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瑤沒料到他會突然提起,有些強詞奪理地說,“相處的日子太短,小煜還未能做出正確的選擇。”
“我倒覺得差不多了。”薄晏舟看着她,意思再明顯不過。
“不!你不能如此待我,更不能如此待小煜!”江瑤走到他面前,伸手想抓住他的手臂央求,卻被他冷冷淡淡地避了開去添。
溫和的黑眸看向她,“你很清楚,本官能!讓你見到他,並且給你機會,已是本官最大的讓步。而你,功夫花在不該花的地方上,那是很愚蠢的一件事。”
薄晏舟說完,拂袖,轉身就走屋。
“你還少說了一樣吧?”身後傳來江瑤的聲音。
他腳步略停。
“你留下我,難道就沒有私心嗎?你想看看她是否還像當年那般輕易捨棄你!”
一針見血,直扎入心底。
清雅溫和的面容微沉,像是被人看穿了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江瑤見他負在後的手微微攥緊,得意地笑了,“可惜啊,無論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她都是一樣的,不管出於何種原因,你都是被她最先放棄的那一個。”
誰說不是呢?
無論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在關鍵時刻,他對她來說,依然是想放棄就放得掉的那一個。
薄晏舟閉了閉眼,正要回頭對她下逐客令,就見總管從外邊匆匆進來。
“啓稟老爺,魚姑娘走了。”已到不惑之年的總管躬身哈腰道。
“何時的事?”薄晏舟已知曉,所以並無多大意外,語氣波瀾不興。
“大半個時辰前。”
“可有留下什麼?”
“有留下的東西,就是這個。說是託奴才交給江小姐。”總管把那張紙票呈上。
薄晏舟不用看也知曉那是什麼,可不就是她口口聲聲說要退還給江家的聘金嗎?
江家二老早已死了,以爲她這件事永遠都辦不成了的,沒成想半路殺出個江瑤。
“那是什麼?”江瑤上前想要看指明要給自己的東西。
薄晏舟將票據收納在掌心裡,負手而立,看向總管,“她可有帶走什麼?”
“帶走她來時帶來的衣裳,還有兩個雞蛋。”
“呵……她還真帶走那兩個雞蛋啊,還真是夠實誠的。”江瑤掩嘴嘲笑。
薄晏舟面色微沉,拂袖離開。
兩個雞蛋,她居然還記得帶兩個雞蛋路上吃!
“老爺,魚姑娘還帶走了府裡的一樣東西。”總管臉色凝重地稟報。
薄晏舟停下腳步,側身回眸,“是什麼?”
“是……少爺。”
“你說什麼!”江瑤臉上的得意笑容瞬間消失,憤怒地走到薄晏舟面前,“她居然帶走了我的兒子,你馬上派兵將她抓回來,判她的罪!不!天就要黑了,得先派人去城門攔下她!千萬不能讓她將小煜帶出城去!”
薄晏舟彷彿聽不到江瑤尖銳的聲音,看不到她頤指氣使的模樣,看向總管,“真是她帶走的嗎?”
總管險些把老脖子搖斷,“是少爺包袱款款地跟着魚姑娘離去,方纔是奴才沒說清。少爺說,想出去見見世面。”
他們怎麼留也留不住魚沉歌,沒想到小少爺還跑來摻一腳,包袱款款地去也。
“怎麼可能?我兒子怎麼可能會跟那個女人走!定是你歪曲事實,那個女人有什麼,小煜又不傻,跟着她出去吃苦!”江瑤氣憤地罵完總管,又對薄晏舟道,“一定是她逼小煜跟她走的,因爲有小煜在手,你就一定會去追她!這事,我要去報官!”
相比江瑤的暴跳如雷,薄晏舟只是輕輕勾脣,神色自若,“看來,小煜已經做了選擇。”
“選擇?什麼選擇?”江瑤不解,聲音拔尖。
“在你與她之間做了選擇。所以,結果已經出來了,還請你信守承諾。”薄晏舟笑了笑,對總管道,“送江小姐離府,若在貿然上門,無需客氣。”
“不算!是那個丫頭逼着小煜跟她走的,而且,我們之間的約定是小煜最後選擇跟你還是跟我,與她無
tang關!”
