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玦垂下的狹長鳳眸微微眯起,有些意外。
轉身正要離去的蕭璟棠也停下輪椅,赫然一怔,隨即,轉回身,有些擔心地問,“太后,您何以宣挽挽入宮?”
“瞧把你急的,哀家還會吃了她不成?”太后說着,特地瞧了眼顧玦,“這風挽裳經歷那麼多,還能如此堅韌不屈地活着,甚至經營的舞坊也成了皇家舞坊,尤其在複選時急中生智替哀家挽回了面子,哀家覺得此女既聰慧又冷靜,便宣她入宮陪哀家說說話,順道賞賜她。”
聞言,蕭璟棠鬆了一口氣,只要不是對她不利就好甌。
他看向站在那裡不動的顧玦,也打消了告退的念頭。
“駙馬不是急着要回去查案嗎?還是嫌哀家給的時限太長了。”見蕭璟棠沒有要再動身的打算,太后不悅地出聲。
蕭璟棠不甘,還是不得不拱手告退。
他轉過輪椅要走時,身後也傳來顧玦的聲音——
“司禮監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奴才告退。”
蕭璟棠放心地笑了,讓人將他擡出去。
“高鬆需儘快處理掉,東廠也是時候回到你手中了。”身後,傳來太后的聲音,他暗暗攥拳。
“是,奴才遵命。”顧玦淡淡地躬身告退。
他本來就未曾失去過東廠,高鬆坐的也不過就是一個名頭。
邁出鳳鸞宮的殿門,走出鳳鸞宮的宮門,顧玦就看到熟悉的身影站在蕭璟棠面前,垂眸,淡淡柔柔的,蕭璟棠好像在問她什麼,她淡淡地點頭。
就像過去那八年一樣,時時刻刻以那男人爲天!
有時候,明明心裡沒那麼開心,卻還是永遠一副恬淡溫柔的樣子。
今日的她穿着一襲淺橙色的交襟束腰軟紗裙,紅金色的寬大腰封將她不盈一握的腰束得越發纖細如柳,雙手於前,長長的裙襬拖曳身後,使得她輕盈的步態更加雍容柔美;系在腰封上的絲帶迎風飄動,整個人看起來,是如此的沉靜淡雅。
“挽挽,我昨日有交代孫一凡把東西交給你,你看了嗎?”蕭璟棠看向她梳得簡單的髮髻,上邊只有幾個簡單的髮飾,並沒有他送的那支髮簪,心裡有些失望。
“瞧過了,謝謝你。”風挽裳淡淡地道謝,餘光卻看到熟悉的身影走出宮門了。
她沒料到他和蕭璟棠剛好在鳳鸞宮,更沒想到他在蕭璟棠後頭出來。
因爲她得在宮門外等,等到太后同意了才能進去,方纔那太監告訴她說九千歲和駙馬正在裡頭時,她心裡已是七上八下了。
“你喜歡那支髮簪嗎?”蕭璟棠看到顧玦出來了,便故意問。
“挺好的。”風挽裳低下頭,看着那雙華貴的皁靴從身邊走過。
步履沉穩,不疾不徐,沒有半點停頓,直接上了步攆。
風挽裳以爲他會就此離去時,忽然,身後響起陰柔的嗓音。
“駙馬有這個功夫哄女人,倒不如多費心去辦太后交代的事,本督可不喜替人擦屁股,尤其是撿本督用過的東西的人!”
“九千歲何需如此羞辱一個已經被你休了的妾?”蕭璟棠看了眼面無表情的女人。
輕飄飄的紗幔裡,男子好似無骨般地倚靠在梳背椅上,輕撫小雪球皮毛的手驟然停下,陰柔的聲音略帶威嚴,“大事當前,駙馬比別人少一雙腿就該加快速度!女人?本督若還稀罕,輪得到你撿?”
