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美,本身的恬靜以及柔美的氣質,就像是一株空谷幽蘭,飄逸秀美,清香幽遠。
風挽裳沉靜自若地走着,目不斜視,走向金鑾寶座前的這條路好像要走很久很久梅。
而顧玦撫着小狐狸,同太后和皇帝坐在金鑾寶座上,雖是涉案人員,但他是當今九千歲,司禮監的掌印太監,東廠的督主,批紅、監察百官,可以說是他抖一抖整個南凌都要顫三顫的人物,在還未確定證據確鑿以前,誰又敢讓他跪在殿上受審?
即便太后能,也是留着餘地的。
大殿上,百官在,蕭璟棠也在,如歌郡主也坐在一邊被以禮相待侃。
“妾身風氏參見皇上、參見太后,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她停下腳步,從容地跪地行禮,柔美的嗓音溫溫淺淺地拂過大家的心頭。
“平身!”小皇帝有模有樣地伸手。
他覺得風姐姐好厲害,那麼多人都不害怕的。
風挽裳謝恩起身後,太后便開口了。
“人到齊了,開始吧。”
然後,太后身邊的太監上前一步,高唱,“傳,無豔特使!”
緊接着,一聲接一聲傳出去,聲音久久迴盪,也蕩進她的心裡,狂瀾作亂。
風挽裳着急地看向大殿門口,心裡憂心如焚,恐她的弟弟小曜在刑部遭受了什麼罪。
很快,風曜被禁軍押上來,雖是雙手被綁,但他的美還是讓衆人驚豔到倒抽冷氣。
天下間竟有男子美到此等地步,那是完全的嬌柔。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原來這首詞不止適合用來形容女子,還可以拿來形容男子。
風挽裳看着他見一步步走到自己眼前,總算鬆了口氣。
還好,只是衣裳髒了些,頭髮亂了些,看起來狼狽了些,身上沒有任何的傷。
可是,既然沒有用刑,爲何大費周章抓走他?此時又讓他毫髮無傷地出現在大殿上?
她疑惑,下意識地看向寶座上的男子,卻不料與一雙鳳眸直接對上,若非是他正巧在看她,那就是他一直在看她,鳳眸深深,帶着瘮人的冷芒。
她忙不迭別開視線,心虛地不敢看他,絲毫不知,這一別開,那雙鳳眸裡深藏的期待徹底沉落。
小曜在她身邊站定,目光滿是期待,深深揪着她的心,眼裡已經開始醞釀着報復後的快意。
風曜得意地看了眼座上的顧玦,躬身對太后和皇上行了禮,並未下跪。
“無豔特使,雲中王因謀害九千歲的女人而獲罪,你又因爲刺殺九千歲被抓,莫非這是北嶽以特使爲名派來刺殺九千歲的不成?”座上傳來太后威嚴的聲音。
“啓稟太后,無豔並沒有刺殺九千歲,而是九千歲要追殺無豔,追殺不成便反過來編排一個刺殺的罪名給無豔。”風曜鎮定自若地道。
“喔?”太后有意看了眼旁邊似笑非笑的顧玦,再看向座下,“九千歲爲何要追殺你?”
“因爲無豔得知了有關他一個天大的秘密。”說着,風曜看向自己的姐姐,“姐姐,你來說吧。”
風挽裳心裡狠狠一個激盪,她交疊在身前手用力握緊,握到疼痛。
“風氏,那就你來說吧。”太后又特地瞧了眼顧玦,他倒是沉得住氣,一雙眼從風挽裳出現後就一直盯着,沒離開過。
風挽裳緩緩擡頭,看向他,那雙鳳眸始終闃寂,看不出半點情緒波瀾。
衆人亦是屏息,更多的是等着看這出九千歲夫婦反目的戲碼,前幾日還如膠似漆,寵得很呢!