江瑤在身後抗議,薄晏舟卻是腳步不停地離去。
總管忍不住涼涼地說,“江小姐,少爺比你想象的懂事得多,反正他爹在這裡逃不掉,但是,他好不容易纔相中的後孃人選,當然不能就這麼讓她走了。”
“你說什麼!什麼後孃!我這個親孃還沒死呢!”江瑤回身,面目猙獰。
總管瑟縮了下脖子,不敢再在母老虎頭上拔毛,毫不客氣地請她離開。
……
入夜,華燈初上。
殷家大宅門前的臺階上,一大一小坐在那兒,托腮喂蚊子。
府門前的兩盞大燈籠迎着夜風輕輕搖曳擺動。
魚沉歌看向坐在旁邊的小煜,又看向通往這裡的那條路,實在連半個鬼影子都沒有。
“小煜,要不我送你回去吧?”魚沉歌已經不知道這是第幾次問了。
這孩子居然鬧離家出走。
她前腳一走,他後腳也收拾了個小包袱追來了,怎麼趕,怎麼哄,他就是不回家。
小煜搖頭,“我要跟着你去見世面。”
跟着她去見什麼世面啊見世面。她都不知道下一步該往哪兒走,該去幹嘛,爲了什麼而活呢。
要是那個君恩在的話,他估計就不會想要跟她走了吧,因爲有君恩陪他玩。
“我是要離開天都的。”她再一次告訴他。
“我知道,你已經說好多遍了。”小煜嫌棄地道。
那怎麼還這麼拗!
離開天都,他知道意味着什麼嗎?意味着再也見不着他的爹孃,意味着,她可能會丟下他,不管他。
魚沉歌一臉拿他沒轍地看着他,然後繼續托腮等人。
丞相的兒子離家出走,這會應該滿大街都是官兵在找人了吧?
也許很快就找到這裡來了,再陪他等等吧,等官兵找來,將孩子交給他們帶回去就好了。
忽然,一陣咕嚕聲在兩人之間響起,一大一小你看我,我看你,然後,尷尬地噗嗤而笑。
“看到沒,這就是跟着我的下場,隨時都得餓着肚子。雖然在府裡也不是大魚大肉,至少你想要吃東西的時候都有東西給你吃。”魚沉歌趁機嚇他,希望能把他嚇回去。
託他的福,從離開丞相府後有他一路跟着,她哪還有功夫去傷心難過,光顧着他了。
“你不會讓我餓肚子的。”小煜抱着肚子,堅定地說。
這孩子……
他到底哪裡來的自信!
魚沉歌鬱悶的同時,整顆心也被收買了。
“手伸出來。”
小煜乖乖地伸出雙手,黑白分明的雙眼緊緊盯着她,就是想看她能變出什麼花樣來。
魚沉歌笑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咚!
雙掌一沉,一顆雞蛋落在手裡。
“哇!你如何辦到的?”小煜看着雞蛋,確定是真的後,趕緊從地上起身繞着她尋找破綻。
“你方纔不是說已經沒有了嗎?騙人!我要看看還有沒有,藏在哪了。”
“咯……別別……癢呀!”魚沉歌受不了癢地扭着身子。
小煜卻好似玩上癮了,找雞蛋變成撓她癢癢。
這樣笑纔是平常那個小魚嘛。
玩夠了,小煜挨着她坐,魚沉歌把雞蛋殼剝了給他吃。
小煜看着白嫩嫩的雞蛋,垂涎地眼了咽口水,張嘴就要咬,突然——
咕嚕……
他很確定不是出自自己的肚子,懷疑地看向小魚的肚子。
“看什麼,我也是人,也會餓的好嗎!你再不吃小心我搶過來吃掉。”魚沉歌瞪他,還凶神惡煞的樣子。
“我方纔吃了一個了,這個是你的。”小煜毫不猶豫地讓出雞蛋。
魚沉
歌心裡一陣感動,這孩子,要是她的孩子,她一定驕傲死了。
“嗯哼,那你怎不說若是沒有你跟來,兩個雞蛋都是我的。”要她讓小孩餓着肚子,還不如讓她撞牆死算了。
“我記得這兩個雞蛋原本是該給我和爹的,沒有你的份。”
“……”怎說話這麼氣人。
“快吃啦,我不會讓人知道你欺負小孩的。”小煜將雞蛋送到她嘴邊。
魚沉歌無可奈何地瞪他,接過他手上的雞蛋,掰成兩半,故意掰成一大半給他,帶着整個蛋黃,她的那份只留了小小的尾端蛋白。
“快吃!”她笑着摸摸他的頭。
小煜開心地點頭,張嘴咬了一大口,靠着她。
他果然沒選錯,這個女人雖然不夠聰明,但當他的娘當得還不錯。
忽然,前邊的路傳來男女嬉戲的聲音。
“殷爺,我姐妹倆送你回來,待會要如何回去嘛。”
“當然是……不回去了!”
