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必須要幫他,”穆青長公主緩步走到湖邊,伸手摺了一枝白蓮,大朵的花骨朵搖落水珠在她手上,浸溼了她的掌心,她瞧着掌心的水珠,婉婉道:“無論是他要我的性命,還是我父王的性命,或者是璧安國,他要的我都必須給他,我有的就給他,沒有,就要奪來、爭來,也要給他。”
“穆青!”林青妍一驚。
“你很訝異?是不是覺得我很歹毒,連自己的親生父親也殺?”穆青長公主回眸笑看着林青妍,眉目溫柔多情,“我的父皇,他是一個非常昏庸無能的人,又被病痛折磨。他糊塗了一生,在外臣慫恿下不惜殺子滅妻,讓我一衆皇兄皇弟手足相殘,我只護下了淵兒。可他這麼糊塗的人,卻忽然醒悟了,要殺桓之,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那個糊塗又昏庸的帝王,一生耽於聲色,末了,一病,卻忽然回顧一生,醒悟了,看出了奚桓之的野心勃勃。於是傳了愛女,要她殺了奚桓之。可他終究還是糊塗的,看不清他自己,也看不清他的女兒,到死才知曉,他這一生唯一的一次清明,叫他斷送了性命。
說着,穆青長公主笑盈盈地望向林青妍,一徑神采飛揚如往昔,還是那個謀略和武藝都不輸男兒的長公主。
林青妍生硬地擠出一點笑容,不知道該說什麼。
“三年了,我一直仰望着他,追趕着他的腳步,努力地跑,我知道他永遠都不會屬於我,我追趕是因爲,我怕他不在我的視線之內,只要他在我能看得到的地方,我就滿足了。”穆青長公主拿手輕輕撫摸着手裡的白蓮,動作很輕很柔,“你看,我那麼愛他,他要的,我怎麼能不給呢?”
林青妍想起的,是那個倒在血泊中的少年,那個年少的帝王,他爲她姐姐的愛情付出了性命,昭示着穆青長公主爲了她的愛,犧牲了整個璧寧國。
她愛一個人,瘋狂到這個地步。
“穆青,你是不是早就想到,可能會是這樣的結果?”林青妍有些遲疑地問道。
穆青長公主嬌笑了一聲,像看小孩一樣憐惜地看着林青妍,“青妍,我不是無知的小女孩,我也曾經權傾天下,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很有可能會是這樣的結局呢?或者說,這樣的結局,我一早就想到了的。”
林青妍轉眸望向那一湖的蓮花,煙雨迷濛裡,一湖水霧瀰漫在碧翠的蓮葉下,幽幽茫茫,“可是,穆青,這樣愛一個人,你都不害怕嗎?”
“害怕?”穆青長公主嘴角彎起三分,眉眼越發溫柔,“沒想過,只是愛了,便愛了,沒想那麼多,沒想害怕,沒想將來,沒想得到,只是愛了,就愛了吧,我的心愛了,我便成全我的心。”
有一種女子,愛一個人決絕得可怕。
“可是愛是什麼呢?什麼又是愛呢?”林青妍落寂地笑了一下。
如果穆青長公主這樣的女子,都得不到幸福,那麼這個世上,又有幾個女子能得償所願呢?又或者,只是她太好,所以應驗了那句話,自古紅顏多薄命?
“我不知道愛是什麼,但是我愛桓之,他要的,我就給,沒有,爭來也要給,這就是我對他的愛,很絕望,也很痛快。”穆青長公主握着蓮花花梗的那隻手慢慢收緊,掐出淡綠的汁液,染綠了她瑩白的指尖,“能愛他,我就覺得是一種幸福。”
林青妍回眸看穆青長公主,這個國色天香的女子,瑰姿豔逸無雙,一雙明眸含情凝睇望着那白蓮,目光輕柔如雲朵,“穆青,你怪桓之嗎?”
“不會,”穆青長公主清朗地笑了一聲,聲音清脆動聽,“是我自己將自己的權利都交給他的,是我自己將他推到這個位置上的,所以,今日種種,全然怪不得他。”
如果不是穆青長公主有意無意的成全,奚桓之也不可能只用了四年,就從一個一無所有的大夏人,一躍成
爲璧寧國權傾天下的攝政王。但,對穆青長公主,奚桓之並不領情。
面對這樣一段愛情,林青妍不知道要說什麼纔好,只覺得如鯁在喉,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有些無奈地道:“桓之他……”
穆青長公主卻忽然擡眸,嫣然一笑,打斷林青妍的話,“青妍,這世上,能相愛的人很少,能相愛還能在一起的人更少。你是何其幸運的人,你愛的人也愛你,而且,你們可以在一起,前提是,如果你能放過你自己。”
她是幸運的,人人都這樣說,可人人都有人人的不得已,人人都有人人的悲痛。林青妍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心裡明白,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青妍,要惜福,”穆青長公主如一個姐姐一般輕輕拍了拍林青妍的肩膀,溫煦地勸道:“你已經比絕大部分人都幸運,趙曄璿是一個好皇帝,也是一個很強大的男人,換做任何別人,都不可能等你等到今天。可趙曄璿也是一個人,你不要等到來不及挽回,才後悔莫及。”
林青妍垂下眼簾,望着自己的腳尖,沒有說話。
穆青長公主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望着臨風湖的白蓮,笑道:“很快,臨風湖的蓮花就要開了,到時候一定很美。去年又栽了不少,想必,今年必然比去年開得更熱鬧了。”
本是想來安慰穆青長公主的,如今反倒是她安慰她了。穆青長公主這樣的女子,大抵是不需要任何安慰的,她比任何人都堅強,比任何人都勇敢,也比任何人都慘烈。
林青妍回宮的時候,看到一身灰衣站在櫻花樹下的羽十三,他冷峻的面容依舊緊繃,那是一張彷彿永遠都不會有別的神色的臉,他只是冷淡地望着天際的晚雲。
他安靜地立在風裡,像灰色的石雕。
只是三月櫻花飛揚,落了他一肩,飛花滿襟,讓這個沉默到惜字如金的男子也有了一絲溫瑜的氣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