“夫人莫怕,九千歲有何秘密快快如實道來,有太后和皇上在,九千歲不敢對你們姐弟倆怎樣的。”一旁的丞相着急地出聲催促。
他可還真不錯過半點落井下石的機會。
風挽裳暗自腹誹了句,在高位上那雙深味的鳳眸注視下,她曲膝跪下,“啓稟皇上、太后,關於九千歲的秘密……”
說到這裡,她掙扎地看了眼旁邊的弟弟,看到弟弟眼中激動的光芒,她狠了狠心,從袖中取出那塊摺疊工整的帛絹,雙手呈上,“關於九千歲急於滅口的秘密就在這裡,請太后過目!”
瞬時,金鑾殿上炸開了鍋,盯着她手裡的帛絹交頭接耳。
顧玦鳳眸微縮,那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意就連在他懷裡的小雪球都忍不住瑟縮了下。
她,居然,真的敢!
站在邊上的萬千絕一顆高高懸起的心瞬間被拋落,直覺,完了!
太后身邊的高鬆立即下去將那摺疊完好的帛絹取上來,呈給太后過目。
太后坐在御案前,接過帛絹打開一看,表情甚是凝重,讓整個金鑾大殿的氣氛都冰凝了。
風挽裳始終靜靜地跪在那裡,深深低着頭,袖子下的手早已被自己的指甲抓傷。
他一定想不到吧,那個可以毀掉他的證據已經落在她的手裡。
風曜看向她,表情,似乎意外。
薄晏舟已經想好如何爭取處決顧玦的話,每一個字從昨夜到此刻都細細斟酌過,心焦如焚。
在衆人屏息以待下,太后猛地連着帛絹勃然拍案,“給哀家傳雲中王!”
“傳雲中王!”
“傳雲中王!”
“傳雲中王!”
每一聲,每一聲都狠狠敲進人的心裡。
蕭璟棠緊盯着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女子,緊繃的心終於放下,嘴角欣慰地掀起。
他的挽挽,最終還是做出了正確的抉擇。
一個不過才當她幾個月的太監夫君,和她執着尋找了十年有餘的弟弟,他很高興她在這兩者之間最後選擇了弟弟,至少這樣可以證明,她對顧玦同樣可以輕易放下。
衆人見太后看完後勃然大怒,大多都在心中暗爽這九千歲總算要被廢掉了,畢竟,一個閹人還在他們之上,這簡直有辱男人尊嚴。
宦官把持朝政,百官敢怒不敢言啊。
於是,不由得悄悄看向座上的九千歲。
但是,大難臨頭都還能波瀾不驚的人,他們不得不佩服。
只見他低頭撫着懷中的小愛寵,那雙修長均勻的手一下、一下地撫着那雪白順滑的皮毛,極慢、極柔,似乎完全沒把即將到來的翻天覆地放在眼裡,也不看跪在殿上出賣他的女人一眼。
忍不住地,衆人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她最好祈禱那所謂的天大的秘密真的能扳倒九千歲,否則,她的下場決計很慘。
九千歲對自己膩了的女人可從不手軟,甚至處理的方法歷來新鮮。
不過,自從娶了這個風挽裳後,不管是不是礙於太后賜婚的,他都不再接受任何人送的姬妾,說是目前這個還挺順眼、順心,還是一個手烙殘印的二嫁女!
這口味,果然與衆不同!
只是,想不到啊,這麼多年唯一一個讓他瞧着順心順眼的,不過短短几個月就出賣了他,這是不是該說,惡人自有惡人磨,老天有眼?
很快,雲中王被帶上來了,似乎當今天下堪稱爲‘美’的三個男子都在金鑾大殿上了。
一個略顯青澀,一個狼狽;另外一個,依舊高高在上,風華內斂。
雲中王戴着腳銬手銬,青絲蓬亂,早已不復往日的風采。
他幾乎是在一入金鑾殿開始,目光就毫不避諱地膠着在九千歲身上,一瞬不瞬,直叫人驚訝得直搖頭。
妖孽啊,連男人都禍害。
不過,聽聞這雲中王本就是斷袖之好,九千歲這等姿色,以及那優雅內斂的氣質,被這雲中王看上也沒什麼可稀奇的。
風挽裳詫異地看向已經在旁邊站定的男子,恬靜的臉有些着急。
他不是應該死在牢裡了嗎?他對顧玦已經構不成威脅了,以防萬一,按理應該殺了纔對。
“雲中王,這上面說的可是真的!”太后揮着手上的帛絹,厲聲盤問,那上面寫滿了字,沒人看得清寫了什麼。
雲中王依依不捨地從顧玦那裡收回目光,然後,看向風挽裳,當殿大笑,“哈哈,顧玦,你對她
千般好、萬般寵,到頭來呢?這致命的一刀竟是她給你的!我都替你心寒啊!”
