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電話,撥到了北平。
“雪妍——”他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嘶啞。
“你怎麼了?嗓子不舒服嗎?”電話那頭,葉雪妍細心的察覺,焦急的問道。
“沒什麼,可能有些着涼。”鄭北辰坐在那裡,勉強的笑了笑。
葉雪妍不疑有他,只叮囑他要多注意身體,他微笑着答應了,語氣裡是一如既往的寵溺,片刻後,他問道;“咱們的孩子好嗎?”
“孩子很好,這幾天我也不孕吐了,每天都能吃好幾頓呢,秦媽還,這樣下去等孩子出生的時候一定會是個胖娃娃。”女子的聲音輕靈悅耳,聽在他的耳裡,卻令他的胸口痛如針扎。
“那就好,雪妍”他的聲音沙啞,似乎要抑制不住喉間的顫抖,他的眉目溫柔如畫,語氣直如哄勸一個嬰兒般的輕柔;“幫我告訴咱們的孩子,他的爸爸很愛他。”
鄭北辰靜靜的出聲,胸口卻是大慟,幾乎連氣都喘不上來,整個身體幾乎都被挖空了,輕飄飄的的沒有一絲力氣,黑眸裡是一片絕望而悲慼的神色。
“嗯,我知道。”葉雪妍輕聲細語,鄭北辰隔着電話,似乎都可以想象出她是如何的淺笑盈盈,溫婉而嬌美。
“還有你,雪妍,”他笑着,又道了一句;“我也愛你,很愛,很愛。”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擱下電話,他就那樣坐在那裡,心痛如絞。他從不知道,一個人的心,竟然可以痛到如此的地步。他記得,梨花開漫天的時候,她就坐在牀頭,爲他織補着一件襯衣。她略低着頭,露出一彎雪白細膩的頸脖,一些調皮的黑髮便柔柔的散落在她的肌膚上,而她溫婉的側臉更是美的粉雕玉琢一般,在燈光的照耀下倒像是發出暖暖的光暈,他就站在門外看着她,牆上他們的身影,是成雙成對的。
他的臉上漸漸的蒼白起來,就好像是活了一世,又死了一世,他全部的感情和精力在這一瞬間好像都被磨光了,從此以後,他再也無法奢望幸福。
“司令——”張副官不知何時走了進來,站在他面前,言道;“夫人還在北平。”
“你不我也知道。”鄭北辰放佛聽到一個笑話一般,微微一哂。
“那——”張副官大駭,實在是猜不透鄭北辰的心思。難道是要眼睜睜的看着夫人和孩子被扶桑人炸死?
“你出去吧,把門窗都給我封死,讓我和田虎一樣關禁閉。直到四十時後,你纔可以命人將門鎖打開。”
“司令,您這是爲什麼?”
“我怕我會管不住自己,跑回北平去。”男人的聲音十分的清冷,透着令人蝕骨的寒意。
張副官怔在了那裡,只覺無話可,心裡卻是一陣陣的發酸。他看着眼前的男人,鄭北辰無論何時都是神采奕奕,運籌帷幄的樣子。可現在,他卻憔悴不堪,整個人的身上都散發出一抹濃濃的落寞。
“司令,屬下現在便去準備,您回北平接夫人吧。”
“張永康,你以爲我是爲自己一個人活着的嗎?”男人聞言,擡起頭來,一雙雪亮的眸子筆直的像他射去,令人心中一寒。
張副官沉默片刻,接着言道;“您爲這個國家做的已經夠多了,司令,您不要忘了,夫人現在肚子裡還懷着你的孩子!”
“我怎麼可能會忘?”鄭北辰一腳踢開茶几,倏然站起了身子,他的臉色鐵青,瞧起來可怕極了,額際上青筋暴起,眼眸裡是焦灼欲狂的表情,有血絲從他的眼底透出來,那一身的煞氣,令他看起來就如同是地獄中的魔。
“可我是一個軍人,你我都知道在戰場上要以大局爲重,決不允許有一絲一毫的個人感情在裡面。如果每個人只想着自己,感情用事,那這場仗還怎麼打?我們乾脆不戰而敗,就直接等着扶桑人來滅國吧!”
