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何不妥嗎?”沈離醉訝異地問。
“怎麼了?”顧玦也低頭詢問,俊眉微蹙。
“我曾在蕭府的一口井內邊看到‘紫葵’二字,應是墜入井裡的人拼着最後一口氣留下的。”風挽裳凝重地道。
若不是沈離醉忽然提起,她倒忘記這事了髹。
“紫葵,若尋常人服用並無什麼,但這是心疾的天敵,有捲土重來之奇效,嚴重的會梗塞而亡。”沈離醉語氣平靜地解說。
“大長公主曾患有心疾,倘若她服了紫葵,也會如此?”她震驚地問,好像有一個真相就要呼之欲出。
“會!”沈離醉肯定地說。
她臉色微微泛白,轉身,心慌地抓上顧玦的手臂,擡頭看向他,“蕭璟棠曾說過,他知道他的奶奶不是我推的,也即是認定是大長公主了。可大長公主當時懷有他的孩……”
說到這裡,她停下。
即便大長公主懷有他的孩子又如何?
他爲了讓她回到他身邊,不也喪心病狂,泯滅人性地設計她,讓她自己流掉孩子嗎?
他那人,還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出來的!
“爺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該他還的,一件都不會落下。”顧玦輕輕將她擁入懷中,撫着她的頭,柔聲細語的安撫,鳳眸裡閃過狠厲的光。
“爺,以防夜長夢多,要不,你馬上入宮去跟太后說這事吧。”她從他懷裡擡頭,神情很不安。
原來,她最不安的是蕭璟棠的存在。
“明日你勢必要同爺一塊入宮赴宴的。”他低頭,笑着提示。
“爺是說,要我親自對太后說?”她訝然。
“若你不願,就爺來說。”
“還是我來吧,是我親眼所見,我來說會更有說服力。”她淡淡一笑,沒有糾結太久。
“爺本想讓他刺殺皇子後,再對付他的,沒想到爺的小挽兒倒要急着證明對爺的真心了。”
“爺是說留着蕭璟棠還有用,那……”
還未說完,他的手抵上她的脣,“讓爺的小挽兒安心比較重要。”
“我的安心是爺給的。”她仰望他,露出溫柔的笑容。
他低頭瞧着她沒出息的樣子,嘴角的弧度不斷加深。
“再過不久,大約就天亮了吧。”沈離醉平和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風挽裳聽出他話裡的取笑意味,臉上微燙,對他微微頷首,“那我們就先回去了,子冉就勞煩沈爺多加照顧了。”
“我會的,夫人別隻顧爲別人着想。”沈離醉淡淡地道,話裡有話。
他是在要她跟顧玦說她沒多久時日可活的事。
顧玦臉色微沉,拉起她的手就走,淡淡徐徐地拋下話,“對了,北嶽攝政王要你無需再刻意排斥北嶽,有空可回去看看。”
“難不成他還想做什麼?”沈離醉難得地擰眉。
顧玦停下腳步,徐徐回頭嗤笑,“你而今什麼都不是了,不過是一個江湖郎中,他沒那麼閒去管你。”
風挽裳越聽越錯愕。
原來那日攝政王離去前要顧玦轉述那句話的人是沈離醉!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她還記得在午門那會,他讓她去取印鑑,而且要她去跟沈離醉要,好似料準了沈離醉會出現在戲樓子,將印鑑交給他們一樣。
“如你所說,我也不過是一介郎中,北嶽那裡也無我所需的藥材,去做什麼。”沈離醉很平靜地笑道。
一個小錦囊拋過來,他伸手接住——
“爺還回去的東西沒有要繼續佔爲己有的打算。”陰柔的嗓音伴着夜風徐徐傳來。
沈離醉目送他們的背影消失,然後,緩緩低頭,看着手裡的錦囊,拉開鬆緊帶,將裡面的東西倒出掌心。
毫不意外,是那枚印鑑。
……
走出深巷不遠後,便有一頂轎子侯在那裡,是萬千絕不知何時張羅來的。
回府的路上,他們倒不用刻意去掩飾行蹤了,即便半路被人瞧見,誰又敢質疑方恢復權勢的九千歲,何況,身份上還更勝以往。
寬敞的轎子裡,他將她抱在腿上,只是靜靜地抱着她,埋首在她頸畔,闔眸養神。
“爺,沈爺與北嶽存在着什麼關係?”她不由得問。
是她想的那樣嗎?
