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日光照耀在身上,下方的呼聲震天響起,這種感覺本來應該讓人振奮,可張錚忽然感覺到四周的風景都離自己而去,背後沁出了一粒粒的冷汗,連舌根都泛起了淡淡的苦味。
彷彿是被兇獸盯上的感覺。
即便面對吞噬了魔教教主神魂的趙鬆,他也從未有過這樣的驚悚,好像在下一刻,他就要在萬鈞巨力的衝擊之下變得粉碎。艱難地回過頭,他看到了北方長驅直入的沖天殺意。
嘭——嘭——
轟——
彷彿驚雷滾過,彷彿山崖頹倒,視野之中,高約六丈,闊有七尺的塢堡城牆中央陡然間鼓脹了一下,又一下,似乎被大力吹爆的豬尿脬一樣爆炸開來,青磚石塊飛濺而出,四起的煙塵之中,一匹龐大的披甲戰馬頂着下落的碎石闖入了塢堡。
馬上的女真騎士速度未減,雙手一招,連接在臂膀的雙錘從廢墟中飛起,再次攜着雷霆之勢轟擊在擋在路上的建築之上。那些精緻的,巧妙的,集衆多巧匠的智慧搭建在一起的亭臺樓閣,水榭假山,便如同被頑童踢倒的沙堡一樣破碎開來。
“武道宗師……”
張錚的瞳孔緊緊地皺縮起來,他能感覺到對方的目標並不是他,而是他腳下的這面相距百丈的城牆,然而這更讓他駭然。這異族人單人獨騎而來,目的竟然只是簡簡單單的破城,不,不僅僅是破城,他是要毀滅掉這裡的一切,他之所以沒有去針對某一個人,是因爲所有的生命在他的眼中只是螻蟻。
塢堡南邊聚集的江湖人同樣聽到了震撼的響聲,城牆被巨力擊破、倒塌,高高升起的煙塵,落在他們的耳朵與眼睛裡,讓他們漸漸地開始緊張和騷動起來。
張錚站在塢堡城牆之上,緩緩地抽出腰間的長劍,左手探入百寶囊,翻出了一疊符籙,那武道宗師的殺意瀰漫過來,漸漸地遮蔽了他的五感,把他從這片天地中剝離出來。
或許下一刻,他就會像那些樓閣一樣變得粉碎,但是他不能後退,也無法後退。
“讓開!”
沉穩的聲音像是一道光,撕開了籠罩天地的黑幕,再次充溢在耳邊的聲音讓他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轉過身,他看到那個人越過汝南城南門,一步跨過了整座城市,來到了自己身旁。
“田宗師?”
“走!”
嶽雷的聲音依舊像之前一樣,沒有什麼情緒的變化,然而緊緊皺起的眉頭卻昭示了他並不輕鬆的內心。
張錚點點頭,飛身躍下城牆,像一隻飛鳥般越過數十丈的空間,收起了手中被消耗的符籙,望着那羣驚慌失措的江湖人道:“跟我走!”
這不是屬於他的戰鬥,他也不是岑青那個驕傲自大的戰鬥瘋子,片刻間便已經做出明智的選擇,甚至不等那些人開口詢問,又繼續開口道:“去蔡州!”
清冷而鎮定的語氣讓人聽不出一絲驚慌,再加上他表情自若,從城牆上飛下來的姿勢瀟灑優美,已經是震撼了在場的大多數。望着他朝東飄然前行,甚至沒有人招呼什麼,便已經有數百人緊緊地跟了上去。而餘下的數百等着看熱鬧的人,在塢堡南面的城牆陡然倒塌、一條魔神般的身影從煙塵中出現的瞬間也忙不迭地向前追去。
“南人的宗師?”完顏宗珀打穿趙家堡,終於把注意力放到突然現身的中年男子身上,不過這讓他更加滿意,彷彿在豐盛的正餐之中,又配上了美味的佐酒,“殺了你!”
