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總以爲還有機會,總以爲全世界只有我和你才能活得最長,總以爲我們是不離不棄不會放手的,可是,我還是要先走了;
蘇,我搶了你最喜歡的橘子,弄髒你的衣服,扯你的頭髮,但我也爲了你打架,爲了你成長,爲了保護你而變得堅強;
蘇,再也不能在你的身邊當你的跟班,做你的出氣筒,你半夜裡想找人罵的對象;
蘇,從此誰送你回家,誰陪你落淚,誰幫你開酒吧的門,誰來愛你,用一生來換你一個笑臉。
太快了,我們總認爲有太多的明天,所以,才這樣地揮霍着青春和情感。
他苦笑着,有一顆淚慢慢地滑落,淚裡倒映着一個女子的身影,這就是他的全部,也是他離開這個世界前能看到的唯一。
他的心臟已經不再會疼了,他支撐不住,跪了下來。
萬能的主,哪怕你現在要送我去地獄,但可不可以,時間爲我停一秒,給我一秒鐘,讓我親口對她說一句——
我
愛
你。
蘇怡醒來的時候,旁邊傳來嘩嘩的水聲,有熱氣騰騰的水氣撲到了腦後,那樣的燙,像是一團燒紅的鐵塊在靠近頭皮。
她試着掙扎一下,頭髮被綁得很緊,有溫柔磁性的聲音響起:“醒了,別動,動起來頭皮會很疼。”
蘇怡清醒了,鍾原倒地的那一幕在她眼前不停地重演着,那不捨的眼神,那要說話的樣子,那眉頭結在一起,就那樣心疼又無助地看着自己。
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那樣躺在那個小牀上,等着開水漫過她的頭皮,等着死神來親吻她的脣,就像讓鍾原吻上一樣。
眼前是洗頭店的樣子,邊上是年輕時的喬致軒,那個模樣的他,真是有迷死人不償命的本錢。
他就這樣看着她,低着頭,看到了她眼神深處。
“我只想給你洗個頭。”
蘇怡完全沒有反應,死而已,難道現在她的心疼還抵不過一個死?快點死,讓她可以去尋到他。
“你爲什麼不出聲?”
“不害怕嗎?”喬致軒的聲音裡有一絲無助。
她仍然沒有反應。
“我知道他死前想說的話是什麼,我摸到他的心臟,我聽得到,你要不要聽?”喬致軒擠了一點洗頭液在她頭上,十指就那樣溫柔地侵入頭髮深處,像能攪起靈魂的**。
蘇怡擡起眼皮,望着喬致軒,他是天使,也是魔鬼,他曾經是她最愛的人,現在也是她最恨的人。
喬致軒專心地給她洗頭,蘇怡終於開口:“他……他說什麼?”
“你很想知道,我偏不告訴你。”喬致軒冷笑着。
蘇怡不屑地說:“你不用告訴我,我一會兒自己去問他,麻煩什麼,直接剝我的頭皮就是了。”
“你就這麼想死,死都要去陪他?”喬致軒的聲音有些發苦。
“是,就是死也要陪他,不是陪你,你這個變態殺人狂,你殺了那麼多人,自己也被逼到自殺,死了還是殺人,你現在如何,開心嗎?”