完,他踉蹌着走到窗前,一張無形的大網放佛瞬間從頭罩下,只讓他感覺自己是被束縛住了,雙腿好似是灌了烏沉沉的鉛,令他動彈不得,只得用手雙手抵住窗戶,方纔穩住自己的身形。
“你出去吧。”他望着窗外的夜色,低聲道。
張副官立正,向着男人的背影無聲的行了一個軍禮,他的眼眶溫熱,一聲不響的走了出去。關上門,他依照鄭北辰的吩咐,命人將門窗堵死。
鄭北辰依然站在那裡,胸口猶如被千斤重的巨石壓着,讓心臟沁出冷而病的血來,他只覺得自己嗓間一甜,口腔裡涌來一股的腥氣,他張口,便吐出了一灘血。
他將頭深深的垂下,眼眶子裡涌出慘痛而滾熱的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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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蒼茫,一輪紅日早就沉到遠處一列的平山下面,又有歸巢的鳥雀,撲扇着翅膀在半空中飛過,依稀傳來倆聲寂寞的鳴叫,官邸裡開了電燈,把落在地上的石榴果照的清清楚楚。
站在三樓往下看,整個官邸的園子都盡收眼底,古井旁種植的是倆顆高大的金桂和結子的石榴,濃廕庇天,白粉牆的一側,三百年樹齡的古木銀杏依然繁茂,扇形的葉子密密麻麻的,甚至遮蓋了牆上的檳榔眼。
葉雪妍腹已經微微的凸起,正站在廊下拿着竹籤子喂籠子裡那些五顏六色的鳥兒,近日來她身子好了不少,胃口也是恢復了正常,葉母便帶着雨凡回到了葉宅。她閒來無聊,每日裡除了安胎,看書以外,便是擺弄些花鳥魚蟲什麼的,倒也安逸。
秦媽端了一杯牛奶走過來,笑道;“夫人現在是清閒,等孩子出生後,可就有的忙了。”
葉雪妍回頭一笑,拿起牛奶一面喝,一面溫聲道;“我都快等不及了,真希望他可以快點兒出來。”着,她低眸看向自己的腹,神色間滿是慈愛。
“您也別急,左右也不過只剩下五個來月的時間,您就安心養胎,快也就快了。”秦媽笑眯眯的勸慰着,待葉雪妍喝完牛奶,收拾了杯子後便轉身扭着腳離去了。
葉雪妍躺在一旁的美人榻上,手指撫上自己的腹,心裡是一片的寧靜與幸福。
夜已經很深了,窗外露出一片寒浸浸的白色。
葉雪妍突然醒了,看時間不過是凌晨四點多鐘,她躺在牀上,只覺孩子在自己的腹中緩緩的動着,她笑着輕撫上自己的肚子,心裡默唸了一句調皮。
她轉眸的瞬間就看到薄紗窗簾外的月光,又大又亮的圓月,被一層淡淡的銀霧籠罩着,如同冰梭織絮一般。
她合上眼睛,剛要睡下,卻聽到了某種聲音,很細很細的聲音,令她幾乎要以爲是自己的錯覺。她從牀上坐了起來,披上了一件外衣推門走出去,烏黑的長髮直直的垂下來。
走廊上一片寂靜,連一絲聲音也無,雪亮的燈光下,花架子上擺着一盆碧玉蘭,一朵朵的花兒像是純白的玉盞,仿古宮燈懸掛在走廊牆壁的一角,地面上是棉厚的地毯,讓人一腳踩上去,便陷到了腿處。
她一路都未曾見到守夜的僕人,心裡微微疑惑,她口中喚了倆聲秦媽,走廊盡頭傳來空洞洞的回聲,在這寂靜的夜裡聽在耳裡令人無端的毛骨悚然。
她轉了個彎,走到了樓梯口,便是抑制不住的一聲驚叫!只見秦媽全身是血,躺在了地上,大廳裡全是僕人的屍體,一股股的血腥之氣令人聞之慾嘔。
她慌了,只以爲自己做了場噩夢,她顫抖着身子,雙手護住自己的肚子,哆哆嗦嗦的向着秦媽的屍體走去。
“秦媽,你醒一醒,你別嚇我。”她搖了搖秦媽的身子,手上立時便染上了鮮血。她看着那暗紅的顏色,只覺一陣頭暈目眩,她強撐着剛站起身子,就聽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她回頭,只看幾個黑衣男子向着自己走來,看到她,二話不拔槍就射。那一瞬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只下意識的伸出胳膊,死死環住自己的肚子。
大廳的玻璃砰的一聲巨響,顯是被人用槍擊碎,緊接着,便有人闖了進來。
一聲槍響,葉雪妍眼前的黑衣男子應聲倒下,餘下黑衣人看着自己的同伴倒下,嚷了一句很奇怪的話語,葉雪妍聽不懂他們在什麼,只能看着他們與方纔闖進大廳的那一撥人互相廝殺着,槍聲連綿不絕,屋頂上的燈不知何時被打碎了,漆黑的一片。
葉雪妍蜷縮在牆角,猶如一隻驚恐的鹿,直到一個男人上前將她攬在了懷裡,他對她了一句;“妍妍,別怕。”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面容,這個世上,喚自己妍妍的人只有父親,可是父親已經去世了,那他,是誰?
葉雪妍沒有時間去細想,她被那男人一把橫抱在懷裡。槍聲依然在響着,官邸的院子裡,橫七豎八的趟滿了侍從的屍體,血流成河。《傾世劫》最新章節章節目錄 122.第122章 告訴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