“好。”
平靜的應答還在空氣裡迴盪,完顏宗珀從戰馬上躍起,兩道身影陡然間拉近,滾滾的煙塵中間,來自南北兩方的長槍與巨錘,終於首次交鋒在一起,殺意澎湃,氣勁縱橫。
在衆人回望的視野中,渺小的人影掀起席捲風雷的狂濤,下一刻,彷彿怒海倒灌,天地崩裂。
遭遇嶽雷之後,完顏宗珀的氣勢終於不再收斂,身形高高飛起,雙錘脫手猶如墜落的流星,被他連帶着天空一把拉下,朝着嶽雷揮砸而來。
風聲被摩擦出銳利的尖嘯,連堅硬的城牆本身都在這狂暴的衝擊波下裂開斑駁的紋路,吱吱嘎嘎地延伸下去。
嶽雷卻一反之前與金丹真人戰鬥時的靈動詭譎,戰立在原處,勢如山嶽,完顏宗珀如怒雷滅頂一般襲來,他只是向上揮起了長槍。
就像是奮力投擲出了一條山脈。
戰場之中聽不到任何聲音,所有的空氣都在瞬間被擠壓了出去,朝陽下的空氣中陡然現出一個七彩斑斕的球,把整座塢堡吞噬下去,然後那球破裂開來,吹翻了一里外的民房。
轟然之聲響起時,有剛剛跑出被那衝擊波籠罩範圍裡的江湖人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飛出,落地之時,雙耳已經向外滲出了血。
武道宗師全力施爲時候的力量,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見過,甚至於先天巔峰武者的摧枯拉朽,也已經超出了他們的想象,然而就在這一刻,兩位宗師攜帶着超越自然的恐怖撞擊在一起,以無以倫比的大破壞場面,出現在他們面前。
這一刻,他們只是被風一吹就散的炮灰。
龐大的空氣湍流倒流回去,填補了原有的真空,甚至摩擦出紅色的閃電。宗師的罡氣攪動風雲,擾亂了光線,模糊了所有人的視野,把那一片天地變成昏暗難辨的混沌。
“塢堡塌了……”
從腳底升起的恐懼讓許多人再也無法前進一步,他們顫抖着身體,竭力地去辨認那片天地中的一切,然而在天龍捲地般的景象當中,能夠看清楚的畢竟只有寥寥幾人,有人帶着哭腔喊叫了出來。
後天鍛體,力遏奔馬,一拳甚至能打穿一堵牆。
先天煉氣,真氣流轉不息,破陣裂地鋒芒四射,摧枯拉朽。
宗師存意,意通天地化真爲罡,碾動風雲,一戰傾城。
與先天高手通過精良兵刃激發真氣不同,人間兵器在宗師這種層次的對決中,早已失去了破敵的涵義。罡氣密佈全身,宗師舉手投足之間都是最爲恐怖的武器,除非是天外金精鑄成的兵器,亦或是漸漸生出靈智的靈寶,才能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下來。
嶽雷手中的瀝泉槍傳自父親,原身本就是一杆神兵,靈智化身是一條黑蟒,催動之時如江潮翻滾。而完顏宗珀的雙錘同樣是採用天外隕鐵打造成的兵器,每隻重逾千斤,揮動之下山崩地裂。兩人自從第一次交鋒之後,便緊緊地貼在一起,兵器在這個時候成了多餘的累贅,除了分出一縷意控制着互相攻防之外,兩人的對決更注重於自身意、勢與罡氣的對撞。
遮蔽對方的感知,掌控自身的天地,撕裂前方的防禦,阻擋襲來的攻擊,從跨入宗師境界溝通天地,並在體內形成微縮的宇宙之後,宗師本身已經不再需要藉助於外界的力量。他們彷彿積蓄已久的湖泊傾倒而下,如長瀑飛落,大河決堤,比先天真氣更加緻密堅固的罡氣橫掃一切,不留任何的縫隙與破綻,最終決定勝負的只有自己所積蓄的數量。
“我就喜歡你們這些南蠻的死撐啊!”完顏宗珀踏入宗師境界十六年,攻勢磅礴如汪洋大海,他揮動拳腳,把一片房屋夷爲平地,亢奮地大叫道,“只有把你們堅硬的骨頭一根根地捏碎,才能讓我體會到最美妙的感覺。”
“多嘴。”
雖然剛踏入宗師境界不久,但嶽雷的語氣平靜如昔。訓斥了一聲之後,他的攻勢一如既往,充滿了浩然的破壞力與靈動的活力,像是一條條掙脫海面,飛上天空的蛟龍。
罡氣橫掃一切,對撞在一起便造成更爲恐怖的破壞。趙家堡中,除了先行離去的一行人,其餘的下人早在第一次對撞中就已橫屍在地,眼下數不清的房屋倒塌成一地的廢墟,又在罡氣中被掀起,碾成更爲細碎的粉末。
銀安大殿倒塌,趙松原本的龐大肉身變成了醬汁一般,與木屑碎石澆築在一處,而污血則順着原本的地面流淌下去,滲入了地底。
塢堡的城牆同樣在兩人的攻勢裡變得千瘡百孔,不斷地有隻剩下一段的兀立的城牆倒下去,掀起震天的煙塵。
“武道宗師……”
十里之外,趙家堡東方的一處小山丘上,已化爲白遠山面貌的趙鬆帶着黑袍等人走了出來,朝着煙塵與烏雲籠罩的戰場望去,臉上浮起冷酷而仇恨的笑意。
“宗師的神魂比得上一萬名普通人的魂魄,所以盡情的搏殺吧。”他說,“等到孤王取了那謫仙人的身軀,再攜着初生的魔神歸來,這天下間便唯我獨尊。”
“只盼大王莫要忘記與我等的協定。”黑袍在一旁俯首道,此刻天光大亮,他把全身都緊緊裹在漆黑的袍子裡,只露出一雙妖異的眸子。
“那是自然。”趙鬆道,“你們要信仰,孤王要這天下,各取所需而已。”
他以白遠山的樣子笑了起來,掩飾過目光中的狠辣與毀滅之意,他雖不是魔教教主,但魔性卻十倍甚之。
上百妖魔的血肉,原本就是他爲這初生魔神準備的另一份禮物,黑袍既然不願效忠於他,到時不妨作爲第一個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