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帝緩緩轉頭，目光便從奚桓之身上移到了她身上，她的容色比奚桓之還要蒼白，“那是你不知道，這世上，最難得的便是天真。誠如我和他，便沒有一點天真，我們很小的時候，就不知道何爲天真，我們一直活得像個大人。而你，一直活得像個孩子。”
“所以總是你們包容我，”林青妍低垂着眼眸，“認識我這樣的人，大概就是悲劇吧。要不斷爲我操心，不斷包容我的任性。”
夏帝將手裡的茶盞往前微微推了一下，修長的手伸過去，溫柔地摸了摸林青妍的頭，“你什麼都好，就是經常想太多了。當然，可能是因爲你比較善良，所以總是會自責，老喜歡把什麼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
這個人，總是看問題看得這麼清楚明白，永遠清楚自己的事，也清楚別人的事。這樣的男人，總是強大得過分。
林青妍喉間澀痛，她想她可能要哭了，“我現在很害怕，我明明知道他有危險，卻什麼也做不了！”說着她擡頭，求救般看向夏帝，“曄暄，我要怎麼才能救他呢？”
一種無能爲力的絕望在她心裡來回奔跑，蔓延成無盡的悲傷。她就這樣坐在他身邊，看着他的生命一點點流逝，卻不能做任何事。
她的目光，像一個溺水的人抱住了最後一根稻草，滿懷希望，也滿懷絕望地看着他。仿若，他是她唯一的救贖，也是最後的救贖。讓他心裡一痛，卻笑了出來。
“活着，未必是每個人要的結局，”夏帝語氣輕淡不變，“對有些人來說，他一生要做的事，就那麼多，做完了，便可以結束了。”
“可是，我不甘心！”林青妍拔高了語調，聲音含滿痛楚，“我不甘心！我怎麼能眼睜睜看着他死在我面前呢？曄暄，你叫我怎麼甘心？”
夏帝眸色沉了沉，眼底的深邃一點一點散開，就如濃墨滴在水裡。有些話很殘忍，但是他還是說出了口，“死，未必是最壞
的結局。”
林青妍緊緊握着奚桓之的手，轉頭目光牢牢鎖在他臉上，“可只有活着，纔有希望，不是嗎？只有活着，一切纔有改變的可能，死了，便什麼也沒有了！我終究，是不能這樣看開的。”
夏帝笑了下，沒有再說什麼。悲傷是註定的，那麼，至少不要現在就開始吧。
奚桓之睡了足有一個多時辰，林青妍一直守在他身邊。夏帝一個人站在窗前，站在奚桓之剛剛站的地方眺望出去。
從窗口眺望出去，遠處的山巒都淹沒在雲海裡，不見蹤跡。只有雲霧連綿出去，像是翻滾洶涌的浪花，除了翻滾的雲霧，還是翻滾的雲霧。
而塔外山下，是陡峭的山壁，走勢險峻，大雪覆蓋下彷彿隱藏着陰暗詭譎的危險，有一個無底的深淵，能埋沒這個世界。叫人看了就心底生出害怕，想要逃跑。
獨獨笑櫻塔這樣一枝獨秀地立在天雲峰山頂，這樣高的塔，有凌雲的遒勁。這裡，大概是璧寧國和大夏裡最高的地方了。
奚桓之爲什麼要建這樣一個高塔，趙曄暄一直都是明白的，而現在，更明白了。
夏帝負手靜靜站在那，冷冽的風吹進來，落在肌膚上是如刀割的疼痛，他卻始終巋然不動。寒冷，刺骨的冷，有時候，更適合思考一些問題。
林青妍想了很久，從勸服他們讓靜荷來試一試，到勸奚桓之跟她下山，到去大夏請華景殊等等，想了很多很多。她始終是不能接受這樣的結局的，林青妍無法接受奚桓之如此死去這樣的結局。
過了一個多時辰，奚桓之才醒，他醒來的時候，看起來精神不錯。但是，林青妍卻覺得整顆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讓她想起來當初慕扶櫻死去前，就是這樣的情形。
林青妍拿了幾個靠枕墊在他背後，又捧了一盞茶給他，奚桓之就着她的手喝了。
林青妍擱下茶盞回身，看到奚桓之倚在軟榻上，眸光
自然而然便落在塔頂。他看得近乎癡迷，眸光便如隔了一層紗，悠遠而朦朧，她便也順着他的目光看上去。
笑櫻塔頂部，畫的是星宿圖，可以分爲內外圓兩大部分，內畫流雲、金烏、玉兔，以及一個拈花而笑的少女，外畫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以及相配的二十八星宿。又有彩雲翔鶴環繞其外，明麗斑斕。
那些華美恢弘的星宿衆星拱月般，將那個少女託了出來。那少女執着一枝櫻花，她衣袂迎風，腳踏雲朵，便若行流雲中，說不出的嬌俏可人，月華灼灼。
這樣的位置，只要他仰頭，就能看到她。奚桓之愛一個人，愛成一種信仰，將她刻在心上，也刻在畫裡。
林青妍低頭，再看奚桓之，他依舊在笑，笑容如蓮如月，她心裡便涌上無盡的悲切。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不在了，你肯定會傷心，會自責。我想了很久，如何才能讓你不難過，不自責。”奚桓之淡淡地笑着開口，一抹難過在他清澈的眸底暈染開，“但是，很遺憾，我一直沒能想到一個好辦法。”
林青妍眉睫顫了一下，語聲益發悲切，“既然你知道，爲什麼你不能保重你自己呢？你知道的，我想要的，一直都不是什麼權傾天下、榮華富貴。你知道的，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歸隱山林，可以去天涯海角。”
奚桓之緩緩轉頭，他笑看着林青妍，眸裡流光熠然，“我一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我一直是一個自私的人，但我也說過，我最終的目的和心願，始終是希望你幸福。”
“那麼，什麼又是幸福呢？”林青妍語聲含痛，湛然的目光有悽然的光亮，“你死了，我就幸福了嗎？”
“青妍，你只是善良。我明知道你不愛我，卻利用你的善良，將你困在我身邊六年。”奚桓之看她的目光帶了憐憫，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在憐憫誰，“而現在，你還是這樣善良，不願同將死之人計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