呢?”
“我從沒要求誰來忠於我,他們只要忠於公司就可以了。”秦深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難過,“這樣,即使我不在了,漢時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這句不在了,讓秦朗胸口一震,很快又恢復平靜。“你做那些事的時候,沒想過將來有一天會影響到公司嗎?既然做了就要敢於承擔,不要妄想一走了之,把責任推給別人。”
秦深黯然,原來他是在怕,怕被牽連。
“我沒想要推卸責任,如果有什麼事,我一定會承擔,不會連累任何人。”
看着秦朗冷漠決絕的表情,秦深只覺得眼前的人變得陌生了。他不想幫他完成什麼蛻變,如果可以,他會不惜一切代價幫他守住那份善良,那纔是他最可貴的。
……
從秦朗辦公室出來,秦深開車去了秦宅。見到秦漢年的那一刻,路上想好的一堆感激的話卻一句都說不出來了,只陪着秦漢年靜靜的坐着。秦漢年像是預感到要發生什麼,神色有些緊張。
許久,秦深開口說道:“我打算離開漢時。”
秦漢年搖着頭,嘴裡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看似是在反對,卻完全聽不懂他要表達什麼。
秦深後悔這些年沒好好陪過他,沒好好溝通過。不然他也可以像沈素心,像秦朗那樣,能聽懂他簡單獨特的語言。
眼睛不覺潤溼起來,聲音沙啞着說:“爸,對不起……”然後哽咽着,再說不下。
秦深知道這句對不起說的太遲太晚。面前這個被他喚爲爸爸的人,本可以不必管他,任他自生自滅,卻不聲不響的養育了他三十多年,這是莫大的恩情。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得更好。會聽話,會孝順,會懂得感恩,懂得回報。
秦深忍下眼淚,對着秦漢年,故作輕鬆的笑了笑,說:“我決定離開公司。這麼多年一直待在漢時有點倦了,我想趁着還年輕,出去試試看。”
秦漢年面露急色,頻頻搖頭,用手不停的拍着輪椅。雖然不能行動,不能言語,但他心裡明白的很。秦深所以會離開,是因爲他知道了一切。
眼前的這番情形,讓秦深的心一陣痙攣。走到秦漢年面前蹲下,握着他的手,安慰他,“你不用擔心,秦朗會把公司管理得很好。我相信他有這個能力。”
感覺到秦漢年的手用力回握着他的,秦深眼裡的淚快要忍不住了。低頭說了句,“等有時間我再來看你!”說完起身放手,狼狽的逃走。
“有時間”可以算得上世間最委婉的拒絕了。說“有時間出去走走”的,那這趟旅行大概永不會成行;說“有時間一起吃飯”的,那這次聚餐幾乎不可能實現。所以秦深的“有時間會來看你”,在秦漢年聽來成了訣別。他伸手想要去抓住他,整個人卻倒了下去。
……
夜晚的街上,人來車往,繁華喧囂,秦深卻感到無比的冷清。他忽然同情起自己,活了快四十年,轉眼之間,變成一個親人都沒有的孤兒,他成了一個沒有來處的人。好在還有歸依,有一處燈火等着他,他想起陸依。
回到家,見陸依正斜靠着沙發看書,秦深走過去枕着她的腿,在她身邊躺下。
“怎麼了?”陸依放下書,低頭看着他。
“我剛去見了我爸。”秦深說。
陸依沒再說話,用手輕輕的捋着他的頭髮,一遍又一遍的。
秦深閉眼享受着她的撫觸。她總能懂他,不用他多費口舌。半晌,開口道:“我該出去找份工作了。”
“不急,先好好休息下,想好想做什麼,再去找一份自己喜歡的事來做。在你沒工作之前,我養你!”
秦深仍閉着眼。今天之前,要是有哪個女人對他說“我養你”,那他肯定覺得這是對他極大的侮辱。可是此刻他卻感動的想哭,忙擡起手臂,蓋住雙眼。
“我們結婚吧!”陸依的聲音在空闊的室內顯得格外清晰。
秦深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拿開手臂,看着她。她曾經那麼抗拒,現在竟然主動提出,他懷疑這樣的決定包含着同情的成分。
“不是同情,”陸依淺笑着搖頭,眼神溫柔且堅定,“我想和你相依爲命的過完下半輩子。”
相依爲命,聽起來淒涼又溫暖,正適合現在的心情。秦深看着她的身影在眼中逐漸模糊,慢慢轉身,把臉貼在她身上,抱緊她,用力點了點頭。
陸依感覺到有一絲溼熱透過衣服滲入肌膚,然後逐漸暈開,越來越熱,越來越溼。她伸手在秦深後背輕柔的拍着,像是哄着一個受傷後的孩子,等着他平復下來。
這樣的安靜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破。秦深從她懷中起身,拿過電話——從未見過的陌生號碼——猶豫着接起。
眼見他的臉色慢慢由驚訝變成驚慌,陸依擔心的問:“誰?”
“阿姨!”
“怎麼了?”
秦深無助的望着她,“我爸……,我爸,進了醫院。”
“別急,沒事的。我陪你過去看看。”陸依一邊安慰着他,一邊要找外套,和他一起去醫院。
秦深深吸一口氣,道:“太晚了,你明天還要上班。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說完,急急的拿了車鑰匙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