顧玦微偏的俊臉終於緩緩擡起,鳳眸淡淡地掃過跪在那裡的女子,脣畔勾出一抹冷嘲的笑,終於說了他自行禮後的第一句話,“誰說不是呢?”
誰說不是呢?
不過短短几個字,卻如同一把把鋒利的刀,狠狠刺入風挽裳的心,血淋淋地痛着。
“放肆!太后問你話呢!”高鬆往前一步,怒喝。
雲中王看向太后手上帛絹,又看向顧玦,“你希望我如何說?”
只要他給他一個眼神,一個需要他幫忙的眼神,他便改口供,改爲是這女人污衊他的。
可是,那雙鳳眸不屑地又低下去,完全當他不存在。
到最後的最後,他連一個眼神都吝於給他,哪怕都到這個時候了。
向來知曉,論無情,天底下沒人比得上這男人,他連自己都不愛,又怎會愛人?
所以,當看到他將一個女人抱在懷裡傾心呵護的時候,他就嫉妒得抓狂,一個連自己都不愛的人,居然會去對一個女人好?
他想證明,證明這女人不值得他愛。
瞧,這不是有結果了。
“罷了,這上邊寫得夠清楚的了,你的回答已不重要了。”太后看到目光癡纏的雲中王,頓時也覺得反感,讓人將那帛絹拿過去給如歌看,“如歌特使,這雲中王蓄意傷害九千歲之夫人,哀家讓人將他凌遲處死,你看如何?”
如歌接過來看了後,莞爾點頭,“太后英明。”
咦?發生何事了?
那帛絹上面寫的到底是什麼?
爲何太后開口先處置的不是九千歲,而是這雲中王?
那到底是何天大的秘密叫太后偏袒至此?
蕭璟棠緊皺眉心,有些懷疑地看向風挽裳。
這是怎麼一回事?
最終,她還是選擇了那個男人?一個太監?
早已將一番說詞默背得滾花爛熟的薄晏舟也意外不已,看向上面始終泰然自若的男子,又看向仍默默跪在地上的女子。
是顧玦?
還是她?
雲中王不敢相信地看向風挽裳,又看向座上自始自終都極爲淡定的顧玦,然後悲哀地笑了,越笑越可悲。
倏然,變故就在轉瞬之間,那雲中王忽然飛身而起直撲向寶座上的九千歲。
蕭璟棠飛身而起,站在太后身前護駕。
“護駕!護駕!”
太監護在太后和小皇帝身前,尖聲大喊。
大殿上頓時亂作一團,風挽裳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呆不已,她擔心地看着發狂的雲中王撲向他,左胸的心好像停止了跳動。
明知道他武功很好,明知道他身邊還有個同樣武功不差的萬千絕,可她就是擔心得忘了呼吸。
眼看雲中王快近到他身了,萬千絕忽然上前,拔刀一劃,趕進來的禁軍從後面用長矛將他刺穿,他甚至整個人都是被叉在半空的。
這一次,沒人用斗篷幫她遮去這血腥的一幕,也沒人將她的頭按入胸膛,不讓她將瞧見那些血腥的場面,她看得真真切切,甚至,好像感覺到還有血液濺到她臉上。
原來,血腥的場面是這般駭人。
“唔……你……連我最後……死都不……成全……我等了……很久……你……都不……來……”
雲中王吐着血對連看都不看他的男人說完這句話,帶着遺憾死去。
風挽裳終於明白,原來,他之所以突然發狂是想要死在顧玦手中。
沒想到,直到最後,他還要試顧玦的心到底有多硬,用自己的性命。
“姐……”看到姐姐一副木然的樣子,風曜還是不由得擔心地喊了聲。
一聲‘姐’打破了陷入寂靜的金鑾殿。
那雙始終垂着的鳳眸也終於緩緩擡起,看向死相慘烈的雲中王,可卻又好似看的不是雲中
王。
所有人也隨着這一聲‘姐’看向風挽裳,只見一滴血剛好濺在她眉間,仿似凝成一點硃砂,給恬淡的她平添一點妖媚。
“風氏,雖然你提供了有力的證據,但這不足以成爲你弟弟無罪的理由!”太后重新坐回位子上繼續主持這場殿審。
“妾身知曉,只是……”風挽裳淡淡地看向那個依然高高在上的男子,“無豔特使之所以傷了九千歲,皆是因爲三年前九千歲迫他成爲北嶽攝政王的男寵!”