他睜開惑人的眼眸,看她,低笑,“還未想到?”
“爺是冒名頂替了沒錯,可真正冒的是北嶽皇子之名,頂替沈離醉,可是如此?”她淡淡柔柔地說出自己在心裡猜測已久的結果。
他說過攝政王不會白白來這一趟,白白幫他們的忙,也就是說,來這一趟必然是有所圖的,而且,攝政王出面相認,卻半點也沒有要他回北嶽的意思,也許在別人看來是因爲他已是太監,回去也是丟皇家臉面,可她看來,不是這樣。
倒像是,顧玦認了這個身份,正中他的下懷,了結了他好大一個隱患。
“還真是不能罵爺的小挽兒蠢了。”他毫不吝嗇地誇讚,一面把玩着她的一綹髮絲,一面徐徐道來,“爺當年正需要他的時候,他正被追殺,爺救下他,保他不再被北嶽的人尋到,以七年爲約定,他替爺醫治子冉,順帶看管照顧,七年一滿,不管子冉的病有沒有好,他都可自行離去,爺便把那枚印鑑交還給他。”
“七年之約應該還未到,那時怎會已在沈爺手裡?”
“幽府出事那會,爺讓千絕拿去給他的。爺與他的那個約定裡還包括,倘若在約定期限內,爺出任何意外,他得馬上帶子冉離開天都,安置好她。只是,爺也料不到他最後竟會選擇讓千絕拿着印鑑去找北嶽攝政王幫忙。”
所以,當小曜說出那樣的話時,他向來沉靜慵懶的眼中才出現那麼一絲詫異。
“他倒徹底擺脫,落得一身鬆了,將這身份強加在爺身上。”他輕哼,心中似是不爽。
她不禁失笑,“爺,沈爺也是爲了救您。”
她知曉,他定是以他自個的方式同沈離醉道過謝了的。
而且,這些年來,沈離醉也知曉他的一切,能得到他信任的,想必也知曉他的道謝方式。
“這回他的確威風了一把,連爺都沒想到。沈離醉當初之所以肯答應爺,怕的就是爺將他的身份告訴北嶽的人,他最痛恨的也是這個身份,要不,爺怎能說他擺脫了呢。”
“沈爺看起來淡泊名利,這身份於他確實是一大累贅。好在那攝政王知曉是他後,沒對他下殺手。”改日再見面的時候,她一定要記得好好謝謝他,謝謝他犧牲自己救了他們,扭轉了局面。
若不然,他們此刻正亡命天涯,艱辛地與太后對抗。
想必小曜也只是剛巧去求那攝政王幫忙,那攝政王反正也是要走這一趟,便趁機說出讓小曜誤會的要求吧。
所謂的‘要’,並非那樣的‘要’。
可憐的小曜,爲了救她,又拋下好不容易在重拾起來的尊嚴,去求那個‘好男色’的攝政王。
“他不會!”顧玦肯定地說。
“是啊,既然臨走前留下那樣的話,心裡必定也是惦念着的,畢竟他的遭遇也非一般。”她輕嘆。
豈料,她的臉被他擭住,“敢在爺的面前心疼別的男人了,嗯?”
“纔不是!”她露出小女人的嬌嗔,順勢偎進他懷裡,抱着他的脖頸,靜靜地聆聽他的心跳,感受他的氣息。
一陣風吹進來,顧玦幫她將披風攏緊了些,低喃,“瘦得沒以前抱着暖了。”
她聽到了,心中滑過一股淡淡地無奈,淺淺勾脣,挪了挪小腦袋,更加貼緊他。
半響,她小心翼翼地問,“爺,子冉手臂上的牙印是如何來的?”