或許是接受了他那樣羞辱人的補償方式,他這樣的話已傷不了她,又或者,她已經麻木了。
他對她說話向來很壞,而今只會更壞。
“你……”蕭璟棠正要發作,但是被一隻白皙的小手輕輕拉扯。
他擡頭往上看,擔心會看到一張蒼白的臉,但是,那張清雅的臉上,清冷淡漠,完全沒有被傷到的樣子。
風挽裳轉身看向已經背過去的步攆,微微福身,“風挽裳謝九千歲休棄之恩。”
嗓音細細柔柔地響起,卻透着淡淡的倔強。
“是該謝的,本督那麼多姬妾裡,就你還能好好的。”步攆裡傳出嗤笑聲。
風挽裳聰明地沒再接話。
<
tangp>很快,步攆緩緩離去。
藏在宮門內觀看已久的太監走出來,“風氏,請隨奴才進去見太后。”
“挽挽,你別再因爲他的話難過。”蕭璟棠擔心地說。
風挽裳淡淡搖頭,“我不會。你去忙吧,他說得沒錯,你若沒辦好太后要你辦的事,他就得想法子善後。”
蕭璟棠點點頭,“你小心些。”
他還是擔心太后會對她做些什麼,畢竟她而今是同自己住在一塊,雖說一直都未表示過同不同意,但也不能代表她就默認他們這樣了。
太后向來心思詭辯,也許前一刻是賞,下一刻就是罰。
風挽裳點頭,帶着隨行的蓮蓬隨那太監進去。
又一聲通傳後,她沒有停留地邁入大殿,昂首挺胸,步伐輕盈沉穩地走到太后面前,屈膝蹲跪,“民婦風氏拜見太后,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太后正在端詳着那兩片孔雀翎,神情莫測,看到她來,似是刻意似的,遲遲不叫起。
她也沒有浮躁,就那樣一動不動地低頭蹲跪着,耐心地等待。
好一會兒後,太后終於開了尊口,“起來吧。”
“謝太后。”她謝恩,緩緩站起。
然後,只見太后放下手上的孔雀翎,在宮女的攙扶下邁着徐徐的步伐走下高位,雍容高貴地站在她面前,目光凌厲逼人地打量着她。
她沒有慌,只是略略低垂着臉,鎮定自若地任由那道毒蛇般的目光打量。
雖不知太后今日召她入宮所爲何事,但她會小心應對每一步的。
也許,體會一把他這些年來的如履薄冰也是不錯的。
太后見到她沒有一絲慌亂,滿意地笑了,轉身走出大殿,“哀家就欣賞你這種臨危不亂的性子。”
“謝太后誇讚。”風挽裳跟在身後,冷靜地回話。
走出鳳鸞宮,外邊就是花團錦簇的花園。
太后帶着她往那條視野通透的藤蔓茶廊走去。
廊頂上爬滿了藤蔓,陽光從縫隙中滲透下來,光影斑駁。
太后在在白玉桌前坐下,宮女太監立即奉上香茗茶點。
太后輕輕撥着茶蓋,淺啜幾口後,擡眸,“說吧,你原來懷的那孩子是誰的?”
聞言,風挽裳心下一顫,鎮定地蹲跪下去,“啓稟太后,是民婦一念之差懷上的,這幾年來,民婦一人孤苦伶仃,想到自己嫁了個太監,這輩子都無法再有爲人母的機會了,所以……,還請太后恕罪。”
她低着頭,難以啓齒的模樣。
她萬萬沒有想到太后今日召她來,是要問她孩子的事,難不成太后還一直懷疑自己的孩子是蕭璟棠的嗎?
