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桓之慢慢轉着手裡的持珠，神色一派清風般的雅素，“這個世上，什麼是可以做，什麼是不可以做，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標準，你又何必介意，世人是怎麼看的？”
林青妍側眸一笑，目光落在奚桓之英俊的側臉上，“天綱倫常，豈是我一個人能違背的？我只是一個很平凡的小女子，會害怕很多東西，害怕自己會受到傷害，害怕身邊的人會因爲自己受到傷害，害怕自己會成爲別人的難題。”
“佛曰，衆生平等，想必誰也沒有權利責備誰，”奚桓之停下手裡轉動的持珠，也看向林青妍，“你爲什麼不想想，你若不爲自己活着，誰又會替你活着呢？”
“人活着，從來都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林青妍有些疲倦地倚向了美人靠，“我爲自己活着，也要爲林家活着，爲所有我在乎的人活着。”
奚桓之沉默了一會，眸裡閃過一霎那的黯色，但轉瞬即逝，又是那個超凡脫俗的寂天大師，彷彿他沒有任何欲孽，於塵埃之外超然獨立。
林青妍又徑自接着道，“就如當年，縱使我們相約遠走天涯，可現在想想，就算你真的如約來了，我們也是走不成的。否則抗旨不尊，林家和奚家都在劫難逃，你與我又怎麼可能眼睜睜看着家人爲我們而死？所以說，人總是要爲了活着的人而活着的。”
但對她的話，奚桓之回答得非常坦然，甚至安然，“如果你不替自己活着，沒有人會替你活着。”
無論什麼話，當被奚桓之說出來的時候，就都帶着宿命一樣純粹的禪意。
他的超然，讓林青妍多少也有些悵然，終究這是她曾經喜歡過的人，她曾經以爲她會喜歡他一輩子，而現在，他這樣安然地同她討論着她喜歡的另一個人。
林青妍苦澀地笑着，笑着笑着，就有種想哭的感覺，聲音便有些凝噎，“現在，我覺得，若是我能喜歡你一輩子，那該多好。我就不必這樣難受，不必覺得這樣無路可退。”
她說着手死死揪着美人靠，因爲太用力那纖細的指骨突起泛白，透出她心裡那些從不輕易流露的悲痛。
“喜歡他，讓你這樣痛苦？”奚桓之含笑問道，他將手收回了袖子裡，那寬大雲紋袖子卻不知道是因爲風還是因爲什麼，在輕輕抖動。
林青妍點了點頭，眼中閃現了淚光，“桓之，那同我從前喜歡你不一樣，我喜歡你，是我知曉的，我拼命追逐着你，只爲你能偶爾回首對我一笑。因爲我們之間的遙遠，我做好了準備，有面對任何糟糕結局的心理準備。我想喜歡你，所以喜歡你，而他，我不想愛他，卻愛了。我愛上他，只是一場意外，當我發現的時候，已經覆水難收。”
那些點點滴滴滲透進生命力的東西，她想挖掉，卻發現已經無力迴天，她身邊所有的人，她現在所有的立場，無一不與他有關。乃至她現在的存在，沒有夏帝，就沒有今日的她。
林青妍將臉深深埋在美人靠裡，肩膀有些顫曳，“我覺得很累，已經沒有力氣再承受更多的悲傷。我知道，這樣下去，我肯定會承受不住的。”
奚桓之緩緩伸手，想要撫上她的肩，但蒼白的手在就要觸及她的肩膀的時候，觸電般倏然收了回來，他閉了閉眼眸，嘴角現出一個蒼涼的笑。
“一切，未必如你想象的那樣糟糕，”奚桓之努力沉穩着聲音，就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那樣輕淡如雲如禪，“等你走下去，或許你就發現，你想的都會成真。”
她收力將美人靠抱緊了一些，臉更埋進去一分，但她很快又擡起頭，笑了笑，臉上並沒有哭過的痕跡，只是眼眶微微紅着，“我很抱歉，要讓你安慰我，也非常謝謝你願意聽我說這些。其實我沒事，只是會偶爾有點傷感，只是一下下，過去了就好了。”
同奚桓之說這些，撇開他同她從前的關係，人家已經出家了，還要被她捲入紅塵，還要安慰她，縱使他要普度衆生，可林青妍不是佛門弟子，無法
體會，終究是讓林青妍十分過意不去。只是因爲只有奚桓之猜出她的心事，她一時苦悶，纔會他問了就說了，有些失態。
奚桓之張了張脣，還沒來得及說出什麼，林青妍已經婉婉起身，歉意地笑笑，“我有些累，我，我先回去了。”
“好。”
林青妍快步走了，步伐匆忙無章。
奚桓之目送她離開後，轉眸看到她剛剛靠過的美人靠，他的手輕輕按在美人靠上，觸及一片溼涼，傳達到他心底的時候，卻變成刻骨的寒冷，凍結成鋒利的冰凌，將他的心刺得鮮血直流。
他在那站了很久，他站立的樣子，莫名的有一種悲傷，如果有人看見，就會想起那年風度翩翩的大夏第一公子奚桓之，那樣風雅的人，這樣悲傷的時候，讓人心都發疼。
很久之後，當他擡步的時候，是扶着欄杆一步一步緩慢移動的，白衣當風輕揚如墜毀的蝶。羽十三遠遠的跟在他身後，面無表情的臉一點一點沉下去。
而林青妍回到長秋殿的時候，剛好看到周德豫捧着什麼跪在夏帝面前，夏帝只是瞥了一眼，隨手翻了一張牌子。
林青妍怔了怔才反應過來，這是夏帝在翻牌子，決定今晚去那個妃嬪那。林青妍本是逃也似轉身就要走的，但夏帝已經看見了她，她才轉身，他便已經淡淡地道：“你這是在躲朕？”
等不到她回話，夏帝便又話鋒偏冷，“太后同寂天大師這幾日似乎很有緣，時時都能偶遇。”
她一向知曉她的一言一行都是受到監視的，但今日，卻讓她無端動了氣。
她僵硬地立了一會，然後扯動嘴角，牽出有生以來最絢爛的笑，再緩緩轉身，定定地看着夏帝，“有緣千里來相會，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還得多謝皇上成全，若不是皇上好意，只怕我連再見他的可能都沒了。”
夏帝看着林青妍有些發紅的眼眶，臉色陰晴不定，“你這是哭了？你又爲他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