話落,她便感覺到他身子微微地僵硬了下。
她擡頭,看到他有些許怔住的樣子,趕忙笑道,“爺若不想說,就別說了,我都明白的。”
那必定不是什麼好受的事,而她讓他就是重新提起,這無異於親手撕開他埋藏已久的傷。
他看着她,大掌輕輕擡起她的下巴,俯首吻上她的脣,彷彿要借住脣與脣的溫度來換取勇氣。
溫柔又狂熱地吻了一通後,他鬆開紅嫩的脣瓣,將她攬入懷中,輕嘆一聲,“子冉也告訴你,她何以那般恨爺的原因了?”
她點頭,“爺要說嗎?”
他低頭,溫柔地看着她,抱緊她的腰,握緊她的手,“爺告訴過你,爺六歲多的時候遭遇族滅,靠這張臉僥倖活了下來,可是……”
他聲音開始有些喑啞,鳳眸也露出沉痛之色。
她心疼地覆上他的手,望入他眼眸的深邃裡,彷彿被吸進去,隨他的聲音,身臨其境。
“可是,就在他們要帶爺走的時候,還留存一口氣的孃親喊着‘孩子’,也正因爲這聲極其微弱的呼喚,讓爺親眼看到子冉出生……”
他握她的手握得好緊,好用力,她痛得皺眉,卻比不上他此刻心底的痛。
他全身都在緊繃,在抗拒。
“爺,不要說了,我們不說了。”她抱住他,心疼地打斷。
可是,他拿下她的那隻手,將一隻手包裹在他的掌心裡,擡起另一隻手撫上她的臉,“小挽兒,爺不想告訴你,只是因爲太血腥。”
血腥?
她臉色微白,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可能的畫面。
“我娘在發出那聲呼喚後便已斷氣了。當時,那個太監當着我的面,舉起刀殘忍地剖開我孃的肚子,然後,他從我孃的肚子裡挖出一個孩子,全身都是血……那個太監狠拍了一下孩子的屁股,孩子就活了……那是我妹妹,我之前一直盼着她出生的妹妹……還未出事以前,娘說妹妹還有一個多月纔出生,也因爲那個太監的殘忍,妹妹提前出世了,並且活了下來。”
“爺……”她光是聽着都覺得心如刀割,熱淚盈眶。
那麼小的他,卻親眼看到那樣的畫面,換做是她,未必承受得來。
原來,子冉是這樣來的。
難怪,連霍靖都不知曉她的存在,誰會想得到,她竟然是在這樣殘忍的畫面下出世?
顧玦輕輕拭去她心疼他而落下的淚,鳳眸平靜了許多,“爺而今都還不敢相信,爺當年竟會在那個太監下令要人將子冉帶回去的時候,跑過去,在還滿身是血的子冉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還怕咬得不夠深,遲遲不敢鬆口。”
“爺真的好聰明,還懂得做記號,好來日相認。”所以,那麼小的他,那麼堅強,那麼聰明,那麼隱忍,能活到而今這個樣子,也是因爲有要找回妹妹的這股信念支撐着。
就好比,她當年活着一心只爲找到小曜一樣。
原來,他和她同病相憐。
如此,她當時怪他將小曜送給北嶽攝政王當男寵的時候,他也一定很痛苦,或者說,在知曉小曜是她一直在苦苦尋找的弟弟後,就已經痛苦了,因爲,他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痛和煎熬。
“爺當時只是想到那麼多的玩伴裡,有一個臉上帶着胎記,爺一直都憑那個認人。”
顧玦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抱住她,慰藉方掀起驚濤駭浪的心。
抱着她,再亂的心,都能迴歸平靜,回到最踏實的地方。
“所以,子冉的心疾就是因此而來的嗎?”因爲早產,還是在那樣的情況下來到這人世間的,那麼脆弱的小生命,怎受得了。
“嗯,爺入宮一年多,找到她的時候,正好瞧見她發作。”他將臉埋首在她的頸畔,似乎不想讓她看到他此時所流露出的脆弱,喑啞地說,“小挽兒,爺這輩子最不該殺,最不能殺的人,就是太傅一家。”
她心疼得連心房都開始有些微微不適起來,只能抱緊他,“爺,那夜,你走後,我有回去看過,太傅他們死相很安詳,他們不怪你。”
那麼深的自責和愧疚,是因爲若當年沒有太傅夫婦的一時不忍,就不會有而今的子冉。
“爺這輩子殺戮太多,所以爺不敢求太多壽命,只求五十年與小挽兒相守的時光便好。”他擡頭,捧起她的臉,笑得純粹而美好,那眼中浮現出的笑意,彷彿已看到他們五十年後的樣子。
她的心更澀,更痛,淚水一下子洶涌滑落。
“爺……”她用力抱住他。
【十九了。】
【五十年……】
【你還欠爺六個八年呢!】
……
原來,那時候,她聽不懂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是這樣。
他從一開始就想着要跟她白頭偕老,就連方纔,從不信奉神明的他,卻也說了個‘求’字。
可是,怎麼辦?