“你這樣聰明的女人會做出那種事?要知道你嫁的可不是一般太監。”太后微微挑眉,看向她。
“民婦知曉此舉傷風敗俗,不知羞恥,更知曉此事若是讓九千歲知道會很嚴重,但到底是敵不過想要爲人母的心,想要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只可惜……孩子最後還是沒保住。”風挽裳說着,神情慼慼然,臉上流露出失去至親的沉痛。
見她如此,到底是同爲女人,再強硬的太后也還是不由得感同身受。
“起來吧。“她起身離座,緩緩看向外邊的各色花卉,想起那個已經逝去的她的唯一一個女兒。
“母親這個身份確實很神奇,哀家站在一個人母的位置上,爲了讓她活着也沒少費心,到最後卻也是因爲孩子死掉。”
聽到太后這樣說,再悄悄看太后哀傷的側臉,風挽裳更加肯定,太后對大長公主這個女兒確實是付出過作爲母親的心的,要不然,也不會到現在還遺憾、悲傷。
“請太后節哀。”她淡淡地說着場面話。
太后扭頭看向她,“哀家倒是挺欣賞你這一點的,看似柔弱如花,卻是敢想敢做,敢爲自己爭取,若你爲男兒身,而今必定是我國之棟樑。”
風挽裳還是不驕不躁,不疾不徐地微微低頭,“謝太后謬讚,若太后有需要民婦效勞的地方,民婦竭盡全力。”
“你而今也擔着皇家舞坊的責任
,也算是爲哀家,爲國家效勞了。還有,而今你也算是我國之舞官了,無需再‘民婦、民婦’的自稱。”
“……挽裳明白。”風挽裳謹慎地想了下,才這般更改。
太后滿意地點頭,“以後沒事就入宮來陪哀家說說話吧。”
“承蒙太后不嫌棄挽裳身上種種劣跡,挽裳一定會的。”
“說到底,你之前的悲慘還是因哀家而起。”太后看向她的右手,響起那日雪天裡被烙上烙印的女子。
再看而今的她,雖還是一樣的柔柔弱弱,但是看起來多了幾分堅韌和不屈。
若當初她是隨波逐流,那而今的她便是逆流而上了。
“若沒有當初的事,也不會有而今的風挽裳。”風挽裳低頭,淡淡地回答。
太后對她的回答很滿意,“走吧,陪哀家走走。”
“挽裳遵旨。”風挽裳躬身,讓路,然後跟在身後走。
鳳鸞宮的小花園說小也不小,假山奇石,亭臺水榭,應有盡有。
所謂的小,就是跟御花園不能比而已。
正值盛夏,花園裡百花綻放,奼紫嫣紅,即使在炎炎夏日下,也是爭芳鬥豔。
但是,很快,風挽裳發現,太后這個所謂的‘走走’是走進一條密道里。
假山後,是一條不知通完何處的密道。
跟在太后身後的她,心下大驚,忽然想起在出事以前與小皇帝走過的那條密道,聽到過的那些談話。
這條密道莫不是……
對了!
顧玦身上的心碎是否解了?
他未去西涼之前兩人一直在鬧不愉快,她也沒去關心。
他回來之後一直都沒機會知曉,之後更沒機會問了。
密道很黑,但是前後都有人提燈照着。
想到這條路通往的是哪裡,風挽裳心裡有些惴惴不安,這太后在跟她談了一番後,又突然立即帶她走上一條這樣的密道,到底是想要做什麼?
先前,她爲了防着顧玦,甚至爲了更好的控制顧玦,而打算讓子冉服下心碎之毒,最後是他服下,後來,他去西涼,太后恐他生異心,又將昏迷不醒的子冉接入宮作爲人質。
該不會,太后也想以同樣的手段來控制她?
若真是這樣,她倒是不怕,畢竟她也只剩半年的活日了,而今的她,能拿她來威脅的恐怕也只有蕭璟棠了。
若真是這樣子,以蕭璟棠的行徑,最後不受威脅也不一定。
她唯一不想那個被威脅的人是顧玦外,其他的,她都不在乎。
不過,就算太后真要如此,顧玦也不會受威脅。
而今的她,已不值得他付出什麼。
不知不覺,這密道越走越深入,狹窄的空間裡,連平時輕盈的腳步在此時聽來卻是很響,就連呼吸也感覺變得很大聲。
“你就不好奇哀家要帶你去何處嗎?”太后忽然問。
這個風挽裳果然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沉得住氣。
“太后要帶挽裳去的地方總會到的。”風挽裳鎮定地回答。
她而今,真的什麼都不怕了,唯一怕的是來不及完成自己的計劃。
“不錯。”太后讚賞地點頭,然後,在一扇石門前停下腳步。
宮女上前伸手按下機關,頓時,沉重的石門緩緩往上開啓。
緊接着,裡邊的燈光立即映照出來。
當那股濃烈的藥味撲鼻而來,風挽裳幾乎敢肯定,這裡面就是她上次和小皇帝意外知曉的地方。
她跟隨太后走進去,石門在身後關上。
然後,她被眼前的畫面驚呆了。
這儼然是一個地下宮殿,銅牆鐵壁,臺階下邊的寬敞之地中間是一個巨大的煉丹爐,爐上還冒着煙霧,爐子下也在燃着火。
再看四周,全都堆滿了藥材、還有籠子裡的老鼠、兔子。
除了難聞的藥味外,似乎還有一種腐臭的噁心氣味。
風挽裳微微皺起一雙柳眉,看着眼前不可思議的地方,顧玦跟在太后身邊多年,被太后那般寵信,他也不知道有這麼個地方嗎?