“誒呀!討厭!”
隨着他們越走越近,魚沉歌站起身,一眼就認出這個男人當日也在幽府有份見死不救。
“殷叔……三叔!”小煜有些吃力地嚥下最後一口雞蛋,才喊人。
以前他都喊殷叔叔的,後來換了個皇帝后,他得喊千歲王二叔,喊殷叔叔三叔,還有那個閻羅將軍四叔了。
殷慕懷逗弄美人的動作僵住,還以爲自己聽錯了,正臉一看,有些呆住。
“小煜?你怎跑到我這兒來了?”他放開兩個美人,走上前,瞧了眼護他護得挺緊的女子,這可不就是……
他笑,彎腰伸出手去爲小煜擦掉嘴角的蛋黃,“餓了吧?走,三叔帶你進去吃好吃的。”
牽起他的小手,帶他拾級而上。
“殷爺,那我們呢?”那兩女子嬌滴滴地喊。
殷慕懷停下腳步,回頭露出魅惑的笑容,“你們先回去吧,爺我今夜有客。”
說完,從腰間掏出一錠銀子拋過去。
那倆女子接了銀子,笑得花枝招展,“那殷爺改日一定要再來看望我們喔。”
一看就知道是煙花柳巷的女子。
魚沉歌皺着眉,很想從殷慕懷手裡搶回小煜。
晏舟哥哥怎結交的盡是這樣的人,遲早會教壞小煜的。
“姑娘,不進來嗎?”府門打開,殷慕懷要進去前回頭問還站在那裡對着他思索的魚沉歌。
她不放心小煜跟着他,所以心思全寫在臉上了。
“呃,我……”
“小魚,快跟上,你不是肚子餓了嗎?三叔這兒有好多好吃的。”小煜鬆開殷慕懷的手,跑回來拉上魚沉歌。
魚沉歌臉上一陣尷尬,尤其對上殷慕懷臉上那耐人尋味的笑。
她明明想說,讓他送小煜回丞相府,然後自己就離開了的。
“小煜說的沒錯,我這兒確實有很多好吃的,小魚姑娘不用同我客氣。”殷慕懷笑眯眯地看着她。
“我姓魚。還有,我不是爲了吃。”叫什麼小魚姑娘。
“魚姑娘不用擔心我會做什麼事,不過,我認爲,該擔心的是我纔對,魚姑娘上次的一面之緣讓殷某印象深刻吶!”
魚沉歌知道他是在指上次她在幽府門前憤憤不平的樣子,尷尬地臉紅了。
“快進去吧,讓你們在外頭餓肚子吹風喂蚊子已是我的不對了。待會我會記得交代下去,你們是我的家人,以後你們再上門也不至於被拒之門外。”殷慕懷說着,率先掀袍邁入高高的門檻。
魚沉歌怔怔地任小煜拉着進去。
家人?
說小煜還好,爲何把她也算進去?