此言一出,金鑾殿再次炸開了鍋。
“啊,原來九千歲當年送的人就是他啊!”
“當年他帶着黑色帷帽,也沒那麼高,若按照年紀來算的話,是他了。”
“沒想到面紗下是這般絕色,難怪當年那攝政王看了一眼後便欣然接受了。”
……
聽着這些竊竊私語,風挽裳甚至不敢看弟弟一眼。
她知道,此刻,他一定恨透了她。
太后看向顧玦,“顧玦,此事你覺得該如何處理?”
顧玦微微勾脣,那笑,略顯妖嬈。
只見他緩緩起身,抱着小雪球,拾級而下,猶如閒庭信步,走到風挽裳面前,在衆目睽睽下,紆尊降貴地蹲下身,擡袖,爲她拭去眉間一點血。
風挽裳擡頭看着近在尺咫的俊顏,看着他專注地一點點,輕輕地爲她拭去額上的那滴血。
她也是才知道,原來自己的臉上有血的。
擦得那麼輕,那麼細,神情那般專注,叫人誤以爲……溫柔。
“不是說夫妻牀頭吵牀尾和?這是自家事,鬧到太后跟前,丟不丟臉,嗯?”
聲音溫柔,不大不小,剛好叫所有人都聽得見,包括太后。
無奈地責備,語氣間盡顯寵溺。
她愕然不解地看着他,他打算息事寧人?不追究了?
也是,他這般聰明,只需用腦子一想便知曉她幹了什麼蠢事,所以,他願意放過小曜她很高興。
本來,她就有要他放過小曜的打算。
“好了,既然是自家事,那就回家處理吧。只不過,這北嶽派來的特使未免太過年少輕狂!”太后有意訓斥了下,“至於兩位特使的事你也一併處理了。”
果然是兩個小毛孩,不知輕重!
“是!奴才多謝太后開恩。”顧玦起身拱手領命。
風挽裳一放鬆,只覺得全身力氣好像一下子被抽空,軟綿綿的。
於是,一場風暴,有驚無險地落幕,徹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接下來由九千歲接手善後,風挽裳退出金鑾殿前,滿臉愧疚地看向風曜,只是,他已不願再看她一眼。
她澀然扯了扯脣角,終是什麼都沒說,只是看向如歌,對她略一頷首;最後,轉身前,故作不經意地掃過座上的男子。
一切超乎想象的好,這就夠了。
她帶着淺淺的笑意,走出大家的視線。
※
一離開皇宮,風曜匆匆趕回公館。
離開金鑾殿的時候,蕭璟棠叫住他,告訴了他好多、好多,他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蕭璟棠說,當年不是姐姐叫人來抓他的,是大娘故意讓他誤以爲是姐姐。
[姐姐……姐姐救我……]
[別喊了,就是你姐姐告訴我們你在這裡的,是她讓我們來抓你走的。]
後來的十年,這兩句話成了他夢裡的常客。
他始終不願意相信是姐姐,原來真的不是。
於是,他一路策馬回到公館,連面紗都忘了戴,不顧自己的臉給街上行人造成了多大的轟動。
然而,一回到公館,如歌卻告訴他——
“你姐姐?她走了,這是她留給你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