蘇怡笑,她的嘴角微微上揚,一點也不在乎那已經慢慢漲上來的水,那水是那樣的燙,但她卻一點也不怕。
“就算你殺了我,毀了我的人生,那又如何?我就是死,我也知道有人在前面等我,不會讓我孤單一個人,我活的時候有朋友的愛,有他保護我,我死後也定不會如你一樣的寂寞,上天入地,他都會找到我,我也會找到他,你以爲你是神,你製造了青絲,你捉弄了這麼多人,可是,我可憐你,我看不起你,你比我們都要可悲,你從來都沒有愛。”
喬致軒的手指開始用力地抓她的頭皮,疼痛像刀割一樣猛烈地傳來。
“你害怕了,你生氣了,我說中你的心事了是不是?你活着的時候就是一具走屍,愛你的人都被你殺了,我不愛你,我告訴你,我恨你,恨你的無情、利用,恨你的殘忍、兇暴,你殺了鍾原,我永遠永遠不會原諒你,你可以把我的頭煮成肉湯,但是,你不會讓我屈服,我恨你,我不會向你求饒。”
蘇怡笑着說,喬致軒叫了一聲,擡起手來,十個指甲上都是鮮血,蘇怡被搔到了流血,卻還在笑,她是那樣地蔑視着他。
蘇怡一字一句地說:“我會完全地忘記你,當你從來不存在,你不配我記得,你也不配存在於我的回憶裡。”
喬致軒被摧毀了,被她的眼神給摧毀了,就要把她的頭往開水裡按。
但是,他的手穿過她的頭,直接按到了水中。
兩人都大吃一驚,蘇怡怔了一會兒,忽然大笑道:“你忘記了,你只是鬼,你只是一隻鬼,一隻無能也無用的鬼,如果我完全地無視你,不在乎你,你就根本沒有能力來傷害我,你傷害我都是利用我自己的情感。”
就在這時,那個破舊的洗頭店也在消失。
“我知道了,你能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是因爲記憶,因爲有人記得你,所以你纔會存在,如果所有人都忘記了你,你就只能消失。”
喬致軒搖着頭,眼神裡全是痛苦:“不要忘記,不要把我抹去。”他停了停說:“怎麼樣都好,恨我好了。”
蘇怡擡頭看他,他正在與洗頭店一起消失。
“我的心裡裝不下兩個人,我從前認爲一個人可以同時喜歡兩個人,其實不可以,人的心很小,只能住一個主人,我容不下你,也不會記得你,你會從這個世界消失,這是我對你最大的報復。”
她的頭髮自由了,那些開水都是幻覺,其實,她還是一直都待在墳場,隨着這些幻覺的消失,她看到了鍾原。
鍾原正倒在一座墳邊,胸口一片血淋淋,是被幻覺所害,他撲倒在了一根突出的樹根上,那樹枝正好穿過他的心臟。
他已經冰冷,只有眼睛還不捨地望着前方,像是要把那個女子記一輩子,最好下輩子也可以遇上。
蘇怡撲了過去,抱着鍾原,她摸着他的臉龐,周圍俱靜,只有兩個來不及表達相愛的戀人,陰陽相隔,夜空裡彷彿唱起了一首歌。
如果沒有你
沒有過去,
我不會有傷心,
但是有如果
還是要愛你
如果沒有你
我在哪裡又有什麼可惜
反正一切來不及
反正沒有了自己
我真的好想你
不知道你現在到底在哪裡?
隨着那哀怨甜美的歌聲,隨着蘇怡的眼淚滑落到鍾原的臉上,喬致軒已經被淡忘了,他不再存在於任何人的記憶裡。
他在一旁輕輕地說:“蘇怡,你錯了,並非任何人的記憶都可以左右我的存在,只有我愛上的人,纔會危險,被自己所愛的人忘記,我纔會消失。”
蘇怡已經聽不到他在說什麼了,他已經透明至無形,可是,他的聲音還是斷斷續續地傳來。
“其實,我想說的,和他想說的話都是一樣的,只不過,他來不及說,我卻不配說。”
一句我愛你,並非只是說說而已,裡面有太多的承諾,太多的責任,太多的保護,太多的真情,有真正的一生一世。
對不起,我陪不了你一世,還傷害了你,可是,最後被所愛的人所遺忘,原來真的會死。
蘇怡跪在墳場上,抱着鍾原,摸着他已經沒有體溫的手。
生命原來是如此的脆弱,她想着自己的任性,想着自己的傷害,想着自己所不珍惜的每一分每一秒,人活着的時候總是忘記了死,總以爲很遙遠,總認爲輪不到自己身上。
她知道是自己害死了他,但她也無法再贖罪。
她低下頭,親了親鍾原已經冰冷的嘴角。
夜風如刀,嘴角是淡淡的血味,她孤單地抱着最愛的人,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