好奇怪。
……
小煜說的果然沒錯,殷慕懷這裡缺什麼都不可能缺吃的。
從他們進宅邸到坐下開始
,一盤盤精緻菜餚輪番上桌,品嚐完一道道菜色,後邊還有好多點心,明明都已經撐得吃不下了,好似又多出一個胃來。
而宅子的主人從始至終都坐在旁邊閒適地喝茶,好像看着他們吃也是件賞心悅目的事。
“魚姑娘,我大哥的傷好了嗎?”殷慕懷閒閒地問。
魚沉歌替小煜剝着蝦殼,抽空擡頭賞了他一眼,“既然你這麼關心怎不自己上門去看?”
還好意思喊大哥呢。
沒辦法,雖然正吃着人家的,喝着人家的,可不代表她就說違心話。
殷慕懷頗爲讚賞地微微挑眉,“我也想啊,可是大哥說,我們上門的話還得浪費茶招待,要我們別去了。”
魚沉歌嘴角微微抽搐了下,額角滑下幾道黑線。
晏舟哥哥居然連招待自家兄弟的茶都省?
那她這些天來頻繁沐浴沐發,他若是知道會不會想砍了她?
不過,就算他知道也沒什麼了,反正她都要離開了。
想到自己已經離開他的事,魚沉歌也沒多大興致吃了。
“魚姑娘,你可知外邊,官府正在滿大街的通緝你?”殷慕懷又壞壞地丟出一個驚天雷。
魚沉歌果然嚇得從凳子上站起來,“你說什麼?”
通緝?
官府在通緝她?
是出了何事了?
莫非那個人抓到了?
莫非是關於那些年她所做的事,要抓她回去算賬?
殷慕懷瞧見她有些嚇白的臉,趕忙笑着解釋,“是啊,你拐走別人家的孩子,這個孩子還是丞相的,你說不通緝你通緝誰?”
魚沉歌不敢相信地瞪大雙目。
她拐走別人家的孩子?
明明是這個孩子死賴着她不放好嗎?
“小魚,你放心,我會同爹說清楚的。”小煜很有擔當地拍胸脯保證。
魚沉歌心裡暖暖的,努力給他夾菜剝蝦。
就算是被通緝又如何,小煜喜歡她纔跟着她走啊。
“魚姑娘,我倒有一個方法讓你免於被問罪。”殷慕懷十分閒適地喝了口茶。
魚沉歌擡頭看他,眼中毫不掩飾對他的嫌棄和懷疑。
要他幫忙等於是與虎謀皮,她又不傻。
“魚姑娘,你那眼神可真教我傷心。”殷慕懷托腮看她,一雙桃花眼笑眯眯的。
他要那麼容易傷心那就是天下姑娘之幸了。
魚沉歌不再搭理他,打算打包些糕點走。
殷慕懷暗笑,“怎你與大哥都一個樣,吃不完就打包,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嗎?”
“對哦,晏舟哥哥一定也喜愛吃。小煜,我們方纔不應該全都動了的,至少留一兩道好吃的菜帶回去給你爹。”
殷慕懷撐着下巴的手險些滑落,他方纔在跟她說話,她居然還儘想着她的晏舟哥哥。
她是不是忘了她已經離開丞相府了?
果然也是個寶。
唉!
怎這樣的寶,他就撿不到呢。
然後,殷慕懷看着一大一小正交頭接耳地商量着哪個菜可以帶回去給家裡的那位丞相,還有比較喜歡出哪個點心。
完全當他這個主人不存在。
好不容易等他們商量好了,看到對面那張嬌甜的臉滿足地喝着茶,殷慕懷再次閒閒地開口,“魚姑娘,倘若我說,我要與你成親,你不會反對吧?”
“噗!”
兩道水流噴過來,一道來自魚沉歌,還有一道來自小煜。
殷慕懷閉上眼,就着超長的桌布抹了下臉,看向對面怒目圓瞪的女子,努力保持微笑,“你不願意?”
見鬼的願意!
魚沉歌不知道這男人是發的什麼瘋,還是腦子突然壞掉了,居然說要娶
她!
“三叔,你怎老愛同我爹搶東西,小魚是我爹的,這次你不許搶!”小煜起身拉起他選定的娘到身後護着。
魚沉歌更傻眼了,看到殷慕懷興味的笑臉,一張臉紅得發燙。
她何時是他爹的了,小煜怎會這般認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