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座上,是倒下的小小的帝王。
穆青長公主快步跑了過去,一把抱住滑落的淵帝,終於痛哭,“淵兒!”她擡頭,聲嘶力竭地大吼,“來人,宣太醫!快宣太醫!”
可是朝堂上靜悄悄的,鴉雀無聲,沒有一點聲息,就是連風都不敢貫入。
沒有一個人理她,這個曾經權傾朝野的長公主,抱着她的弟弟,淚眼乞求地看着昔日對她唯唯諾諾的臣子。可沒有一個人理會她求救的眼神,只是有幾個人不忍地別開了臉。
卻原來,已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皇姐,你不要難過,朕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淵帝卻是笑得淡然,伸手替穆青長公主拭淚,“皇姐,朕一點也不爲自己難過,一點也不爲難過,真的,但朕卻爲你難過,很爲你難過。”
“淵兒……”
淵帝悲痛地笑了,“朕只是難過,你做的一切都是枉然。從前父皇昏庸,靠你一力斡旋支撐,大皇兄他們都想朕死,一直都是你在保護朕。朕知道你很難,你能愛上一個讓你奮不顧身的人,朕本來是很開心的……如果這璧寧國的天下,能換來你的幸福……朕是非常樂意的……”
穆青長公主手緊緊抓着淵帝的衣裳,手在止不住地抖動,淚如雨下,痛切地道:“淵兒,對不起,皇姐沒有保護好你!”
淵帝笑着搖了搖頭,徑自繼續道:“皇姐,你和朕都很清楚,他不愛你,一點也不愛。這也就罷了,可他還不領你的情,不會感念你一點好。他那樣的人,是惡魔,皇姐,你愛上的是一個惡魔。”
“淵兒!不要說了!不要說了!”穆青長公主使勁地搖頭,狼狽得失聲痛哭,“皇姐不會讓你死的,皇姐一定會救你的!”
淵帝嗆咳了一聲,咳出一口鮮血,“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的,這樣你就終於看清楚他的面目了,你終於能對他死心了。朕也終於不用再擔心你執迷不悟,不用再難過你那麼愛他卻總是被傷害。”
穆青長公主害怕地抱着淵帝,“淵兒,你不要說話,皇姐帶你去看太醫……皇姐帶你去看太醫……”
她想要將他扶起來,可少年沉重的身軀,卻只輕微震了震而已,她費盡力氣,也無可奈何,反而一個趔趄自己摔倒了。
穆青長公主狠狠摔在冷硬的青玉石面上,額頭觸地,一陣辣痛。她的手倉惶地撐在臺階上,蹭過臺階磨破了擦出一片血跡,如此纔沒有摔下去,只是強力的衝擊手震麻了,繼而是一陣鑽心的刺痛。
穆青長公主顧不上自己,隻立時慌忙爬了起來,回身去看淵帝。淵帝已經滑下御座,躺在冷冰冰的血泊裡,一雙已經有些渙散的眼睛,還心疼地看着她。
穆青長公主飛撲過去,“淵兒!”
“皇姐,”淵帝伸手,勉強握住了穆青長公主的手,一向戾氣濃重的少年,卻扯出一個乾淨的笑,“我要走了……你……好自珍重……”
他的手從她手裡滑落,重重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在殿宇內迴響,然後是穆青長公主淒厲尖銳的嘶吼聲,“淵兒!”
穆青長公主伏在淵帝的屍體上,放聲痛哭,“淵兒!”
滿殿惻然,記憶裡意氣風發的長公主,一身紅衣窄袖勁裝,彎弓射鵰,不輸男兒。朝堂上叱吒風雲,指點江山,滿殿臣服。只是,一個女人,輸給愛情,便輸得一無所有。
穆青長公主扶着淵帝慢慢冷下去的屍體,終於緩緩擡頭,恨聲道:“奚桓之!”
奚桓之卻沒有理她,只輕笑了一聲,望着滿殿目光憐憫的臣子,“你們都覺得我是壞人,是嗎?你看,你們都想做好人,可有好人,必然也要有壞人。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所以,本王做一做惡人,特地成全你們做好人,你們做一做好人,也成全本王做惡人,豈不是甚好?”
滿殿緘默,無一人敢應答,幾個膽小一點的都在不停地發抖,哆嗦得跟寒風中的綿羊似的。
奚桓之又閒閒地掃了
他們一眼,“本王做事很公允,一向都是會取得所有人的同意的。有誰還要反對的,便說出來,本王再好好說服說服你們。”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不知道是誰先喊的,只是隨着這一聲呼喊,所有站着的人,都跪了下去,羣臣齊呼,呼嘯的聲音在殿宇裡迴響,“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淺笑的奚桓之,痛哭的穆青長公主,死去的淵帝……
林青妍一動不能動,也說不了話,只一雙望着奚桓之的眼睛,淚花迷濛了視線。一滴眼淚滴答一聲落在青玉石面上,水花濺開。
一腔悲痛在心裡炸開,林青妍心如刀割,明白了,即使她付出性命,也挽不回奚桓之了。這個男子走到了權利的巔峰,已經越陷越深,那個清香白蓮的公子,大概早就已經死在了歲月的長河裡。
滿朝散去,林青妍渾渾噩噩走着,靜荷靜悄悄地跟在她身後。
回到清雲宮,看到奚桓之噙着笑立在廊下。風吹起他的衣襬,柔美地翻飛,唯美,乾淨,他那雙眼甚至比從前更加澄澈,目光如水。
靜荷看了一眼奚桓之,雖然不甘心,但還是很規矩地退下去了。
她站在階下,仰望着他。她離他那麼近,他笑得那樣愉悅,可她卻覺得,這一生,從未離他如此遙遠,這一生,從未如此不知所措。
奚桓之緩步踏步走了下來,脣邊的笑容如潔白的雲朵般乾淨,眸光閃亮,那是一種終於得償所願的切切的高興。
“他能給你的一切,我終於也都可以給你了,”奚桓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眉梢眼角都是掩不住的喜悅,語聲第一次如此激越,“青妍,我說過,我會給你最盛大的婚禮,很快我就會做到了!”
他握住她的手的那一刻,林青妍卻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竭力忍住纔沒有將手從他掌心掙脫。她勉強扯動嘴角,聚出一點笑意,“桓之,我從沒見你這樣高興過。本來,我應該也爲你高興纔是,可是,我卻高興不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