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青是被人吵醒的。
耳邊乒乒嚓嚓地響着無數鐃鈸亂七八糟的噪音,無論是誰都無法再繼續安睡,同樣的,這被吵醒的人只怕也不會有什麼好脾氣。
於是他伸手撈摸一把,想抄起那鐃鈸遠遠地扔出去,可是卻一把摸了個空。
隨後他怒氣衝衝地睜開眼猛地坐起,然後看到了面前枯瘦的道士,那道士手中正把玩查看着一條蛇蛻,入目有些眼熟,低頭一看,自己渾身上下清潔溜溜,蛇蛻化成的衣服不知什麼時候居然被人扒掉了。
“我去你個老流氓!”士可殺不可辱,岑青當即就翻臉暴走了,“你趁睡覺宰了我我都沒意見,但你丫偷偷摸摸地脫人衣服算怎麼回事?撿屍麼?”
念起《更羅裳》,從老道士手中猛然搶回蛇蛻,再念一道《幻衣訣》,把衣服變成武士勁裝的模樣,岑青正要抖手從靈鐲裡取出噬魂槍,卻發現手腕上同樣清潔溜溜,頓時大驚:“我靈鐲呢?”
“你在找這個麼?”老道士手腕一翻,亮出岑青的靈鐲來,“蛇妖,你可有師承?”
“那是我的,還給我!”岑青氣的血液上涌,連後腦勺都是暈暈的,這老道士不僅撿屍,而且還劫財,真是無恥下流之極,“還有,我簪子呢?”
他發現自己剛剛不僅沒穿衣服,連頭髮都是披散開來的模樣,只道這老道士劫財劫色把自己扒光了,卻未想到化形之時周身的外物都會脫離身體掉落。
不過這次老道士倒沒有繼續拿出簪子來,岑青轉了幾圈,在腳下發現自己埋進石末下一半的髮簪,伸手拔起來,頓時覺得自己多了幾分底氣,再次對那道士伸出手來:“把鐲子還給我。”
“你若沒有師承,不如跟我回山門,當個護山神獸,也算你的一場造化。”老道士手裡抓着靈鐲,不過看上去並沒有還給岑青的打算,“貧道夜尹子,今夜路過此處,見到妖氣瀰漫山谷,本要斬妖除魔,但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放你一條性命,還不立刻拜服於地。”
“你是元嬰地仙?”岑青見這老道士一副賴皮樣子,知道鐲子是無法輕易要回來了,但被老道士無端佔了便宜還是讓他有種被鬼壓身的超級抑鬱感,忍着立刻爆發的火氣問道。
“貧道不是。”
“那你是武道宗師?”岑青想起嶽雷又是一肚子火氣,要不是他把自己打傷扔在這裡不能動,怎麼會被老道士撿屍……哎,不對,不是根本不能動的麼?岑青前後左右甩了甩胳膊,又原地跳了幾下,發現自己活蹦亂跳,連一點兒受傷的跡象都沒有。
“貧道亦不是。”
岑青倒沒有在意老道士這次的回答,拍拍腦門想了想,隨後想起在黑獄中的場景來,那次自己是經受不住陡然衝進體內的妖力,這次是經受不住陡然放出的氣勁,應該是同樣的無法承受巨大壓力而人形崩潰了吧,自己大約是誤會這老道士了。
消除了被撿屍的可能性,讓他的心情無端地好受了許多,這老道士既然知道自己是蛇,大約不會做出傳說中悲風上人那種事來,再說這世上也畢竟不可能人人都是許仙寧採臣的。
“那鐲子是一位高人送給我的,還給我吧。”岑青第三次向夜尹子伸出手,“裡面只有一罈金子,一杆長槍,一堆書而已,如果你真是世外高人,那麼對你來說應該沒什麼用途。”
“蛇妖,你莫要不知好歹,本真人念你修行不易,願意收你爲護山神獸,已是你莫大的造化,如若再不知皈依,本真人一道雷霆之下,只怕你千年修爲立刻變成齏粉。”
夜尹子開口不提靈鐲的事情,連最初自稱的貧道也變成了本真人,他一眼看出這蛇妖尚未渡過陰火劫,雖然化形之後身無妖氣有些古怪,但既然不是妖仙,他自然篤定自己可以把對方吃得死死的。
岑青被這老道士氣的發笑,要知道在當初,殺人奪寶可是他的一項人生目標,只可惜自己還沒有完成這項大業,卻已經有人把這念頭打在了他的身上。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這渾身上下沒有幾斤肉的乾巴老道士,眯起眼睛捏了捏簪子,對方既然不顧什麼高人身份,他也沒有拿出劍符唬他的必要,直接一劍符幹翻然後自己摸屍體算了,順便也能報下剛纔被對方摸屍體的仇。
岑青心裡轉着念頭,卻不知夜尹子心裡也在轉着念頭,他原本只是爲徒尋仇來到義陽,偶然見到山中妖氣瀰漫,起初並沒有升起什麼斬妖除魔的念頭。
只是後來忽然想到,師父生前曾經說過妖物化形之地必有寶物,況且妖物化形之初靈智宛如新生,若是抓捕回去,亦可作爲忠心耿耿的護山靈獸,也可作爲門下弟子傳授道法。他這才匆匆趕至山谷,果然見到一位蛇妖化形的女子躺在地上,看上去雖無道骨,但相貌身軀鍾靈剔透無比,即便作爲靈獸帶出去也頗長門面。
他初始起意把這蛇妖收服,卻又低頭看到蛇妖女子身畔的一枚靈鐲,這靈鐲內有乾坤,歷來是道門大派和傳說中仙人才能擁有的奇物,即便是他師父也只是在前人描述中聽說過,並未親眼見識。夜尹子貪念頓起,先把這枚靈鐲撈在手中,又用道法驚醒蛇妖打聽她的來歷,若是這蛇妖沒有什麼背景,那麼只能任他宰割了。
只是沒想到這蛇妖雖然剛剛化形,看起來瘋瘋癲癲語無倫次,但是言談之間始終不放棄那枚玉鐲,也不肯說出自己師承,三番兩次,夜尹子已是頗爲不耐煩。
“蛇妖,我大發善心給你求生機會,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胡攪蠻纏,若是再不肯說出師承何方,背後何人,休怪道爺今天就要替天行道,滅了你這妖魔。”
他剛剛呵斥了一聲,正要擡起手掌一巴掌拍死岑青,卻不料一道長虹驚天而來,穩穩地插在他的腳前,仔細看去竟是一杆鵝蛋粗細的長槍,金燦燦烏沉沉,帶着沖天的殺氣。
隨後一個清朗沉穩的聲音響起來:“她的師承便是某家,你可有什麼見教?”
山谷谷口,嶽雷緩步而入,背後一片朝霞絢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