不說五十年,她連一年都給不了。
如果壽命真的能求得來,能不能多給她一年?
她不敢貪太多,一年就好。
“唉!哭成這樣,嫌陪爺廝守的日子太長嗎?”他輕輕推開她,嘆息着,爲她擦淚。
她猛烈搖頭。
她是心痛陪他的日子太短啊,短得他們都還沒有好好在一起,就已經結束了。
“好了,別拿你的淚水來淹爺了。”哭得他的心都擰了。
她破涕而笑,輕捶了他一眼,別過臉去擦淚。
他會不會嫌她總是哭哭啼啼?
一雙手環抱上纖腰,又把她抱回懷裡,“還有何要問的,嗯?”
她平復下悲傷的情緒後,柔順地偎進他懷裡,“所以,這是爺當時遲遲沒有告訴子冉有關於她身世的原因嗎?”
身世這種事,總不能扯個謊來瞞一輩子。
所以,以他的性子,他便索性不說,估計他也沒料到,子冉最後會對他產生男女之情。
“一半是因爲此,更大的原因是子冉的心疾不能受太大的刺激,爺那會又忙着去尋千年鹿心,回來後又忙着想方設法救她離宮。後來,爺一直以爲她真的當爺是哥哥,怎知她對爺……那時候的她也不過才十二歲。”說着,他瞪向她,“不過,後來看到你也是那時候的歲數就情竇初開,也就覺得沒什麼可稀奇的了。”
“……”她羞愧地低下頭。
怎麼說着說着,說到她身上了,還翻起了舊賬。
怯怯地看他,“那爺又是何時……情竇初開的。”
後面那句話,在他越來越狠的瞪視下,問得格外小聲。
“爺遇上你的時候已十八了,你說呢?”他徐徐勾脣,玩味地反問。
她輕輕咬脣。
原來他還對別的姑娘動過心。
雖然知曉不該,但她的心裡還是有些悶悶的,他都等她八年了,真的很不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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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悅了,嗯?”他挑起她的臉,湊近,戲謔地笑問。
溫熱的氣息撲灑在臉頰上,她就是抿着脣,不語。
瞧她倒是有幾分吃味的樣子,他心裡好不舒坦,薄脣欺近,幾乎貼上兩瓣紅脣,“蠢!爺不是曾說過,世上那麼多人,能讓爺看對眼的也就你一個?”
欣喜來得太突然,她愕然擡頭。
他笑,輕輕淺淺的,讓她彷彿置身於春暖花開裡。
“傻挽兒,這輩子,除了你,爺沒想過要誰。”他抱着她,輕輕地嘆息。
歲月,彷彿已經走了好遠,好遠。
還好,她終於來到他身邊,棲息於他懷中。
風挽裳好不容易剛乾的眼眶,又差點涌上淚光。
她何其有幸,真的何其有幸……又該如何才能回以他同等的愛?
【我覺得你該同他說,你們都走到這一步了,理應坦白一些,有什麼應該一同面對。】
【夫人,相信我,告訴他,而且一定要早些告訴.】
沈離醉的話迴盪在耳邊。
在心底思忖了許久,她終於下定決心,擡頭,“爺,我有件事要同你說。”
“嗯?”他低頭看她,耐心地等她說。
“就是,我……”
好不容易鼓足勇氣開口,倏然,轎子停下——
---題外話---謝謝大家的打賞神馬的,要過年了,各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