這裡,看起來存在已久,至少有上百年以上!
“煉顏!”太后冷聲喊。
空曠的地宮裡傳來陣陣迴音。
龐大的九鼎煉丹爐後方走出來一個披髮女子,她穿着一件灰袍,五官尚算精緻,只是面容枯黃,雙眼麻木。
“心碎的中階段解藥你煉得如何了?”太后冷冷詢問。
風挽裳心下驟然緊縮。
心碎的中階段解藥!
也就是說,顧玦身上的心碎之毒還未解!還是分階段的解藥!
她以爲他敢服下那毒,就有把握解的,再說,以沈離醉的能耐,應該也能煉出解藥纔對。
雖然他聲稱自己只是略懂歧黃之術的大夫,但是,若只是普通的大夫,又怎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保住子冉的命?
再說,之前從他給自己把脈,再到她前去問他能否讓子冉撐到九個月後那會,就足以證明他的能耐不容小覷了。
“今夜過後,應是差不多了。”煉顏微微躬身,語氣冷硬,好像是迫不得已臣服似的。
風挽裳的目光再次看向那個煉丹爐,分階段煉製的解藥,讓人一想就知道是爲了控制人。
“最後階段的解藥藥方試驗出來了?”太后又問。
風挽裳彷彿聽到一絲希望,她站在太后身後,鎮定地沉默着。
“在這。”煉顏從懷中取出藥方子呈上。
太后旁邊的宮女立即走下臺階把方子取來給太后過目。
太后餘光掃了眼站在身後的風挽裳,點頭讓宮女展開給她看。
風挽裳還是微低着頭,沒有趁機去看。
她明白,太后帶她來這裡,也許重在試探!
所以,不止問了中階段的解藥,還問了最後階段的解藥藥方。
試探她會不會爲了替顧玦取解藥!
這不,此時,太后就是想看她會不會趁機記下這藥方。
如此,這藥方也未必是真。
她不知道太后證明後想要做什麼,但是她知道,無論如何,萬萬不能中太后的計。
若是這樣,解藥她該如何取?
不由得,她低垂的目光看向下面的女子,她冷着臉色,沒有半點表情,就像個沒有靈魂的人。
她真的只是單純爲太后煉藥而已嗎?
若是甘心受太后所用,不應是如此模樣,至少也會更恭敬纔對。
“嗯,儘快煉出來吧。”太后點頭,讓宮女將藥方送回到煉顏手中。
煉顏點頭,轉身去忙,走了一步後,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風挽裳有些詫異,她看的是自己,雖然眼中還是一片麻木冷漠,但是,她居然特地回頭看了一眼自己?
“挽裳,你該知曉心碎之毒吧?”太后扭頭看向她,忽然問。
“回太后,挽裳知曉。之所以知曉是因爲這心碎是九千歲爲救正妻子冉而服下的。”風挽裳收斂心神,淡淡地回答,語氣中刻意帶了一絲情緒波動。
“知曉哀家爲何讓你跟進來嗎?”
“挽裳不知,請太后明示。”風挽裳袖子下的手,已經開始冒冷汗。
太后終於要說出她的目的了嗎?
“過去都是高鬆替哀家張羅裡裡外外之事,哀家覺得你有這個本事替哀家分憂,你意下如何?”
還好,是順應着她的期望發展。
“挽裳願爲太后分憂解勞。”風挽裳屈膝跪下,恭敬地俯首。---題外話---謝謝某位親的鑽石,鮮花,麼麼噠(づ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